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6章

  老头子在听到“生辰八字”这四个字的时候才终于迟钝地转头看他。

  苍老泛黄的眼球一片浑浊,干哑的声音像是从他嗓子眼里发出来的:“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宋柏示意坐在前排一脸懵的警察先下车。

  “我问你,殷思露的生辰八字是谁给你的。”宋柏一字一顿道。

  老头子眼珠转了几下,眼里有了些神采,褐色干皱的脸皮上挤出一丝笑纹来:“你们城隍,管得可真宽啊。”

  宋柏失去了耐性,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却听到老人桀桀笑了起来,笑得干瘦的身体都在乱颤:“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他猛地凑上前,眼珠上布满了血丝,神色森然:“那个男的跟你是一伙的?”

  宋柏动作顿了一秒,然后猛地抓住老人的领子,把他拍在车门上,呼吸有些急促:“你为什么认识他?”

  老人被掐得剧烈咳嗽起来,边笑边咳嗽,整张脸扭曲发紫,一个字一个往外吐:“他就是个——瘟神,谁沾上谁倒霉,你跟他——都活不久!”

  宋柏手一松,老头子的身体砸在警车的垫子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头,轻蔑道:“巧得很,我这个人,桃花符姻缘绳在我身上都很灵验,就诅咒这玩意,挨不着。”

  “哪怕不是我,也总有城隍官能撬开你的嘴。”

  老头挣扎着起来,惊恐万分:“我要去警察局,要判也就在牢里待几年,你们城隍……咳咳,你们不能乱来!”

  宋柏关上车门,把老头愤怒的咆哮留在身后。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天幕还是深浅不一的紫色,空气中蔓延着迷蒙的雾气,唐拾远远望见宋柏下车时的脸色,清晰俊气的眉眼上好像裹了化不开的冰。

  “走吧。”他叫了一声依旧魂不守舍的祝山乾,想出小区,就见身后那人赶着投胎似的快步走过来。

  宋柏掏出钥匙,开了车锁,假装意外地扭头看唐拾:“哎,你没车啊?”

  唐拾眼皮跳了一下,宋柏把一辆崭新的软顶敞篷大奔慢悠悠开到他面前,降下车窗,笑得春风化雨,像是刚才唐拾看到的都是错觉:“去市区?我载你一程呗?”

  唐拾刚想张口拒绝,祝山乾举着手机悄悄凑到他耳边:“老板,出租司机嫌这儿远,要加五十,打车回去连着路费就是一百五。”

  祝山乾觑着他的脸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着一张脸:“老板,公交回去坐车两个小时步行半个小时,而且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七,没有公交。”

  唐拾看着他。

  “最重要的是,”祝山乾沉痛地小声说,“我还没坐过这么贵的车。”

  宋柏在旁边忍笑忍得相当辛苦,在唐拾眼刀扫过来之前戴上了一副巨大的墨镜,拍了拍车身:“奔驰R8,坐一下你也不亏吧?”

  “这么有钱你怎么不开迈巴赫。”唐拾嘲道。

  “买不起啊,太贵了。”宋柏无比坦陈。

  祝山乾被口水呛得说不出话来,唐拾道:“敞篷R8比迈巴赫贵。”

  “我买不起敞篷迈巴赫啊,”宋柏煞有介事地摊手道,“男人的车怎么可以不敞篷?”

  话毕他打开车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唐拾在心里念了几遍“拿人的手短,坐人的车嘴软”,被顶着一双星星眼的祝山乾推上了车。

  软顶敞篷车滑行在清晨空无一人的江滨大道上,江水迎着日光朝城市奔涌而去,满江波光粼粼的金红色,车内一片沉静,祝山乾满脸羡艳在昂贵的车上偷偷摸来摸去,摸了半天终于没能抵得住困意,低着头睡着了。

  唐拾困得要命,但是车上骚气无比的辟邪大金挂坠和弥勒佛像,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在谁的车上,只能掐着眉心熬着不睡着,眉心被掐出一道红印子。

  “可爱吗?”宋柏指了指弥勒佛像。

  “你驾照考过没有,知不知道有一道题目是在车后视镜上悬挂饰品会被交警罚款?”唐拾不知道这人对“可爱”有什么误解。

  宋柏车开得很飘,开车姿势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自由散漫”,开车风格再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放荡不羁”,如果不是唐拾刚才强行看了他的驾照——不,看了也没用,那玩意没准是买的。

  “你收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员工干什么?”宋柏地握着方向盘懒洋洋地问,同样是熬了一夜,他倒是比唐拾看上去精神得多。

