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挪，坐下。”
挪尔里希坐在地上，她的手掌心贴住房间铺设的地毯，扬起下巴一言不发看着顾缇雅，像是在讨要奖励。
“乖。”
脑袋被揉了揉，挪尔里希眨眨眼。
“现在，坐在我旁边。”
顾缇雅坐回沙发，挪尔里希靠在她身旁，即将碰到她肩头一刻又听见：“但是不能碰到我。”
挪尔里希连忙拉开距离，顾缇雅轻笑出声。
不知为何命令到此为止了，两人默默坐着，顾缇雅取出遥控器打开了投影仪，白幕上浮现影像，她看起来正在思考要选哪一部影片，这期间挪尔里希也不说话，顾缇雅注意到了，她扭头就看见挪尔里希趴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呆呆看着自己。
投影仪的灯光微微打亮挪尔里希的侧脸，轮廓柔和，似乎仍在迟钝地处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当顾缇雅点开一部经典影片时，声音传出来那一刻挪尔里希终于回过神来，她“啊！”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呼吸都急促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缇雅，而始作俑者顾缇雅却单手托腮，认真看着电影竖起食指：“嘘。”
“啊……对、对不起。”
挪尔里希下意识又坐回去，可她还是小声问：“为什么我刚才会控制不了我的身体，自动听从你的命令啊。”
方才确实是这样，顾缇雅说什么挪尔里希就做什么，好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但又不像催眠，挪尔里希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感觉到有一股无形力量在推动她好好听话，绝对不要忤逆魔女的话。
“因为你和我签订契约了啊，这就忘记了？”
顾缇雅语气愉快，挪尔里希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说：“等、等一下，那个不是普通的合同吗？”
“魔女的契约是一种古老的魔法，能绑定两人的关系……你以前没听说过么？”
听说过。
挪尔里希怔住。
她确实听说过魔女的契约，现在她想起来了，魔女契约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说：人类和魔女订下的契约相当于同她共享能力，魔女被分走的能力等同于人类交出的灵魂。当灵魂全部被交出去时，魔女就会永远得到对方的生命，人的灵魂会装进玻璃罐子里，再被藏进魔女的阁楼，永不见天日。
听说那个黑暗的阁楼里藏着许多瓶瓶罐罐，打雷的时候，灵魂们会在玻璃罐里骚动不安，希望能够打碎玻璃，重获自由。
挪尔里希想起了那个传说，哪怕知道那只是传说并非事实，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说，我为什么要和你签那种普通的合同？小挪，别后悔啊。是你没有仔细翻阅过里面的内容，不怪我。”
顾缇雅笑着这么说，挪尔里希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她结结巴巴说：“你——你这是作弊！你刚才给我下了蛊惑咒语，是不是？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啊啊，我刚才为什么要签字……”
挪尔里希颇为懊恼，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现在她又觉得是顾缇雅对自己施了魔法，而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签下的名字，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
顾缇雅听见后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静静看着那部老电影，至于刚才到底有没有用魔法引诱挪尔里希签字，恐怕只有顾缇雅自己知道。
“我、我还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呢，毕竟——毕竟哪有魔女的契约是、是要成为你的小狗……”
挪尔里希的声音愈来愈小，租后几乎快听不见了，顾缇雅浅笑了下：“是玩笑。”
挪尔里希还没高兴起来就听见她继续说：“我的玩笑就是刚才那些猜测的话。其实我并不认为你和我之间是那样的交易关系，尽管我认为那样对我来说更加合理。”
我知道不是那样一回事，我只是想搅动一下你的心情，混乱一下你的思绪罢了。
如果我们真是那样的关系，恐怕你也不会一靠近我就手忙脚乱，呼吸急促，脸也红得厉害。
紧张到这个地步，恐怕你根本没有什么经验吧。
“况且我要求可是很高的，小挪，你真的觉得你能行？”
换句话说就是顾缇雅觉得挪尔里希不行，挪尔里希瞬间耷拉个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不高兴。
“但合同是真的，当你签好字的那一刻，契约便起了作用，因为在那时你是真心的。”
顾缇雅换了个语气这么说道，挪尔里希愣住：“真、真心的？”
“对，所以你就是想当我的小狗啊，不然的话契约不会成立，你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因为契约的效力而乖乖遵守了我的命令。”
顾缇雅边说边笑：“我是不知道过去的我怎么想的，但现在的我确实认为这笔买卖不错。”
她手一挥，刚才的合同又出现在手里，合同哗啦啦翻动着，顾缇雅说：“当我的保镖，我的小狗，乖乖听我的话，帮我做事，甚至，帮我渡过难熬的发热期。作为交换你能共享我的能力，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公平？”
