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起身想进审讯室，被宋柏一把压了回去：“你歇着，我来。”
审讯室里很安静。
“罗梦瑄。”
宋柏叫了她的名字，女孩无所谓地抬起头，指节的戒指在桌子上敲得哒哒作响，她笑了笑，挑衅般抬起眼：“呦，又来了？”
“我坐这儿的次数可能比你想象中多得多，”罗梦瑄道，撇了撇嘴，“警官，老把我关在这里也不太好吧？”
宋柏没有接她的话茬。
他问道：“你认识尹兰倩？”
罗梦瑄道：“不认识。”
宋柏打开监控录像：“那你送她上救护车干什么？”
罗梦瑄挑起眉毛：“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到不吃不喝在医院守了她四十八小时？”宋柏道。
“……”罗梦瑄神色终于收敛了一些，“那又怎样？”
“罗梦瑄，”宋柏双手撑在她面前，终于道，“我们有权调取你的消费记录，女生寝室楼盥洗室窗户边上的油漆已经进行采样，根据成分分析，我们可以找到你恶作剧的道具是不是你做的。”
罗梦瑄神态是真切的疑惑：“什么恶作剧？”
真诚到外面的唐拾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警官，”罗梦瑄沉默了一瞬，抬起头来，手掌扒着铁桌的边儿，凑到宋柏耳边，鲜艳的唇微微张开，“这种地方，我以前经常进来，还待过很久。”
“你试过用刀子捅人眼睛的感觉吗？一刀捅进去，里面的骨头和血都被搅出来……最好不要捅喉咙，捅在肚子上死得没那么快。”
她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笑声。
她的声音不大，唐拾的角度只能看到罗梦瑄凑在宋柏脸边上，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罗梦瑄性格不太好，在学校没什么熟人，换句话说，有些疯疯癫癫的。”赵明川翻着资料道。
“我这种人，有什么理由帮她？”罗梦瑄坐回到椅子上，头顶的白色灯光照在她明艳的脸上，配上她诡异的微笑，显得十分瘆人。
“不，你有。”宋柏笃定道。
他忽然伸手去抓罗梦瑄的手腕，罗梦瑄猝不及防，一下没能躲开，她用力摇晃胳膊想要挣脱。
“哐！”
宋柏的力道宛若铁钳，把她的手牢牢按在桌面上翻过来。
比起唐拾温声细语使人后背发凉的方式，宋柏的问话要更加直截了当一些，气势一层叠着一层，让罗梦瑄都忍不住退却一步，避其锋芒。
罗梦瑄手腕上纹着复杂的图案，但如果在灯光下细看，就能发现纹身下掩盖的一道道狭长的伤疤，骇人的疤痕从手腕一直蜿蜒到小臂。
“你……”
“你看到她们欺负尹兰倩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了之前你被欺负的日子？”
罗梦瑄脸色有些僵硬，咬住了下唇。
“卧槽？”赵明川道，霎时反应过来，这姑娘可能是因为暴力反抗，才在当年被送入少管所。
唐拾忽然道：“找到之前p的照片了吗？拿给她。”
祝山乾手忙脚乱，在桌子上劈里啪啦一阵乱翻，翻出来那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赵明川不解道：“给她看照片干什么？”
唐拾简洁道：“猜的。”
他和宋柏一样，注意到了罗梦瑄曾经的履历和手上被纹身遮住的伤，有那么一种可能，罗梦瑄曾遭受过和尹兰倩一般的残忍对待，所以她愿意帮助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而她之所以什么都不愿意说……
照片被丢到罗梦瑄面前。
她的表情在看到尹兰倩的那一刻终于出现了变化，从厌恶到怨怼，或者说再也懒得伪装，低低骂了一连串脏话。
“你一直不开口，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宋柏按着她的手腕冷冷道，“是，没人会再看到这张照片，但你想清楚，也没人会再知道尹兰倩为什么死，欺负她的人永远没有惩罚，而你——”
“会因为杀人，由受害者变成凶手。”
罗梦瑄的嘴唇几乎咬出血，下一秒她重重踹了一脚铁桌子。
宋柏不为所动，仍然牢牢压着她胳膊。
女孩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没杀人。”
她掐了掐耳边的环，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但她们一个也别想活。”
“是，我知道尹兰倩被她们欺负，她连还手都不敢，一个劲儿哭，”罗梦瑄舔了舔唇钉，“换了我就找个扫把给打头的那个开瓢。”
“但你不想她用这种办法反抗。”宋柏一阵见血道。
罗梦瑄被堵了一下，耸了耸肩道：“欺负我那个女的家里信佛，我诅咒她不得好死，撬锁进去毒死了她家金鱼，在门口放了血袋，用病毒导进她手机放鬼片。”
“……”
施行暴力者或许什么也不怕，但人在心底，总会对鬼神存有那么一丝隐约的敬畏，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杀人犯会活活把自己吓死。
