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45章

  宋柏换上了村里的粗布衣服,不过乔装归乔装,以宋柏的脸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和颀长的身形,不管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

  唐拾依靠在墙边,看着宋柏把额前的头发往后用力捋了捋,颇有几分郁闷的味道,察觉到旁边的视线,他强行勾住唐拾的肩膀,小声问:“还帅吗?”

  “土。”唐拾只瞟了一眼,评价道。

  宋柏拍了拍身上的灰,满脸挫败道:“真有这么土吗。”

  唐拾难得忍笑忍得这么辛苦,最终还是没忍住,别过脸嘴角扬得收都收不住:“你帅,你最帅,你是村里最靓的仔。”

  宋柏带着法器出了庙门,城隍的法器能在第一时间探得鬼怪的异常。沈寒潭则带着他的徒弟说是要去山上找点草药,请他们自便。

  唐拾靠着床又沉沉睡了一觉,或许是没人在身旁,他睡得很警醒,待到傍晚时分,终于彻底躺不住了。

  他抿了抿唇,把宋柏包好的香囊放在了上衣口袋里,扶着墙慢慢靠近角落,找了根趁手的木棍,卡在腋下,算是勉强能行动了。

  天色还亮着,这时才能看出这寺庙有多破败,满院子都是丛生的杂草,木窗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修缮,到处都是裂纹,这间屋子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禅房,而不过是一间勉强能够住人的空屋子。

  空荡荡的大雄宝殿上,斑驳掉漆的佛像双目低垂,神色悲悯,向来这个寺院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只不过年久失修,再难支撑,里面已经没有僧人了。

  一九三一年,战火纷飞,众生凋敝的年代。

  大明山深处竟然有这么一个未曾被战火波及的小村寨,只是这平静还能维持多久还未可知。

  他跌跌撞撞地在穿过了几个院子,院子里放了几缸发绿的池水,里面飘着几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荷花,他留神记着周围的地势和构造,兜了几圈竟然又回到了昨晚和沈寒潭对峙的大殿上。

  唐拾转身往之前鬼魂所在的屋子走去,之前数鬼进食的惊悚场面不复存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烛台前面供着一尊观音像,观音手持净瓶和柳枝,瓷白的神像上蒙满了尘埃,神像下是放着贡品的案几和露了芯的脏垫子。

  唐拾微微皱了皱眉头,鬼魂白日不能现世,无墓的野鬼又没有居所,沈寒潭养着的那些鬼魂白天又去了哪里?

  唐拾走了这么久,伤腿不能落地,腰酸背痛,胳膊实在支撑不住了,暗道一声得罪,弯着身子曲腿坐到了软垫上,这个姿势委实有些别扭,却也没有办法。

  案几上的灰尘比佛像上的还要厚,红漆木桌几乎整个成了黑灰色,唐拾余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张案几,忽然被一小片擦得特别干净的地方吸引了注意。

  ——不对,不是擦得特别干净。

  唐拾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污脏的地方,把手放了上去。

  案几顶部是一个清晰的大拇指指印,侧面四个指印,手放上去之后,刚好是一个半攀着案几、脸正对着观音像下方莲花底座的姿势!

  唐拾维持着这个姿势,修长的手指在莲花底座下慢慢摸索着,不知道触动了什么东西,他清晰地听到观音像后方咔哒一声,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

  他惊讶地拿着木棍撑起身子,绕到观音像背后,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俨然有几块松动的地砖,

  他放下木棍,用手抵住抬起来的部分,艰难地撬开了那几块地砖。

  地砖下是空的,石阶一路往下,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这里竟然有个地窖!

  唐拾眼睛微微睁大。

  下去,还是不下去?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现在腿上有伤,在下面碰到有什么危险都没法迅速反应,最好的办法是等宋柏回来再慢慢探寻,但今日沈寒潭和他徒弟刚好出门,又暂时对他们放下了警惕,日后再难有这样合适的时机了。

  转瞬之间唐拾便作出了决定,他掀起板砖,双手撑着地面,踩到了石阶上。

  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手电筒在宋柏包里没能带出来,但里面一定有照明的东西,沈寒潭总不可能每次下来怀里都揣着个灯笼。

  果不其然,待双眼慢慢适应黑暗,他摸到了墙壁侧面上挂着的油灯,油灯台上放着一盒火柴。

  唐拾划亮了火柴,出于谨慎只点亮了一盏,把灭掉的火柴攥在掌心里,堪堪照清楚了里面的景象。

  地窖里阴风阵阵,他发现这地方甚至是通风的,甚至不用担心氧气燃烧殆尽。

  石砖累积而成的甬道尽头,是一个请神台。

  唐拾眯起眼睛,昏暗飘摇的烛火下,朦胧地看到请神台上既没有神像,亦没有牌位,本该供着神佛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串莹白如玉的佛珠。

  ——沈寒潭的签珠!

