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你是人间不二法>第54章 白驹(一)

  鬼道,无量宫。

  “嘀咚……嘀咚……”

  花不二环抱着扫帚,百无聊赖坐在石壁下。拣起脚边一颗又一颗碎石,往冥水里丢去,掀起一道又一道微末的涟漪。

  正自烦闷无比,忽听冥水里“咕噜”一声,浮出一只佩著彼岸花的寒蟾。

  这寒蟾乃是鬼道的信使。鬼士常年领命在外,如有事况传讯,便将意念化入一朵彼岸花,再由寒蟾送到无量宫里。如今看寒蟾送了信来,不知是哪个鬼士又要向魔罗大人禀报进展。

  花不二登时打起了精神,抬头一看魔罗的鬼火低垂不起,想必这老妖婆又在专心练功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抢来那花信看看,聊作消遣罢了。

  她蹑手蹑脚站起身来,红袖一展,飞扑到冥水之上。刚要摘下那朵彼岸花,眼前一道幽光掠过疾风,魔罗的藤条不知何时赶在身前,电光火石之际,已然将花信抢走。

  “好你个老妖……”花不二还不及骂出,身子陡然失衡,“扑腾”一声跌进冥水里。

  “才安分几时,你就又要惹事?”魔罗沉声说着,引起花藤收进了帘帐。

  信一入手,但听石阶下水声一荡,花不二才从冥水里爬出来。一袭红衣湿淋淋紧贴着身段儿,半遮半透的薄纱衬极了凹凸有致的曲度。

  目睹此景,帐子里的鬼火似被妖风扯了一下,烦乱地晃了几晃。

  随即,花藤之末拈起一束鬼火,远远一抛,正落在花不二的肩头。鬼火倏一下燃遍全身,须臾间已将冥水尽数烧去。

  “哎哟,干什么!”花不二扑了扑身上的残火,抱怨道:“鬼都叫你烫死啦!”

  魔罗顿了片刻,才冷冷开口道:“好脏。”

  “你倒嫌脏,怎还不把我撵出去呢?”花不二低声咕哝着,又往石阶上一张望。只见那朵花信在魔罗的花藤上闪烁火芒,心下陡然生出兴致,纵身飞起,飘至石阶的最高处,凑到帘帐前不停追问:“哎,谁的信谁的信,说了些什么呀?”

  “奴兀伦送来的。”魔罗不疾不徐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花不二听出她弦外有音,竟是沾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登时心下起疑,红袖一振,劈手将花信抢了过来。

  魔罗倒也不拦着,任由她夺走花信,托在掌心里贯通了彼岸花的意念。

  “什么!”果不其然,花不二立马气炸了心肺,“那个臭捕快……那个野女人!竟然还跟夫人在一起……”

  读到一半,豁然间又似明白了什么,唇角的冷笑伴着瑟瑟麻麻的鬼道刺青,浮上了绝色如妖的面颊。

  “萧凰……”她喃喃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玲珑的利齿快要将下唇咬破,“我道这野女人怎么有一丝脸熟,原来……是故人哪。”

  “你认得她?”魔罗立刻觉察到异样。只看花不二的刺青都快漫上眼角了,那一副恨不能将之食肉寝皮的神色,仿佛早在多年以前,就同那姓萧的捕快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没有。”花不二显然不想让魔罗看穿太多,立刻收敛了刺青,笑嘻嘻转过脸来,“我才不认得她。”

  魔罗寒森森哼了一声。

  “瞒而不报,欺犯鬼王,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嗨呀,不是我瞒而不报,只是没点儿好处,我也懒得费那个口舌啊。”花不二又开始一本正经地掉书袋,“《论语》都说啦,子路拯人于溺,其人谢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如今我花不二要告诉你那么重要的消息,你身为堂堂鬼王,不但不厚赏我,还要罚我关禁闭。这让一众鬼士知道了,日后你鬼王的威信何在呀?”

  魔罗鬼王忍了半天,才等她绕完这一大圈子,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花不二转了转眼珠,指尖在锁骨下一拂,浅笑道:“这么罢,你占过我的便宜,我也不能吃亏,那就让我……”

  狐狸眼泛出媚色,轻轻凑近帘帐:“也摸一摸你的,可好?”

  魔罗沉默了好一会儿,鬼火时起时落,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老妖婆,果真那样小气,连摸一下都不肯么?”花不二暗暗埋怨着,正觉丧气,却听魔罗鬼王淡淡发了话——

  “把手给我。”

  “咦?”花不二喜出望外,想不到这老妖婆还真有开恩的一天。当下也不多虑,左手一伸,径直往帐子里摸去。

  “都给我。”魔罗又补说道。

  “哎哟?”花不二吃了一惊,“一只手摸不过来,还要两只手?这老妖婆……看不出来呀。”

  她淫念既起,自是无暇多疑,乖乖又将右手递了进去。

  可手上还未等摸见什么,顿觉双腕一紧,竟被花藤死死缠住。紧接着一道锋利的鬼火直压下来,分明抵在了指根的关节处!