宋柏道：“所以你教会尹兰倩装疯卖傻，找灵异物品施法，让人不敢再得罪她。”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任何关于碟仙的消费记录，这东西并不是死者的，碟仙图纸的购买者是尹兰倩！可惜死者不信邪，甚至变本加厉地欺负她。最终她只来得及在天台向李姝援求救，却没有得到回应，第二天她精神恍惚地走在街上。
油罐车飞驰而过。
“寝室楼里的灵异事件，我的确想吓唬她们，但后来，”她顿了顿，冷笑道，“我没有动过严欣，也没能力回宿舍做手脚。”
“有东西在跟着她们……我亲眼见过，有个影子跟着她，然后她就死在了后山。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罗梦瑄靠到在椅子上，询问室的顶光打在她脸上，睫毛落下的阴影像是舞爪的蜘蛛，显得她整个人格外阴沉。半晌后罗梦瑄开口道：“——她们都会死。”
“你什么意思？”
“碰过那张碟仙的人都会死，已经开始了不是吗？”罗梦瑄冷笑道。
“罗梦瑄执意认为那张碟仙有问题。”赵明川纳闷道，“但是奇了怪了，她也不知道尹兰倩去哪弄来的这东西。”
尹兰倩生活费全靠助学金和打工维系，网购次数也不多，仅有的消费记录里根本找不到买碟仙的记录 。
“不一定是网购，也可能是周围店铺买的。”宋柏道。
当年港片风靡的时候，学校旁边随便哪个小卖铺都有碟仙笔仙售卖。
“再去学校问问？”唐拾道。
赵明川叹了口气：“最好不要。”
他展示了一下偷摸潜入的大学校园墙：“你们下午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现在的传言包括但不限于医学生考试季压力过大企图跳楼保研，一女子失恋跳楼原配拼死相救，小三赶来已经晚了一步……”
宋柏摸了摸下巴，纳闷道：“为什么我是小三？”
唐拾：“……你要相信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
赵明川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删不过来了，所以你们最好别出现在学校里了。”
方新在医院忙着照顾他女朋友，一时指望不上，不过还有个人。
唐拾拨了电话给严欣，根据资料她是本地人，从小在崇江长大，应该有所了解。
严欣得知李姝媛差点跳楼自杀后整个人宛若惊弓之鸟，接电话的时候已经请假躲在了家里。
“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严欣再三强调，“她本来就有病，她自己那天非要跟过来……”
“我知道。”唐拾冷漠道，“我们问个问题，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说到底严欣还是良心有愧，否则不至于吓成这样。
“我们想知道这附近哪里买碟仙比较灵。”
“——啊？”严欣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迟疑片刻道：“我没听说过，但是大二那会儿有传闻，崇江中学边上那个城隍庙卖的东西特别灵——我想起来了，尹兰倩很迷信，经常去庙里拜，她那东西应该是那买的。”
城隍庙？
唐拾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赵明川道：“呃，这个，你们也知道，崇江不止一个城隍庙，有些个小庙是不归总部管的。”
宋柏言简意赅：“去一趟。”
赵明川道：“卖这种迷信用品是违法的，要不然我跟城管大队说一声，把卖碟仙的店都查了？不过总归有点打草惊蛇。”
唐拾迟疑地打量着宋柏，心道穿这么贵的衣服出现在中学生堆里也太突兀了。
似是看出他在担忧什么，宋柏朝他眨眨眼：“有办法。”
唐拾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分钟后，两人穿着校服出现在街上。
唐拾冷着脸。
宋柏的校服有些长，外套遮住了一部分大腿，唐拾规规矩矩地拉好拉链，戴上了有线耳机，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宋柏看着他，啧啧赞叹两句：“真是三好学生呐。”
唐拾有些不解。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宋柏把袖子搓到小臂，外套打了个结挂在腰上，空无一物的书包斜挎在肩，裤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小的，也卷上去一小截，露出脚踝。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少年气十足。
唐拾微微一怔，满目金红色的夕阳像是一把锥子，直直凿进了他的脑海，好像很久以前，也有某一天像这样，宋柏扛着书包在放学后瞎逛，而他安静地走在后面。
岁月和平安宁。
他脱口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