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你是人间不二法>第175章 朝暮(二)

  “擦破了?”巳娘忙伸手过去,“我摸摸——”

  仙祖有上古天真诀,只消摸一下伤口便能痊愈。

  可是温苓不许她摸,自己按着伤处躲开了。

  “不要紧的。”她推开她的手,“我自己搽点药就好了。”

  “阿苓,你……”巳娘含着气恼笑出来。世间最珍稀的灵药就摆在她面前,这小家伙还要去找什么伤药?

  她这才察觉到实实在在的异样,很难不怀疑是吃醋的缘故,禁不住问她:“苏槿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温苓拿白绢按住腿间的伤口,眼帘低垂了一会儿,又问出那句三番五次的话来:“仙祖,我什么时候能睡你呀?”

  这次再出口,却带了不易察觉的酸哑。

  巳娘呆了一呆。她很费力地思索了片刻,终是阖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躺下道:“明天。”

  温苓摸了摸她婀娜起伏的腰身:“为什么不是现在?”

  巳娘停顿一会儿:“我累了。”

  温苓就不再问了。

  “阿苓。”巳娘拉住她的手腕,“今夜太晚了,快睡下罢。”

  “嗯。”温苓顺着她的力道,卧进了药香萦绕的怀抱里。

  更漏一声声流逝得漫无目的,身后的药香也逐渐沉匀。

  只有温苓还醒着。

  脑海里一遍遍翻覆着苏槿婆婆和她说过的话。

  “婆……姐姐。”她怯生生称呼她。

  老婆婆的目光很慈和,藏了欲言又止的惋惜。

  “孩子,你多大了?”

  “二十三了。”

  “嗯。”苏槿点了点头,“是她喜欢的年纪。”

  温苓觉得这话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苏槿年纪太大了。才说几句话,就不得不歇上一会儿。温苓怕老人家辛苦,便给她倒了碗茶来。

  可她再一开口,就把温苓问惊了:“你们睡觉的时候,她让你碰么?”

  温苓心想,她怎么知道仙祖不愿被碰的,难道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仙祖也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如实道:“不让。”

  这似乎在苏槿的意料之中。“唉。”她一声轻喟,又问:“她跟你说过她的天谴咒么?”

  “天谴咒?”温苓更茫然了,“不……不知道。”

  “她也没跟我说过。”苏槿道,“我离开她许多年,才从别的仙家那儿听说的。”

  巳娘身上有个天谴咒。

  这天谴咒的来历,却有几分好笑。

  常仙儿老祖性好淫乐。一千年前,她比现在要贪玩得多。但凡是好看的女子,无论仙、人、鬼她都去沾惹荤腥。

  那时的她睡别人,也愿被别人睡。她生的风流美貌,性子又温柔体贴,惹得无数女子对她情根深种,却终不得善果。

  每次让人睡了,巳娘都会有感而孕,孵蛋生小蛇。她这人最怕麻烦了,每次下了蛇蛋,要么丢给孩子的另一个母亲,要么找不到母亲,就当是野蛇自生自灭了。久而久之,这些蛇女蛇孙越生越多,都能占满两座山头了。其中有她和仙家生的小仙,也有和凡人生的半人半蛇,甚至和女鬼生的半蛇半鬼。

  这些蛇闺女们聚到一块儿,说起各自的母亲都深感哀怜,也都不满巳娘□□无度,古往今来伤了太多女子的心。为了让巳娘少惹些风流债,也希望巳娘早日觅得良配、以共永生,这些蛇闺女们就联起手来,给巳娘下了这道天谴咒——

  只要巳娘同一女子相互圆了房,就当是绑了天婚,从此永生永世,只此一人。

  有违此契,当受天谴之罚。

  听到这里,温苓不禁哽住了。

  原来,仙祖她……

  她不肯让自己睡,竟是这般缘故。

  ——她不愿同她相互圆了房,不愿永生永世,只她一人。

  亏她还以为,她和她真的很相爱。

  亏她还仔仔细细想过,她和她的地久天长。

  温苓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又乱糟糟的。

  “所以……”她不敢追问,又忍不住追问,“你们也是因为这个……”

  苏槿又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和她相爱了二十年。

  对她钟情时,我比你的年纪还要小。

  其实那二十年里,巳娘始终待我很好,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只是人间最荒诞的无常,一为情爱,二为时光。

  我和她之间,本就隔阂着无穷尽的岁月。

  她毕竟是仙家,长生不死,芳龄永驻。

  而我是凡人,躲不过一年又一年的衰老,殊途同归的死亡。

  年纪越大,我便越担忧这回事。我不止一次问过她,总有一天我会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到那时,年轻美艳的她又该怎么看我。

  她从来只会笑我,何苦想那么多,人活一世,就该及时行乐。

  可一时的你欢我爱,又怎熬得过岁月的滴水穿石。

  二十年过去了,她待我还是八九不离十的好。

  可那份好早已流失了初遇时的味道,又不得不拿很多别的东西来填补。

  ——她的厌倦。她的疏离。她的……勉强。

  这一切,都越来越成为我的折磨。

  我很害怕,区区二十年我就几乎摸不到她的爱意了,若再过三十年、四十年……等我背也驼了,牙齿也掉了,鬓发也斑白了,我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

  我受不住,所以离开了。

  ……

  我真不该奢望她来追我的。

  因为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苏槿说的都是既往之事。可温苓很清楚,那恐怕就是她的将来。

  向来单纯又无畏的她,多少次九死一生都挺了过来,这一刻却无法自已地慌了。

  “婆婆,我……我该怎么办?”她眼圈红了。

  “你和我不一样。”苏槿道,“你还有的选。”

  放下也好,放不下也罢。

  只是别像我一样,为那不值当的老长虫,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唉,你这老长虫啊……”温苓喃喃唤着,勾了勾沉睡中巳娘的下巴。

  回客栈这一路,她已经想清楚了。

  她并不想苛责巳娘。

  这常仙儿长生不老,且秉性风流,怎么可能永生永世都锁在一人身上。

  别说永生永世了,就连一坛黄酒,她都等不起二十年的。

  毕竟酒越酿越香,人却是越过越旧。

  她连酒都等不起,又拿什么陪自己朝朝暮暮。

  温苓不想强蛇所难,但也决不委屈自己。

  与其痴等一个异想天开的结果,不如趁着尚能自拔之时,早早断了这仙与凡的孽缘。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有情爱可言。

  正因温苓去意已决,才为仙祖搬出她馋了很久的新酒,烧了一锅她最爱吃的癞蛤蟆,还狼吞虎咽占了她大半宿的便宜。

  她甚至,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又问了一次她与她的将来。

  只可惜,并没有问出满意的答案。

  “仙祖……”她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口。睡梦里的巳娘还当是卿卿我我的甜蜜,不自觉地追上吻作回敬。

  温苓的眼泪登时就断了线。

  ……那是她爱切心骨的老祖宗呀,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痛呢。

  可是痛又能怎么办。

  痛不能让她长生不死,痛改变不了仙凡相错的夙命。

  她抹去泪痕,倔强地爬出了她的臂弯。

  次日,巳娘醒得很晚。

  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居然没有人催她起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床帏里空荡荡的。

  她还以为温苓早起去炊饭酿酒了。

  直到她懒洋洋披衣在肩,走出床帐,才注意到桌上有一纸红笺。

  ……是一封和离书。

  “仙凡殊途,一别两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