  “大大大……大人,你干什么!”花不二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要知鬼王的阴煞非比寻常,鬼火一旦斩下,手指连根齐断,纵以她九九八十一重无间鬼士之身,亦当永世不得复原!

  “你若不说,我就一根根断了你的手指头,教你以后千千万万年都沾不了女色。还要把你送进尼姑庵里,天天听老师太念经诵佛,让你彻彻底底清静了六根。”魔罗一边威胁,一边将火刃压得更紧了些,“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嘛。”花不二被拿住了软肋,只好哭天抹泪装出一副可怜相,老老实实道:“那个……那个叫萧凰的野女人,我只知她是天器府的弟子,十几年前……曾经是个将军,去北边打过仗来着。”

  “天器府?”魔罗话声一沉。

  “大人,大人,您快放了我呀。”花不二感到鬼火的寒意刺着肌肤,生怕一个不慎伤了自己的命根子,连声哀求:“我……我再也不敢了嘛。”

  魔罗鬼王也无意与她蛮缠,遂收去鬼火,又将花藤一松。花不二赶紧抽出手来,远远飞下一大排石阶,恨不能离这喜怒无常的老妖婆越远越好。

  “萧大将军……”

  魔罗鬼王似乎忆起了什么往事,鬼火一耸一耸的,烧得极是阴郁。

  “果然……是故人呢。”

  岐州,南野。

  深秋的日光被山林的树影拖得昏昧冗长。乌骓马踏过覆着一层薄霜的枯草,粗重的鼻息也已蒙上了微寒的白雾。

  山路前方,渐渐露出一道黑红底色的酒旗。再行近些,便可清清楚楚望见酒旗上四个素绘的大字——“白驹客栈”。

  “吁……”

  萧凰一勒缰绳,在客栈门首停了下来。二人翻身下马,萧凰先牵马去了马厩,子夜则留在庭院里,目光扫过挂酒旗的木杆子,脸色微微一凝,遂上前摸了一摸。

  “这是……桃木?”子夜觉察到一丝不寻常,“为什么要用桃木?”

  耽了片刻,且听萧凰在身后唤道:“过来罢。”

  子夜也不多言语,只将疑点记在心里,转身跟着萧凰走进了客栈。

  一进大堂,热腾腾的烟气酒香扑面而来。到处坐满了形形色色的来客,虽是容貌打扮多有奇处,但二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中的常客。众人似有门派之别,又好似彼此相熟,一整间饮酒谈笑的极是热闹。

  才一进门,萧凰已看见左手旁一排的兰锜木架,架子上横七竖八,置满了来客的兵刃。背后的墙壁上有两行年岁甚久的墨字,写道是:“萍水往来皆是客,伊人何不系白驹。”

  萧凰卸下腰间的金刀,挂在兰锜的空隙处。返身拉住子夜的手,径直往柜台走去。

  众来客正喝在兴上,忽见一纤秀柔美的青年携着一清冷神秘的少女走进客栈,比起一众粗莽的武林豪客,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一时间,大堂里酒未停,话未歇,但众人无不向路过的二人瞥上一眼,似乎想看穿她们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放刀?”子夜感到众人的目光不甚良善,低声问起萧凰。

  “放心。”萧凰扣紧她的指缝,“这是白驹客栈的规矩。”

  原来萧凰曾经在天器府时,常听一些弟子聊起武林中的轶事。这“白驹客栈”乃是江湖上童叟皆知的传说,说道是有三大奇处。

  第一奇,奇在这客栈立下的规矩。但凡迈进了客栈的门槛,一律不准动刀子打架。哪怕是结下血海深仇,客栈里也当作同饮一杯的朋友。所以一进门就设下兰锜木架,正是搁置兵戈、化解纷争之意。

  第二奇,奇在这客栈酿的酒。初尝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米酒,但饮过之后,竟多有疗治重伤怪病的奇效。更奇的是,在这儿喝酒不花银子,任你是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在客栈里都是同等的分一坛酒喝。至于能不能愈疾疗伤,女掌柜讳莫如深,只说是因人而异,随缘罢了。

  第三奇,就奇在这客栈的女掌柜了。这掌柜的号称巳娘,有人称她风华貌美,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有人说她从自己的爷爷辈就开客栈了,如今少说也有八九十岁,不知练过什么返老还童的邪术,才变成如今这副青春正好的模样。江湖上流言纷纭,巳娘却从未理会过,仍是日复一日守在白驹客栈里,和着流年岁月卖她的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