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五十九分,当顾缇雅翻了个身仍然沉浸在睡梦中时,卧室门外有个蠢蠢欲动的家伙正在看着时间,等着十二点那一刻的到来。

  三,二,一……

  时间到了!

  挪尔里希立马推开门,她一踏进卧室就大喊一声:“顾缇雅,我有话想跟你说——”

  话还未说完,只见卧室内的无数魔法阵迅速浮现占据视野,无数只箭矢升起对准门口的挪尔里希,刹那间挪尔里希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僵硬在原地看着床上的顾缇雅烦躁地发出呓语,卷起被子抱住枕头。

  挪尔里希:“……”

  完蛋,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挪尔里希想起无数个早晨,过去的拉缇雅偶尔也会睡在自己身边,醒来以后她通常会把挪尔里希当作抱枕紧紧拥着,哪怕第二天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挪尔里希去处理,拉缇雅也绝对不会松开抱住她的手臂。

  魔女除了那些传说中的称呼外也有一些不那么危险的别称:懈怠之魔女。

  她怕麻烦,讨厌人类,据说下辈子的梦想是能当一只定期冬眠的白熊,一觉睡到世界末日。

  最后一个传闻是喝酒的时候拉缇雅自己说的,魔女虽然百岁,但酒量还是不及年轻力壮的挪尔里希,但她绝对不会失态,顶多说一些平时封锁在心里的话,就比如变成白熊冬眠,因为她从小就很羡慕那种会冬眠的动物。

  睡觉的时候就不必在意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只考虑能不能做个好梦就够了。不做梦也可以,总之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据说魔女出生于一个早已消逝的极北雪国,据说她曾经是雪国的某任女王,最终却眼睁睁看着雪国融化,成为一片往日遗迹。

  这几个据说是挪尔里希从吟唱诗人那里听来的传说,也是从那里开始,她萌生出去那片雪国之地寻找魔女的念头,好拯救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家乡故土。

  心里不由得有点怀念,哪怕再动一步就要被攻击,但挪尔里希看着床上安静入睡的顾缇雅,却想:难得她睡得这么安稳啊。

  早上的时候因为事态太突然,挪尔里希根本没有工夫去观察睡着了的顾缇雅,此刻她却觉得这幅景象其实好少见,因为她记忆里的拉缇雅虽然也喜欢睡觉,但她从来不会睡得如此安逸。

  挪尔里希若是必须得起床,拉缇雅必定会被吵醒,哪怕挪尔里希动作再轻也是。她也不会挽留挪尔里希,只是搭在她肩上的手会舍不得离开,眼睛也垂着,挪尔里希总觉得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最后她总是坐在那,静静看着挪尔里希离开,稀薄的晨光勾勒出她孤单的轮廓,让挪尔里希的心尖忍不住颤抖一下。

  挪尔里希站在那慢慢收回了脚,然后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在门缝里她看着顾缇雅的身体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心想:大概是因为顾缇雅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一个会魔法的人,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安心入睡,不怕遭遇危险。

  她们是异世界而来的访客,诚然还有江菲菲那样不明身份的家伙,但在这个小说世界里,魔女定能保全自我。

  要说目前唯一一个不稳定因素,应当就是自己了吧。

  挪尔里希站在门口,垂着脑袋。

  她其实心里清楚顾缇雅为什么要和她签订这样的契约,绝不是心血来潮,顾缇雅恐怕早就明白挪尔里希的存在是她计划中最容易出现纰漏的环节了。因为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还知道她所不知道的记忆,说实话,挪尔里希本以为魔女对她会更加残酷一点。

  老实讲,自己就算被关起来都不奇怪吧。

  挪尔里希揉了揉鼻子,她满心想着要和顾缇雅毫无保留地交流情报,却总是会忘记这个顾缇雅并不是拉缇雅,她不喜欢自己,也对自己抱有警惕,甚至,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和自己好好合作呢?

  ——她并没有勇气告诉顾缇雅,她们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甚至还有告白的事。

  挪尔里希也有胆小的时候。这时候她又有点理解唐今雨了,她也不确定顾缇雅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辞,没准还会把她当成一个胡说八道的骗子。也许”想要和顾缇雅呆在一起,想要和她互相交流成为彼此的依靠”这种想法都是错误的,顾缇雅会魔法,她不需要自己,她是个麻烦——对,就是麻烦。

  在一起的话会出现信息素的意外,而且她们对彼此还有那么多的隐瞒,挪尔里希又担心发热期的事,除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外,呆在顾缇雅身边真是一个好处都没有。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这么焦急,又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同她讲话了。

  挪尔里希生出退却的念头,代替前进的是后退,她一连后退几步,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卧室的门却自动开了。

  她有些吃惊地抬头,看见侧躺在床上的顾缇雅一脸困倦,脸上有点不耐烦,她催促:“怎么还不进来?”

