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98章

  赵明川继得知唐拾就是周临风之后,又遭到了第二□□击,简直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能怒骂一句:“我草!”

  如果不是说不出话来,被勒着的傅铭泰心情应该跟他是一样的。

  赵明川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化作一句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们那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

  他想起宋柏提到野菜的时候,唐拾那微妙的表情,血压疯狂飙高。

  他脑子里掠过无数脏话,包括但不限于我草唐拾怎么可能是周临风,宋柏为什么跟唐拾搞在一起了他俩到底什么时候搞上的,难道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吗我的兄弟居然跟我的另一个兄弟在一起了?

  站在那一头的宋柏没有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在周氏祖宅已经恢复记忆了,你早知道自己会走,那这些天玩弄我的感情,折腾我这么久,你很开心吗?”他说道。

  “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唐拾说道,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悲伤,“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想冲上去撕了这对狗男男的应该不止赵明川。

  “但我不可能回头了。”他轻声说。

  “为什么?”宋柏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列车失事和那个护士都不是你做的吧?你不会用这种手法杀人,如果是以前的,等我们找到谢桢,一切都还可以解释。”

  他用近乎恳求的声音道:“你放下傅铭泰,你还可以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

  “来不及了。”唐拾打断他,面色疲惫道。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连嘴唇都是灰败的。

  他疲惫道:“因为我不是周临风。”

  一句话把所有人再次钉死在了现场!

  “什么?”赵明川脱口而出。

  接二连三的暴击让他的大脑已经过载,此时再作不出什么反应。

  此时连傅铭泰都止住了挣扎,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宋柏用力闭了闭眼,嗓音艰涩:“你是谁?”

  如果你不是周临风,那你是谁?

  很久以前从周氏留下的遗孤,跟他一起成长在谢桢手下的城隍官,三年前从漓阳大地震睁眼醒来的人,到底是谁?

  悬崖边寒冷的山风中,唐拾呼出一口浊气,他的眼神冰凉却很难过,有那么一瞬间宋柏觉得他要随风散去了。

  他一字一句低声道:“你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也看得见魂魄吗?”

  “除了你,还有死人也能看见亡魂。”

  “我是二十多年前活下来的孤魂野鬼,生死簿上都没能记载我的名姓,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占据了周临风的身体。”

  “现在这个,”他指了指自己,“才是我的身体,如果你那天有看到三生镜,就会发现三年前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免暴露,亲手杀死了真正的周临风。”

  ——为了避免暴露,亲手杀了周临风!

  一句话重重砸下,宋柏大脑嗡嗡作响,胸口凝滞的空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在周氏祖宅他那么难过,怪不得无论他怎么努力,唐拾从未给出过一个确切的答案,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天将要到来。

  ——我喜欢你,临风。从前有点,现在也是。

  ——你碰一碰这里,不是热的吗?

  是你带我上来的,你得负责。

  好啊,负责。

  唐拾漂亮的双眼里含着揶揄,他躺在松软的床上,别墅暖黄的灯照亮的他的侧脸,像无数次宋柏回到家里,朝着他笑。

  宋柏恍然间想起那天在摩天轮上,他睁开了双眼,却没看仔细。如果他睁眼再久那么一些,或许就能看到唐拾眼里清楚明白的伤感。

  以至于再后来无数个日月里,宋柏想起那时夕阳下,唐拾那时候的眼神……都像是在告别。

  他整整一年的坚持和信任,甚至再追溯至多年以前,都是个笑话。

  “二十多年前‘他’把我的魂魄从周氏祖宅里带出来,放进了尚且年幼的周临风体内,我在他手下长大,帮他做了很多事,然后被城隍庙发现,并且带回去接受训练。”唐拾平铺直叙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那个人清楚地知道城隍不可能放唯一周氏后人流落在外,却没有一个城隍料到那个躯壳内的灵魂已经被人掉了包。

  那些黑暗的岁月过去得太久太久,以至于到现在确实模糊得他几乎想不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了,他跟一些不知道从哪来的将死流浪者一样,被拘禁在周氏祖宅的地下室里,当作魑魅的储备粮。

  周氏掌门人找魂魄的方法很严谨,他要么是某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要么是不知哪个地方被流浪汉抛弃不要的孩子,唐拾这个名字是他醒来过后随便取的,总之不管用哪种办法都不可能追查到他最初的身世了。

  死气沉沉的地窖里什么都没有,有时候两三天才来送一次饭,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送饭的都再也没有来,起初他还费尽全力,拖着腐烂的肢体爬过去,试图喝点水,到最后什么力气也没有了,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他跟那些人一起,不明不白死在了那个地窖里。

  可他还不想死。

  地下室里有拘役魂魄的阵法,一般的魂魄若不离开人世,七天一过,就会魂飞魄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执念太深,他的魂魄并没有散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迎来了一缕刺眼的日光。

  “我还从未见过离体这么久仍然尚存的魂魄。”他依稀听到有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那么想活吗?”

