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
唐拾一字不漏地慢慢翻看看着案件资料。
尹兰倩的意外车祸的监控早就没有了，不过根据当时的新闻来看，目击者表示，尹兰倩确实精神恍惚，自己走到了马路上，没有注意到车辆，驶来的油罐车来不及刹车，活活从她身上碾过。
跟死者同寝室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回了老家，不方便过来接受调查，一个是严欣，还有一个就是尹兰倩——她出了车祸之后，这个寝室没有再住进其他人。
为什么严欣绝口不提尹兰倩的死亡？
唐拾拨通了严欣的电话：“严小姐，我希望能跟您当面谈一谈。”
严欣很明显不耐烦了：“我一直有在认真配合，也请你们尊重我一下，我的实习很重要，有什么事情一口气说完，我真的没时间——”
“你没有认真配合。”唐拾淡淡道。
严欣一怔。
唐拾神色冷漠，如果现在宋柏在场，就会发现他现在的神情跟两人在红庄新村初见时是一样的，好像新塑的金身佛像，在很遥远的高处，无动于衷地俯视人间的无数悲剧，因为见得太多，也因为无能为力。
“尹兰倩出车祸的地点离你们学校不远。”唐拾道。
严欣听到尹兰倩这个名字猝不及防一愣，语调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尹兰倩出车祸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管这个干什么——”
唐拾继续道：“照片的事情你参与了多少？”
严欣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什么照片？”
“这份实习对你确实很重要，如果能干得好，可以直接转正，前提是她没有死在学校后山，”唐拾道，“——因为她母亲开了那家公司，现在的就业条件下你能顺利进去就再好不过了。”
“你不喜欢她，但你依旧不得罪她，讨好她，想要依仗她的关系，我说得对吗？”
对面陷入一片死寂。
见面的地点约在严欣实习公司附近，严欣看上去精神相当不佳，浓重的妆容都没能掩饰她的疲倦，她腿上缠着纱布，坐在那，脸色相当差。
她开口道：“如果你叫我来这里就是想谈这种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
唐拾漂亮的眼珠盯住她，反问：“你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严欣抿紧了嘴唇，半晌后终于开口道：“尹兰倩的照片，她只想给尹兰倩一个教训，我们很快就删了，你现在再去问问，肯定没人记得这件事儿了，她也怕人报警。”
唐拾不置可否地重复道：“现在没人记得了。”
那当时呢？
大学生不会不知道这种消息传播得有多迅速。
所谓的“八卦”，只要一条消息记录被转发到群里，无论真假，立即会飞遍所有吃瓜群众的手机。
那条视频极其露骨。
如果尹兰倩的确是少有朋友又内向的性格，很难想象这种视频一旦流传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
嘲笑，排斥，无处澄清的流言蜚语。
足以将一个女生压到精神崩溃。
“好，就算照片跟我有关系，”严欣露出一个讥笑的表情，道，“我也没有责任，是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而且没证据证明我们把照片放出去了。”
“严欣，”唐拾道，“你真的认为你碰到的灵异事件是偶然吗？”
严欣脸色霎那间变得毫无血色，单腿支撑着身体豁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唐拾道：“你的腿真的是意外受伤吗？”
严欣颤抖着摔回座位，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微微下陷的眼窝透着隐约的恐惧。
唐拾眼神透着一丝漠然的怜悯：“世间因果有报，严小姐，您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相信，之前为什么急着否认呢？”
可能是作息不同，可能是杂物堆放的位置不一样，纷争，口角，指责，最后关系恶化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恶意的产生亦是没有理由的。
能把尹兰倩逼到精神恍惚，走在路上都没发现车辆驶来，绝不仅仅是一张p出来的艳照。
“这种事情，我说了你就会信吗？”严欣道。
“你可以说。”至于信不信，他自然会评判评判。
严欣用梦呓似的声音道：“我好像真的被鬼跟上了。”
“之前回学校我在盥洗室看到了……一个头，我看不清楚但是真的是一颗头！”严欣露出了与她一身精英职场妆容不符的惊惧，“她看着我，她还对着我笑。”
——在学校恶作剧的人想要吓唬的果然是严欣！
“还有，我之前骑车的时候，感觉身后很冷，我没管，但是看后视镜的时候……”
后视镜映出着她背上趴着一个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漆黑的发丝飘到脸上。
严欣当场吓出了冷汗，手上猛按刹车把，车头一歪撞到了路边的围栏上，她的腿就是那时候摔伤的，更离奇的是她疼得满身是汗打120 的时候，发现那里路上空无一人，根本不是她原本所在的市区路段。