  “我——我看你还在睡……”

  挪尔里希小声说,顾缇雅摆摆手:“你叫得那么大声,比我的闹钟还响。”

  挪尔里希赶紧低头道歉,顾缇雅这次醒来似乎格外烦躁,她一勾手挪尔里希就被一股引力牵了过来,瞬间来到床前。

  “所以呢,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顾缇雅挥了挥手,空中飘浮着一套茶具,红茶的香气飘了出来,她伸手勾住茶杯,却因为红茶的滚烫而皱了下眉毛。

  这是心不在焉才会导致的马虎,挪尔里希并没有注意到这次醒来的顾缇雅神色有些奇怪,啜饮的时候屡次抬眼去看挪尔里希,却又在她注视过来的时候移开视线。

  她不会说的。但是不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就在挪尔里希十二点进门喊出“顾缇雅”的那一刻,这呼唤好像渗进了顾缇雅的梦里,像投入一颗石子便泛起无数涟漪,她沉睡的脑海里瞬间连带着响起无数次呼唤,是挪尔里希的声音,她在呼唤自己:拉缇雅,拉缇雅。

  烦人,可是又有点怀念。

  从胸口泛出的这股情绪到底是什么呢。

  就算是自己还身为一个人类的时候,顾缇雅也未曾体验过这种情绪。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对人类感到失望。

  顾缇雅在这一刻思绪万千,她见挪尔里希突然犹豫起来,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说,这有些稀奇,挪尔里希向来直言不讳,就好像脑子里根本没装谨言慎行这根弦一样。

  其实不是这样的,顾缇雅也有意识到:挪尔里希只对自己毫不掩饰。她在异世界醒来后就好像一直在潜泳,几乎抓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直到遇见自己,才算是身体终于落地,可以抓住什么,好好向前走了。

  理性点思考,顾缇雅可以理解挪尔里希的行为,然而她的潜意识里似乎不想把挪尔里希的所作所为认定是理性的产物。挪尔里希之所以对自己不做任何掩饰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可以信赖,是能够托付一切的存在,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的警惕也传染给她了么?

  顾缇雅的手指紧紧扣住茶杯柄,挪尔里希把手背在后面,可以想象到她的手指绞在一起的不安样子,最后她说:“不……还是算了。”

  她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应该都是你知道的事,没有……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我有点饿啦,顾缇雅,你要是困就继续睡吧,我去吃个午饭——”

  说完挪尔里希转身就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她就一个急刹车停下,并非她想要这样,而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了她。

  是契约?

  挪尔里希愣住,但她很快否认:不对,契约的影响没有这么明显刻意。

  是顾缇雅的魔法。

  下一秒她滑稽地转回了身子,顾缇雅坐在床上勾手指,挪尔里希踉跄地差点跌倒在床上,但也差不太多,她仰面倒在那,抬起下巴就能看见低头的顾缇雅,她垂下的发丝落在挪尔里希脸上,痒痒的,她还感觉到顾缇雅的手指捏住脸颊,用了点力气。

  “嗷!”

  挪尔里希叫出来,她想起早上被揉耳朵的事情,脸颊红了红,顾缇雅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说:“现在才想逃走,是不是有点迟了?”

  挪尔里希愣住,她不知道顾缇雅是不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才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复才能让顾缇雅满意,所以她选择闭嘴,怯生生躺在那看着低头的顾缇雅,听她轻轻说:“在古宅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逃走,你不走。”

  “我假装自己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你的纹身已经消失了,你明明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可你还是不走,你还把我引诱到了那里,揭露我的谎言。”

  “在办公室听我说这个世界的真相时也是,甚至直到昨天的行动为止,你都有充分的时间逃走,你可以不做挪尔里希,在这个世界当一个不愁吃穿的alpha,明明有优越的外表,明明也不是一只小笨狗,本来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可你偏偏不那么做。”

  “你就要赖在我身边,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谎的时候一目了然,稍微靠近一点……”

  顾缇雅的手指又来到挪尔里希的耳朵那,还没碰到挪尔里希就感觉到体表温度骤然上升。

  “就羞成这个样子。”

  顾缇雅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挪尔里希没工夫辨认她此刻的情绪,心中真正所想到底是什么,她屏住呼吸注视顾缇雅,那眼神可怜巴巴的,顾缇雅低头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抬起手指点了点,挪尔里希的头发忽然褪去黑色变为浅金,而那对眼眸也成了湛蓝色。

  这下对了。

  顾缇雅真的笑了下。

  是梦里的模样。

  也是……也是什么呢。

  顾缇雅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她并不是一个禁锢在司徒以冬身体里的陌生灵魂。

  她认得她,心里的情绪在波动,她此刻真的感觉到了记忆的空白,挪尔里希没有说谎,她大概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谎。

  顾缇雅的手捏住挪尔里希的下巴,她低声说:

  “所以,事到如今你要是想反悔,想逃走,还不打算告诉我你这颗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们之间的距离好近,太近了,鼻尖几乎对着鼻尖,顾缇雅的声音轻轻责骂:坏狗狗。

  想着要离开主人身边的小挪是坏狗狗。

  顾缇雅仍然没有停下靠近的趋势,挪尔里希忍不住闭上眼睛,在安静中她听见“啵”的一下亲吻,鼻尖传来柔软,挪尔里希睁眼,发现顾缇雅的唇点在了自己鼻尖,又很快轻巧离开。

  挪尔里希眨了眨眼睛,像只对眼的小狗盯着湿漉漉的鼻子,她眼睁睁看着鼻尖浮现一个小小的魔法阵,魔法阵旋转着慢慢消失,耳畔传来顾缇雅的轻笑,伴随她略有些得意的声音:“这下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知道你的行踪,怎么,难道你还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