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唐拾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动,这点程度还不会爆炸。”
手机对面的声音有趣道:“都快没命了,还想着别人吗?”
唐拾咬紧了牙关:“你到底是谁?”
“你们不是早猜到我是谁了吗?”对面的声音慢悠悠的,压低了的声线逐渐与文具店老板的声音相重合。
丝线贴着他的裤腿,唐拾脚下踩着几根极难察觉的细线,但是上半身还能动。
他微微俯下身,发现那些线不止一根,整个房间交错拉着透明的线,随便碰上动哪一根都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有可能把严欣带出来。
绑在严欣身上的倒计时催命似得往下掉。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宋柏举起小白伞,哗然撑开对准门内。
唐拾霎时松了口气:“下面的魑魅怎么样了?”
宋柏低声道:“解决了。”
他察觉到了满室透明的丝线,迅速蹲下,伸手握住唐拾的脚踝,道:“这是特殊的引爆线,相当于压发地雷,但是设计成这么细,如果压力足够敏感,随便一碰都能炸。”
唐拾额间全是冷汗。
宋柏道:“别动,我看看能不能拆。”
他扶住唐拾的腿,刚要去碰那线。
唐拾猛然扭转身体,手肘卡住宋柏的脖子,宋柏非但没躲开,反而顺势往前靠,唐拾脚下不能动,吃不住劲,松了一瞬,被对方抓住时机卸了手腕,从他身下滑脱。
“哐啷。”
手机掉落在地。
唐拾手腕一阵剧痛,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宋柏”有些意外地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看来我演得还不够像。”他说道。
“你以为你跟他有任何可比性吗?”唐拾冷冷道。
“哦。”那人扯动了一下嘴角,“我忘了,他手上应该有伤。”
幻阵里的人未必是真实的,但受的伤会留在本人身上,他附身在黑猫身体里,往宋柏手上挠的那两爪子,应该还没那么快愈合。
唐拾实在看不得这种表情出现在宋柏脸上,怒道:“滚。”
那人站在原处,伴随着一阵“刺啦”声,五官像是融化的蜡一般,缓慢地从他脸上剥落下来,露出和文具店老板一模一样的脸来。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有些遗憾道:“下次一定找个合适点的身体,这一具可太不灵活了。”
唐拾手腕脱臼,额角全是冷汗,凝神道:“城隍庙里那么多生辰八字,少一个不算少,我们可以不再追查,你先放了严欣。”
“你是在跟我谈判?”不知道什么东西顶着文具店老板的躯壳,声音里含着笑,像是有些意外,“你可能没弄清我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唐拾大脑急速运转着。
他一时无法理解这人的动机,如果是为了生辰八字,他大可以先离开崇江再另起炉灶,又何必非要绑架严欣这个累赘。
“我在想。”文具店老板慢悠悠道。
“三年前你知道了周氏惨案的真相,还是决定站在城隍的那一边。”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现在你面对这个罪人,还会不会救呢?”
唐拾猛然抬头看他。
那人透过文具店老板的脸朝他微微一笑。
三年前,这人三年前就认识他,而他失忆前就听说过周氏的惨案吗?
严欣呜呜流泪。
他旁若无人地穿过那些线,踩住严欣的头,对着她道:“怎么?尹兰倩的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透过浑浊的瞳孔,唐拾隐约窥见了那副皮囊深处的灵魂,这次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分外明显,文具店老板的脸逐渐和记忆中某些片段重合在一起。
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般痉挛。
唐拾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道:“……是你。”
他头疼得像是有一柄尖锥在凿,忍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疼痛道:“广成大厦上跟周白桃说话的人是你……”
“一百年前引诱沈寒潭看了三生镜,教会他签珠用法的也是你!”