  “你……恨他们吗?”

  那人柔和道:“要跟我走吗?我可以为你找一副新的躯体,不过这样你的魂魄就入不了轮回了,从此生死簿上不会再有你的名字,但你可以活着。”

  他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如果同意这人说的,他就能远离这个既痛苦又黑暗的地方,重新活下来。

  “如你所见,我答应了。”唐拾摇摇头,轻声说道,“可能当时他对周白桃也是这么说的,可以说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归根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天在崇江大厦的屋顶,黑暗的楼道里。

  周白桃大口喘着气,浑身发抖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的女人,这个把她从家乡拖入地狱的女人。

  蔡文娟浑身痉挛着,还没有彻底死去。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黑影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说道:“体会到了吗?这就是报仇的快乐。”

  他掐灭了周白桃打的急救电话,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跟我走,我们可以一起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周白桃跪在地上又哭又笑。

  后来在燃烧的剧院顶楼,她长发翻飞,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可以死的,但不是那样的死,我可以为了——”

  为了新的世界而牺牲。

  “你看,你们的前世如此凄惨,今生也一样。”他在破旧的寺院里对变成怪物的小墨说,“跟我走,我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他让小墨从此活在那个幻阵里,吞噬意外到来的人的魂魄。

  “他对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但毫无疑问一定是非常具有蛊惑力的。”唐拾低声道。

  “所以你也觉得他是对的?”宋柏浑身冰冷。

  “是。”唐拾简洁地答道。

  “从周氏祖宅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什么吗?城隍很早就不是站在黑暗的对立面了,这个队伍如果真的足够干净纯洁,在我醒来的时候就不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唐拾哑声说道。

  “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来。”

  宋柏一直以为唐拾对城隍的不满和排斥源自从漓阳醒来的那些日子,而事实上这种情感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扎根深种。

  “三年前的漓阳确实是一个意外。”他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说是什么意外,只是道,“我不清楚他是用什么办法把这具身体保存至今的,总之三年前我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免事情泄露,周临风的身体必须死去。”

  “这些年在你们身边的的确是我,但不是最早在周宅之外出生的那个真正的周临风。”

  在周氏祖宅的时候唐拾恢复了记忆。

  也就是那时起,他第一次认识到他不可能再回到城隍的世界里去。

  那也是他苏醒过后唯一一次落泪。

  宋柏有些恍惚。

  他记起“周临风”刚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到角落里研究那些古籍,安静又沉稳。

  原先他们以为他只是不爱说话,现在想来,他身上背着更沉重的秘密,以至于很多时候只是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他们欢乐嬉闹,却不敢上前来。

  唐拾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如果这么说,那漓阳大地震的时间差就解释得通了。

  那栋废旧的破楼里和他告别的并不是周临风,而是换回魂魄的唐拾。

  他的视线相当模糊,只能凭借着神态语气和相似的话音坚信那就是周临风,而当时周临风的尸体已经被发现,并运往城隍庙。

  三年后的红庄新村。

  他们再次相遇。

  老楼的台阶上,油烟气和漂浮的灰尘间,隔着两条一高一低的栏杆,宋柏和唐拾的视线相对。

  “呦,您家有客人?”宋柏笑道。

  在很远的地方,某个纹身师紧张地跟着,并准备把唐拾的行踪汇报给某个黑暗中的人。

  命运的齿轮迟滞了三年,重新开始转动。

  “所以很抱歉,我从来不是你这一边的。”唐拾发丝被狂风吹得很乱,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傅铭泰的手下的城隍官全部将武器对准了他。

  “不。”宋柏咬牙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骗得了我吗,”宋柏说道,“如果你真的冷心冷血,大明山上中蛊的时候你为什么挣扎得这么厉害?”

  唐拾脸色微变。

  “午夜梦回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宋柏看到他的眼神松动了几分,然而下一秒又恢复了原状。

  “我是的。”唐拾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在周氏祖宅的时候那个人让我做过选择,如果谢桢没有出现,我最后一定会选择你。我心里没什么大恩大义,我从来不想守着什么天下太平,这就是我跟你们的不同。”

  “在你身边我救不了任何人。”唐拾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周白桃,小墨,还有那辆列车上死去的无辜魂魄,他救下了谁?他救得了谁?

  他什么也做不了。

  唐拾微微垂下眼帘。

  宋柏看着他的眼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唐拾!”他吼道。

  唐拾把匕首用力扎进傅铭泰胸口,狠狠一搅!

  他松开手。

  无数道符咒从身后飞掠过来,活活击碎了宋柏身前的阵法。

  “唐拾!你别跳!这是悬崖——唐拾!”宋柏怒吼。

  唐拾脆弱的身影从崖上掉了下去,消失在黑暗里。

  “再见。”

  他用口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