  “他可爱。”唐拾回过去一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小心泄露了心声。他双眼半阖,垂着眸,双手安稳听话地叠在腿上,头微微往外靠,乍一看竟还有几分乖。他打开了车窗,狂风和新鲜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是端午午时生的,带着方便。”

  唐拾有点烦躁,他突然后悔上了这人的车,车窗外狂风呼啸,却吹不开车内凝滞的气氛,他现在不管是下车走人还是闭口不言都显得格外刻意——实在是一个审问的好场所。

  宋柏若有所思,然后露出一个微笑,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都回答好了呢,我就什么也不管了,否则……”

  “你们城隍都这么不讲理?”唐拾没看他,毛茸茸的芦苇在外面一掠而过。

  阳间管理秩序的叫政府,与此相对应的,掌管阴间秩序的叫地府,而城隍则介于两者之间,管阳间鬼事。

  天道轮回,因果有报,未必事事能报应得到,城隍由此而生。

  如果有人在本地的警察局工作,或许会发现警局底下还有一个堪称莫名其妙的办事处,员工和领导皆尽不明,年终奖金也没把他们算进去。

  古代的官家与城隍泾渭分明,如今为了方便,很多疑难杂案会被打包送到办事处,相应地,城隍官获得了很大一部分行动和查案的便利,算是双赢。

  不过知晓内情的人,大多能明白……哪有那么简单。

  还有一条,像唐拾这样的民间人士也,一般见着城隍插手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毕竟能引起城隍注意,事儿都比较凶险且难办,有点违法乱纪还容易被城隍查办,当然——某些穷鬼例外。

  “你叫什么名字?”宋柏的车开得很猛,“给个提醒,既然知道我是城隍就不要乱答,哪里不对我都能查到。”

  “唐拾。”

  “哪个唐,哪个拾?”

  “唐朝的唐,提手旁的拾。”唐拾咬字清楚,却回答得很慢。

  “原来那两个字写的是唐拾。”宋柏作恍然大悟状。

  “……”

  宋柏自认已经用很悠闲的语调在问,但身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多少,显而易见这样的问话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住在哪儿?”

  “南京路七十八号。”

  “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

  “为什么干这一行?”宋柏半眯着一双黑眸,难得看起来不那么轻佻。

  “穷。”唐拾答得干脆利落。

  “我帅吗?”

  “……”待唐拾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差点在八十码的时速下开门跳车,他牢牢握着车门把手,手背上青筋直跳,“有病早治。”

  “哎,我就问问,你说实话不就完了吗,”宋柏不无遗憾地把着方向盘,旋即问,“一年前你在哪?”

  唐拾眼里没什么情绪,轻轻呼出一口气,到底该问的还是要问:“漓阳。”

  这个地名像是一块巨石,重重落在宋柏心脏上。

  “……两年前漓阳地震的时候,你在场吗?”过了好一会儿,宋柏才问。

  “宋先生,我劝你还是别问下去,没必要,”唐拾淡淡开口,“因为我全都不记得了。”

  车里一时间只剩下风声。

  “失忆了?”宋柏降低车速,侧过头看他,车子终于驶入了市区,喇叭声和早餐摊上的交流混在一起,喧嚣一片。

  宋柏没再说什么,一句失忆把他所有想问的问题都堵死了。

  “漓阳大学附属医院,你想要的资料都在那儿,再多的城隍爷不如自己去查?”唐拾抬起眉毛看着他。

  宋柏一踩油门,停在拥挤的小巷子里。

  刹车太急,祝山乾毫无准备地撞到了车前座上,睡眼惺忪地跳了起来:“啊?到了?”

  唐拾打开车门,微微欠了一下身,身后默不作声好一会儿的宋柏突然开口,他摘下墨镜,微笑着说:“唐大师,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欠一个呢。”

  微怔之后,唐拾一阵呼吸困难,脑子完全被那三个大字占据了,鉴于迄今为止他从未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人,大脑已经先于理智地感叹了一遍好好的帅哥为什么长了张嘴,以至于一句谢谢在喉咙里卡了几秒最终竟没能成功说出来。

  “哎不是,老板,老板?”祝山乾几步追上去,抓抓头发,回过头朝宋柏挥了挥手,“再见啊!谢谢你的车啊!”

  宋柏在市区漫无目的地开了几圈,倒没有多困,以往他跟着那帮老城隍晨昏颠倒几天几夜不睡也从没觉得怎么累。

  他把车停在一边,抽了一支烟出来,打火机放在跟前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收了回去,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光鲜亮丽的城隍爷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细细碎碎的阳光顺着梧桐树杈落下来,掉到他的脸上。

  宋柏躺了一会儿,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