两辆摩托艇离得很近，转眼间飙出去好几公里。
飞星号的影子已经消失在雾里。
宋柏手臂青筋暴起，分毫不敢松开。
摩托艇在掀起的浪花里冲入半空，又重重坠下，宋柏的技巧似乎真的要高超几分，眨眼间逼近了另一辆摩托艇，他一甩握把，整辆摩托艇向着黑影的方向切了过去。
黑影猛地往左转去。
但他方向打得太急，手下的摩托艇瞬间失控，朝着侧面斜飞出去！
“砰！”
摩托艇的防撞条和漩涡叶轮重重摔入水面。
那人的头狠狠撞到了侧面的玻璃钢上，脊柱濒临断裂的声音淹没在水花中，一时血流如注。
唐拾这才发现艇上不止一个人。
黑影提起另外一个船员的领子，俯下身，手里有东西发着微光。
“——签珠！”
唐拾在劈头盖脸的水花里吼：“他在用签珠借寿！”
宋柏松开了把手，小白伞“噌”一声从他手里飞了出去。
那人向后一仰，小白伞将他手里的数颗珠子撞到了江水里，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松开手里的领子，颈脖咔咔恢复原样，船员脸色灰白毫无生机，咕咚一声从摩托艇上滑入水中。
他坐在失去动力的摩托艇上，眼中血色分明。
宋柏拐弯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度，遥遥停在他前方。
两辆摩托艇漂浮在水面上。
“收手吧，你已经来不及了。”宋柏对着他道。
那人缓缓从摩托艇上站起来，浑身湿透地踩在漆壳上，唇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确定吗，宋先生，看看你的头顶。”他说道。
宋柏眼皮一跳，微微抬头。
江面上方——不，应该是崇江市上方。
四周本该被迷雾掩盖，但头顶像是撕裂开的那个缺口却格外清晰，漆黑的裂口横贯整片天空，泛着诡异的光亮，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冤魂厉鬼在飘动，试图破开口子，接近下面鲜活的生命。
这是另一个世界受阵法影响打开的缝隙。
血色的雨从天际落下来。
同一时间。
赵明川感觉到天色骤然暗了下来，猛然抬头，看到了裂隙间伸出的无数白骨森森的指爪，喃喃道：“我去……”
唐拾微微皱着眉道：“你完成不了血祭，阵已经打不开了。”
“你真认为如此吗？”那人低笑道。
“你……”唐拾盯着他带着血腥味的笑容，脊背发寒冷。
“你们以为这几辆摩托艇是我的底牌？”他摇了摇头，“可别忘了你的那份炸药还没炸呢——听说过‘鱼雷’吗？”
唐拾瞳微缩。
“能炸多远？！”宋柏问。
“200千克压缩炸药破坏半径已经超过一公里了，让赵明川赶紧带人离开这里！”事到如今谢桢的声音也不那么稳了。
“唐拾，这才是底牌。”那人轻声道。
“深水炸弹能波及到的范围可比你想象中多得多，飞星号马上就要被全部浸没了，你的朋友们应该离不开太远，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看着，他们是怎么跟飞星号一起沉没的，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我看你个头！”宋柏发动摩托艇，面沉如水，引擎的轰鸣声宛如咆哮，他出言讥讽道，“当着我的面调戏我老婆，你谁啊？！”
那人目光终于转到他身上，黑暗的眼睛沾上一丝阴鸷。
他嗤笑一声：“城隍官，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
铺天盖地的血雨从天际倾倒下来。
他挥了挥手。
水底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片刻后破水而出，形如婴儿，肤色青灰的怪物张开了嘴，湿漉漉的黑发绞缠在一起，发出尖利的叫喊。
“魍魉……”宋柏低声道。
魑魅为山之精怪，魍魉则是水中疫鬼，这一池不知道有多少只。
“你他妈开养殖场的啊？”
“噌”一声，小白伞破水而出，回到宋柏手里。
伞柄处白雾弥漫，幻化成一只一人多高的白虎，身上微光浮动，跟随着宋柏朝着满地水鬼咆哮而去。
血雨下江水波涛起伏。
“你也要像他那样自寻死路吗？”那人死死盯着他道。
唐拾不答，用行动证明了立场。
宋柏压紧油门，掀翻了一片爬上来的水鬼，摩托艇急速朝前冲去，避也不避。
唐拾在摩托艇上借力起身，抄起刚才在船舱里捡到的，锋利无比的一枚铁片，朝着那个人的咽喉猛然刺去！
小白伞在空中飞掠而过，金光所过之处，水鬼的长发和四肢齐齐断裂，青色的血浆迸射而出，发出婴儿般凄厉的惨叫。
唐拾和那个人哗然落入水中，眼前全是气泡和水。
宋柏动作相当快，空中到处都是水鬼的尸块和血，以两人为半径五米以内都没有怪物靠近。
水下视线一片模糊，他一时间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赵明川！”唐拾在水中吼道，“还要多久？”
“你说什么？”防水袋符里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赵明川站在甲板上。
飞星号上的人员已经全部救出，救生艇上的伤员被陆续接到另两艘船上，不远处飞星号发出钢铁和木板折断的声音，整艘船缓缓一步一步沉了下去，仅剩下一小部分还露在水面上。
“你说什么？”他浑身湿透，穿着没什么用处的雨衣，在劈头盖脸的风中喊，“半小时内能完全撤离！”
“十分钟。”谢桢沉声道。
赵明川：“啊？”
“等飞星号完全沉没触发水压炸弹，最多十分钟。”谢桢道。