  他清楚地记着沈寒潭端着签珠,对他说此行或许路遇桃花的模样,此刻那串不明用途的珠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请神台上。

  唐拾动作滞了一瞬,呼吸急促起来——这签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这个幻境中的沈寒潭并不是之前的那一个!

  他刚刚要伸手去碰,靠近了才发现请神台两边都贴着符纸,乱七八糟包裹了半个请神台,这符很好认,因为常见,城隍常常用它来保护贵重的法器,名唤惊符,一旦被人触碰会立即燃烧成灰,符主也会立即得知符咒被人碰过。

  唐拾看了半天都没想出不碰惊符而拿到那串珠子的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他忽然想起沈寒潭之前所说的话来。

  ——你们看得见?!

  ——我有祖荫庇佑能看见他们,我想……供着点他们……

  先前并没有仔细探究,仔细探究之下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沈寒潭为什么能看见那些鬼魂?当真是祖荫庇佑之下的特殊能力吗,还是说他跟城隍,或者是别的什么邪魔歪道有所往来。

  唐拾指关节微微曲了曲,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目前沈寒潭的样子,实在是不像那种人。

  他环顾四周,只觉得底下空间不小,甚至还有几张低矮的床铺,不知道用来做什么,沈寒潭总不可能闲着没事来地底下午睡。

  他抿着唇,将地下的布置全数记在脑海中,拄着木棍转身走上石阶,吹灭了燃起来不久的油灯,这么点时间并没有耗走多少油,想来也没人察觉得到。

  就在他放下地板砖的那一刻,门口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唐拾指尖一抖,最后一块砖“咔哒”一声没入砖缝,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冒了出来。

  ——有人回来了!

  他迅速判断了一下当下的局势,地窖是回不去了,也没地方可以躲,幻阵的疑团还没解开,绝不能让沈寒潭发现他到里面去过,四周没有门,只有观音像后面有菱格窗,但是很高,神不知鬼不觉出去几乎没有可能。

  目前的状况,只剩下一个选择。

  杀人,灭口。

  当然打昏之前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脚步声愈走愈近,唐拾浑身紧绷到了极致,手里的木棍已经攥出了汗,忽然门外传来声响,脚步一停,忽然急匆匆向门边赶去。

  唐拾听到了小墨的声音,他错愕地发现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师傅,你又在……”少年的声音一顿,“算了,师傅为什么让那外乡人住进来?!”

  他听沈寒潭答道:“他们并不是山贼,借住几晚有何妨。”

  小墨像是气急了,道:“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那个姓宋的在村子里问来问去,鬼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万一是那些军官派来……”

  沈寒潭猝不及防严厉道:“小墨!我当初来时,亦是外乡人。”

  小墨霎时噤声,再开口时少年的声音却无比阴沉漠然:“村子里下一批马上就要做了,师傅,你还是趁早把那两个人弄走。”

  沈寒潭沉默半晌,才浅叹一声道:“我知。”

  ——生意,什么生意?

  唐拾支起耳朵贴在观音像后面默默地听,心头千丝万绪,却无法想通其中关窍。

  忽然听见小墨道:“有外人在,这间屋子还是锁了罢,那些孤魂野鬼想必也不会找不着家。”

  他说“孤魂野鬼”的时候嗓音分明是轻蔑的。

  等等,锁了?

  唐拾浑身僵硬地听见喀拉一声,显然是外面落了锁。

  待沈寒潭走远,他支着木棍来到门边,尝试着推了几下,真的锁上了,还锁得彻彻底底。

  这就很要命了。

  唐拾再次看了四周一圈,确定了唯一的出路就是观音像后面那扇窗户。

  思索片刻厚,他认命地把木棍从窗外丢了出去,这是座古庙,窗户也仿照古代制式安地极高,他费了好些功夫才艰难至极地爬了上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往下跳。

  未受伤的脚先落的地,但肿起来的脚踝还是没能避免地碰到了地面,唐拾蹲杂草丛生的地砖上,也顾不得满地灰尘,滚了一身的土。

  他扶着木棍一瘸一拐艰难地走,想在宋柏回来之前回到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