唐拾一怔。
这不对。
他能看出严欣的色厉内荏，所以用她的腿伤来诈她，他并不知道严欣的腿伤也是灵异事件导致的。
大学校内一定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布置了倒吊在盥洗室窗边头颅和半夜走廊上天花板的红衣，但要在电动车上做手脚，并且让严欣产生幻觉，难度似乎有些太高了。
严欣还沉浸在恐怖的回忆当中，手里全是汗。
手机铃声骤然扎破了沉滞的氛围，唐拾接起电话：“喂？”
方新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由于慌张有些刺耳：“我联系不上宋前辈——他在您身边吗？姝媛不见了！”
唐拾起身道：“你慢点说。”
“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你确定李姝媛是失踪吗？”宋柏刚刚紧急从城隍庙藏书阁赶到方新身边，顺路捎上他去找唐拾。
“我不知道，但我联系不上她了，我跟她约好的中午在餐厅见面，但现在发消息她也不回，电话也打不通。”方新抱住头，一米八的小伙子，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她爸妈那我也问了，没说过要回老家，”方新道，“而且……而且她这几天说自己状态好，没有吃药，我怕她出事。”
“李姝媛在吃药？”宋柏握着方向盘，敞篷车以幽灵般的速度划过公路，问道。
“氯丙嗪、氟哌啶醇——盐酸舍曲林。”方新道。
宋柏神色一动，了然道：“抑郁还是双相障碍？”
“双相障碍，不是精神病，不是精神分裂，你们不要觉得她是精神病患者，”方新急忙道，看样子平时解释得不少，“她跟普通人是一样的，就是生病了。”
“嗯，我知道。”宋柏平静地答道。
平静到让方新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
担忧很快压倒了其他情绪，方新有些语无伦次道：“她不吃药有时候状态会很差，她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跟我说但是她……”
“你冷静点。”宋柏打断他，“先想想她可能在什么地方，我让赵明川去调监控。”
双相障碍比抑郁的自杀危险性还要更高一些，方新的急迫不是没有来由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找到人。
“我问过图书馆里的人了，都说没看到她，老师说她没去上课，寝室里也没有人，她不上课的时候经常去学校旁边的湖边。”
方新焦躁道：“但是我跟她约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开着手机，随时给我回消息，她从来今天没有这样过。”
方新眼眶通红。
他喃喃道：“奶茶店——去看看奶茶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旁边的店里，她忘带饭卡了，我帮她付钱，她上完课我在楼下等她，还有图书馆旁边那个楼——有一次下雨她不想湿漉漉地回去，是我背她到寝室的。”
宋柏开着车，轻声道：“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方新道：“对，他们觉得姝媛有病，问我为什么喜欢她——前辈，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喜欢一个人确实是不需要理由的，心动也一样，可能是午后阳光下的回眸一瞥，也可能是大雨滂沱下紧贴着的后背和胸口。
宋柏思绪短暂地飞远了。
黑沉沉的天幕下唐拾一口咬下煎饼果子的瞬间出现在脑海里，他发现自己对唐拾印象最深的瞬间竟然不是同生共死，而是去往大明山的飞机上，那人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锋利冷漠的气质消弭在发动机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中，柔软又无害，好像他本来就该是这样。
他没忍住拍了张照片。
再后来就是大明山的那次漫长的唇齿相贴。
事情过去之后他跟唐拾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件事，无论赵明川好奇多少次蛊毒是怎么进到他体内的，他也没说。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他会突然想到当时的场景。
唐拾当时很虚弱，嘴唇很软也很凉。
宋柏摸了摸唇角。
“前辈？”
“——前辈？”方新的喊声把他唤回现实世界。
“怎么？”
“电话。”方新指了指他丢在副驾驶座的手机。
“我在市中心，跟严欣谈话。”唐拾上次受伤之后嗓子一直没好，带着一点哑，隔着电话听起来分外明显，熟悉的声音让宋柏恍惚了一瞬间。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话语中的内容又把他拉了回来。
“她说什么了？”
“严欣可能知道李姝媛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