“你什么速度啊？”宋柏避开一堆恶心的头发丝，把伞尖戳进一只水鬼大张的鲜红的嘴里，喊道。
赵明川俯身往下看，橘色的救生艇和快艇正在全速靠近船只，感到一阵透心凉：“你行你上！人太多了，真不可能！”
唐拾在水中喘着气道：“那拆弹呢？”
“专家呢？设备呢？你能拆？”赵明川绝望道，“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
“还有办法，找人下去打开所有密闭舱，让炸药最大限度融水。”谢桢道。
“这不现实！”赵明川矢口否认。
且不说时间紧迫，飞星号已经即将完全沉没，谁能在如此浑浊的水中，游到完全被淹没的船舱里，找到底下的舱门并且打开？
“哪个正常人能一口气闭气十分钟？”
“我。”谢桢简洁道。
符咒对面两边一片静默。
谢桢站在飞星号甲板上，终于把磨损的水果刀丢了出去。
他的身体经由蛊虫改造，已经不能与常人身体相比较了，脱离这么长时间的氧气对人类来说或许是致命的，但对虫不是，蛊虫的生命力能支撑他在水下待足十分钟！
宋柏在雨中大吼：“您配享太庙！晚点我去城隍庙给您塑个像！”
绝处逢生的激动让赵明川浑身颤抖。
另一边。
一个浪头拍打过来，唐拾被人狠狠扼住后颈，掼倒在摩托艇的残骸上！
他咳了一声，口鼻都渗出血来。
那人还要再砸。
唐拾反转身体，在水中用尽力气朝他腹部一踹，那人手掌一松。
他趁机抓住残骸边上的横杠，翻身上了这个漂浮在水中的一方陆地。
那人紧随其后，攀上另一头。
两人就在摩托艇残骸上不死不休地扭打在了一起！
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个被剁碎的水鬼的尸身，它婴儿大小的身体上长着一个完全不符的成年人头颅，透过模糊的眼帘，唐拾隐约察觉到这头颅有些眼熟。
他动作迟滞一秒，被那人一记勾拳砸到他胸口。
唐拾痛得蜷缩起来，心神巨震。
——这是当时被改造成怪物的“周临风”的脸！
那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没想到？周临风即便是死了，躯壳也能另有用处。”
他……即便是死后魂飞魄散，仍不得安息。
那些水鬼，恐怕也是活人所化。
唐拾心如刀绞。
“所以说，”那人轻声喘着气，“死亡其实是一件非常快的事情，有时候只要你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轻而易举拿走一个人的生命。”
唐拾吐出一口血，咬着牙道：“你闭嘴！”
他们都想活着。
他们本来都应该是活着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苦难，这是真的，但有更多的人满怀希望，朝着和煦的朝阳走去。
“改朝换代，一将功成万骨枯，总是要死人的，唐拾，你还想不明白吗？”那人厉声道。
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不该是这个人发起的。
“你他妈算什么功什么将，”唐拾抹掉嘴上的血，怒吼道，“去死吧！”
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似的，一记勾拳揍向那人的门面。
那人像是知道他动作方向似的一闪，卡住他的手肘反向一折！“咔擦”一声将他完好的那只手折到脱臼。
“你最早的格斗技巧是我教你的，还记得吗？”那人凑近了他，唇齿间满是血腥气。
唐拾在剧痛中喘着气，雨水从口鼻中倒灌。
“是我让你活下来的！你本可以像他们一样自由，为什么背叛我！”他吼道。
唐拾要死牙关，一寸一寸从他的压制下起身，下一秒又被“邦！”一个肘击砸回到残骸上，那人笑了一声：“你以为能杀得了我吗？”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
在他完全没察觉到的地方，唐拾那只看似失血过多无法动弹的手臂，紧紧握住那枚铁片，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后面狠狠扎进他的脊椎。
“这个是谢桢教的。”唐拾一字一句道。
谢桢格斗法则，能躲绝不挨打！能阴绝不明着来！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拾。
他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嘶嘶冒出血泡。
船员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他无力地从残骸上滑落下去，被波涛拍进了水下。
“干得漂亮！”宋柏在疾风骤雨中向他吼道。
唐拾靠在残骸上闭了眼，整个人几乎脱了力，也被水流带了下去。
宋柏奋力游过去，抱住他。
白虎的虚影龇起獠牙，在他们身边咆哮着驱散欲来的水鬼。
浑浊的水面上，他看着唐拾不自然折着的手臂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疼得难以遏制。
他抱着唐拾就要游走，怀里的人忽然睁了眼。
宋柏胸口蓦地一阵钝痛。
他惊骇地低下头，看到唐拾握着那枚铁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铁片的另一端，深深扎进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