乍一听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亏，但仔细一琢磨挪尔里希就叫了起来：“可我本来就不擅长用魔法——啊，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是不是，是不是！”
顾缇雅移开视线不作正面回答，她看起来心情很好，以至于暂时忘记了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那边挪尔里希还在嚷嚷，她甚至都不用动手，只需要说一句：“安静。”
挪尔里希立刻就闭上了嘴，这下清静了，顾缇雅本想继续看电影，却又能时刻感觉到挪尔里希在那边巴巴看着顾缇雅。顾缇雅知道自己还有事得做。
她叹口气，这契约唯一的弊端就是：如果挪尔里希好好扮演了狗狗的角色，那么她也必须扮演好主人的角色。
换句话说就是，她得给奖励。
一句话就够了，或者一点零食，又或者像现在这样伸出手揉揉她头发，只要让挪尔里希心情好上一点就可以。
自己为什么非得成立这样的契约呢？主人和仆从这样的关系不是更方便一点吗。
没有告诉挪尔里希的是：契约必须是两个人同时产生的强烈意愿，而且必须同时表达同意才能成立，也就是说——哼，她才不承认。
顾缇雅默默地想。
挪尔里希的头发摸起来还蛮舒服的，可能是因为她每天都要洗澡，头发也会好好打理，所以柔顺又蓬松，摸着摸着顾缇雅心情也好了点。
……其实，也不是不行。
小狗挪尔里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可爱吧。
反正也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顾缇雅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从恢复记忆起顾缇雅就在思考要如何处理挪尔里希这个不可控因素，她曾经考虑过签订契约，但又怕挪尔里希警觉，在已经签过保镖合同的情况下，她势必会问为什么要多签一份合同，而信息的不透明也会导致契约签订失败。
直到刚才，顾缇雅才抓住了机会，她意识到身为alpha的挪尔里希恐怕也在克制自己，那么就利用她的本能吧。她想要亲近自己，甚至是标记自己，就利用这点签订契约，除了作为主人得偶尔给点奖励，这笔买卖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了。
如此一来，包括今天在内的失控意外都不会再发生了。
认为自己彻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顾缇雅十分松懈，以至于她没有意识到契约效力在减弱。
挪尔里希突然回过神来，契约并不会永久起作用，毕竟宠物不可能一直听话——挪尔里希猛地意识到一件事：“……解决你的发热期？”
顾缇雅懒洋洋回答：“对啊，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这话让挪尔里希想起胸口的纹身，然而她表情却很不好看——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得赶在顾缇雅的下一次发热期之前找到换身体的办法？
她没想到事到如今她会想要尽量推迟任务的完成，她小声问：“那……那你下一次发热期是什么时候哇。”
“一个月内吧……嗯？”
顾缇雅意识到不对劲，她扭头看见挪尔里希一脸不情愿，便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怎么，你嫌弃我？”
“啊？不、不是——我，那个……”
挪尔里希百口莫辩，顾缇雅靠近，眼睛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就在这时挪尔里希感觉到了对面那间房间的信息素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她表情一变，顾缇雅显然也意识到了。
“信息素在猛然扩散……然后变弱了。”
挪尔里希喃喃，她看向顾缇雅：“标记了？”
“标记了。”
顾缇雅眉头紧锁，她表情有些凝重。
“那，小白的行动能力是不是稍微恢复过来了？”
挪尔里希小声说，顾缇雅点点头：“按理说是这样，按照她的水平，恐怕门锁也已经——”
顾缇雅想到什么，她立刻来到门边，稍微打开一条缝，挪尔里希笨手笨脚地关掉了投影仪紧紧贴在顾缇雅身后，顾缇雅皱皱眉：“别碰我。”
挪尔里希立刻后退几步，她心里嘀咕几句：是契约在起作用？还是我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走神的时候对面果然传来锁开的声音，同时门被用力摔开，脚步声跌跌撞撞地顺着走廊离开，挪尔里希和顾缇雅对视了一眼：是黎白，而且就她一个离开了。
“我去找她，你等个几分钟再去找唐今雨，别暴露我们的计划，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顾缇雅居然露出了一点担心的神色，她一转身就消失不见，挪尔里希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让她教自己传送魔法，她可太馋了。
事不宜迟，几分钟后挪尔里希就推开了对面房间的门，她一进去就有点窒息，因为里面的信息素气味浓了。
好在omega本人已经不在，挪尔里希把门敞开，这才缓过来一些。
“唐今雨？你怎么了，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挪尔里希演技很烂，好在靠在墙壁，坐在地上的唐今雨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表现，挪尔里希一凑近就看见她正在用手背擦眼泪，而且——挪尔里希定睛一看，心里小小“哇”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唐今雨衣衫不整，目之所及的肌肤上都有或浅或重的咬痕，唐今雨擦掉眼泪，她眼角还是红的，挪尔里希有点不可思议：是那个娇小寡言的黎白把唐今雨弄成这个样子的？她还哭了？