他究竟是什么人?做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唐拾头痛欲裂,脑海中唯一一丝清明让他死死踩着脚下的细线。
那人轻轻呵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柔声道:“不错,是我,周白桃很信任我,可惜怀了孩子心软了想走,她留下的魂魄倒还有点价值。”
“至于小墨,我确实没告诉他,沈寒潭魂魄受损已深,强留下来只会让他一直受折磨到魂飞魄散,这孩子挺好心,亲自带我进的将军墓。”
“你简直——”唐拾心口一阵绞痛,几乎透不过气来。
唐拾察觉到这个人想强行激起他的情绪,但他说的也全是事实,周白桃冰冷灰白的尸体和小墨消散的魂魄在眼前不断交替,带着浓重的无力和痛苦压得他透不过气。
“忘了告诉你,周家找的第二个风水先生也是我,若不是我催化厉鬼,恐怕周氏还能把青龙的血脉多留几代。”他耸了耸肩道。
那人语气温柔,说的内容却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残忍。
他说到一半,忽然伸手抛了个东西出来:“拿着。”
唐拾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堪堪接住。
那是个小圆盘一样的东西,上面的红灯一闪一闪的。
“这是控制炸药的开关,”他看着唐拾颤抖着手要举起来看,道,“不过也是压感装置,里面的液体感受到一公分以上的振幅,就会爆炸。”
唐拾的手掌停在原地。
那人满意道:“所以你最好等我把话说完。”
他从地上捡起屏幕碎得不成样子的手机,同样没有信号,但不知道从哪接上了一个视频。
唐拾在里面看到了宋柏的身影,顿时如坠冰窖。
三分钟前。
宋柏凭着记忆中的路找到了养殖魑魅的地下室,通往地底的通道潮湿狭长,里面没有一盏灯,他握着伞柄朝地下震动的方向走去。
等走到尽头,里面传来熟悉的呼吸声和腐臭。
手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片扭曲的人脸,躁动的魑魅群不断撞击着几乎断裂的笼子栏杆。
数量实在太多了,这么小的地方施展不开,宋柏慢慢后退。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闷响。
雕刻着青龙的沉重的石门忽然自动合上了。
“砰”一声,严丝合缝地没入墙壁中。
灯光照亮了石门上绑着的炸药。
——有人将他故意引到这里来!
宋柏心下一凛。
与此同时,成群的魑魅撞碎了笼子,呼啸而出。
他的手机接上了唐拾那边的画面。
“——我们来做个简单的选择题。”见到他的表情,那人愉悦地笑了,“这个仪器操作起来很简单,你可以选择摇晃一次,炸了这个。”
他指了指严欣身上的炸药。
严欣满眼都是惊恐的泪水,拼命摇着头,喉咙深处发出崩溃的声音。
“或者,晃两下,把你的小情人和魑魅群一起送走。不过放心,我在你身上设了结界,你不会一起被炸死。”那人道。
“还有一个选择,”他指了指严欣身上的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只剩下不到几分钟,笑道,“等这个倒计时结束,两边会一起炸。”
“这个选择应该不难,醒醒吧,你失了一魂一魄,本来就感情残缺,对那个城隍官的那点关心不过是错觉罢了。”
什么一魂一魄?
唐拾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圆盘,手掌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脸色相当苍白,头痛欲裂。额角的碎发全被汗水打得湿透,如果宋柏在这,就会发现他的状态甚至比在将军墓的地宫还要差。
“你把严欣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唐拾难以置信道。
“倒也不是,”他摊了摊手道,“其实换个人来也一样,只不过这姑娘命不凑巧,刚好去了文具店。”
跟这种没有人性的疯子他没法交流。
唐拾用力握着手里的机关,想要张嘴骂他。
那人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失忆吗?”
一句话截断了唐拾的思绪。
“为什么每次进幻阵你都会受很大影响,甚至魂魄虚弱不得不附到动物身上。”那人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掌心飘出一小团白光。
“当年我亲手抽出你的一魂一魄,让你什么也不记得。”他轻声道,“现在就当作筹码的一部分。”
看着那团不起眼的白光,唐拾瞳孔猛然收缩。
“选这个犯了罪的姑娘,或者你的记忆,还有那个城隍官。”他懒洋洋道,“当然我劝你选择后者……就像当年你选择杀了那个人一样。”
“我什么时候……”唐拾耳边轰地一声。
环绕他三年的噩梦,三生镜里的场景和他身上背着的死债,到底是不是真的?
唐拾紧紧盯着那人的脸,想要寻找任何一丝破绽。
但是很遗憾,就像在文具店那样,这人的面孔像是一张假的橡胶面具,除了礼貌性的假笑,透露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你费尽心思引我们到这里来,为了——强迫我杀人?”唐拾转移了话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那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很奇怪……你到底会怎么选择。”
“你本来该是和我一样的人。”他说道,脸上的笑容终于消散了,浑浊的眼里有几分寒意。
“起码不该是现在这样。”他自言自语道。
最后一句声音太低,唐拾没有听清,因为那人已经借着文具店老板的脸笑了两声,打了个响指。
“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他笑道。
文具店老板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中年男人的尸身重重倒在地上,引得丝线令人心惊胆战地晃动了几下。浓稠的黑色烟雾从他口鼻中溢出来,很快从空气中逃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