一种愧疚感涌上，挪尔里希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又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唐今雨的眼泪恐怕来自于更复杂的原因。
挪尔里希小声说：“唐今f顾缇雅要我过来确认你们的情况，你、你变成这样是因为……”
“看了就知道了吧。”
唐今雨笑了笑，她摇头，连擦泪的手背上也印着一圈咬痕。
挪尔里希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呆在这里，目睹唐今雨的狼狈和脆弱。
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不希望有别人在场，她会希望自己一个人静静。
所以挪尔里希暂时忘掉了顾缇雅的吩咐，她后退几步想要离开，结果却被唐今雨叫住：“……小挪。”
挪尔里希停下，她不回头，让唐今雨得以好好处理自己的心情，然后继续说：“我……我照你说的做了。我和她好好说了过去的事，她说她不怪我。”
挪尔里希把门慢慢关上，让唐今雨的声音只留在这个房间里。
“她说她并没有在为当年的事感到痛苦。她的痛苦来源于，她认为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一直在欺骗她。”
唐今雨垂着脑袋，耳畔好像还能听见黎白对她的控诉：
“唐今雨，你是不是根本不了解我？你真的认为我会把你和那些绑匪混为一谈，觉得是你破坏了我的人生？——是，你确实骗了我，但你最后也救了我，不是吗？在你眼里难道我就这么脆弱，不堪一击，连真相都无法接受？”
“你是不是又以为自己这是在保护我，所以才装作不认识我，从你十九岁的时候一直到现在。”
“唐今雨，别自欺欺人了。”
“你才是最懦弱，最胆小的那一个人。”
说出这话的黎白咬住她的耳朵，痛感传来，怎么会发生如此矛盾的行为？标记伴随痛苦，这痛苦既是身体上的又是心灵上的，而黎白做的却不止如此——她咬的时候还会伴随亲吻，唐今雨感觉自己仿佛被扔入了滚烫的岩浆中，这岩浆却是碳酸气味的，吐着泡泡，甜到烧灼。
她知道那时的黎白恐怕正在疯狂催生出碳酸味的信息素，如果能够感觉到恐怕会让自己窒息。她知道黎白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她没有反抗，甚至黎白也清楚她的这种心理，所以她最后释放信息素，在唐今雨的后脖颈作伪标记时勾起了嘴角，明明她也在掉着眼泪，可那笑容似乎带有一种讽刺性，好像在说“就算是这种时候，你是不是也以为自己其实是在保护我？”。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因为发热期的结束而感到轻松，心里反而更加痛苦，像被烧出了几个大洞。
“唐今雨，我好后悔我喜欢上了你。”
逐渐从发热期恢复过来的黎白站起来，她平复着呼吸冷冷看着唐今雨，她拿出手机摆弄几下，房间的锁很快就开了。
她走之前扔下这一句话，唐今雨却无法回答。
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回应是不是也会成为另一种“同情”，让黎白觉得自己又在以保护者的身份自居，让爱也变得虚假。
“——是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唐今雨喃喃。
十九岁那年重逢后她本以为会是一次新的开始，没想到如今会演变成这样。
结局闭合，两次的相遇都以be结束。
是不是，她们的命运本该如此？
“才不是呢！”
唐今雨一愣，她抬头看见挪尔里希转过身来，她叉着腰用力说：“才不是！你们两个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
“小、小挪……？”
唐今雨有些惊讶，但挪尔里希的语气实在过于笃定，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反驳。
“有我挪尔里希在，我一定会保证你们两个的感情线回到正轨。”
她蹲下来，把手搭在唐今雨的肩头：
“唐今雨，相信我。”
唐今雨愣愣看着挪尔里希那对眼眸，她非常认真地说道：
“你们两个一定是天生一对，这样的你们也一定会有一个happy ending，我保证。”
。
黎白走出购物中心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下降，顾缇雅扭头看她：“小白。”
黎白静静看着她，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点陌生。
“……你一直在利用我，对吗，老大。”
她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很荒唐，哪怕这称呼就是她想出来的。她至今记得自己这么称呼起她时，顾缇雅嫌弃又无奈的表情，但她最后还是默默承认了这样的称呼，这让黎白觉得，顾缇雅的本质是温柔的。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要怎么称呼顾缇雅：“老大，顾缇雅，顾老师。”
她轻轻念着，然后歪着脑袋看她：
“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黎白此刻确实很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是淡淡地提出疑问，这让顾缇雅皱了皱眉，她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关于这点。”
顾缇雅居然苦笑了下，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恐怕要问问题的人不是你，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