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挪尔里希居住的老旧公寓楼六层,拉上窗帘的那扇窗户彻夜亮着,有个人影从楼下便利店走出来,片刻后那个房间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顾缇雅重新坐在她那张沙发上,她剥开薄荷糖铁盒的塑料薄膜,往嘴里扔进几片,算是提神醒脑。

  她坐在那,尽管沙发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被她调整了方向,不是面对床而是面对窗户,不过她总是会不由自主扭头看向在床上熟睡的挪尔里希。她的脸上,手臂上,甚至是掀起的衬衫下都被贴上了抑制贴,只露出一对红到几乎滴血的耳朵和一对眼睛,她的睫毛很长,随着急促的呼吸在微微颤动。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顾缇雅给自己找借口,看着这样的挪尔里希后她又开始往嘴里扔薄荷糖,铁盒很快见底,这已经是她今晚吃光的第三盒薄荷糖了。

  其实是想抽烟的,但她需要保持门窗紧闭,信息素不会泄露出去,她甚至还拿胶带黏死了门缝,以防邻居察觉。

  这个环境内吸烟并不合适,她只好用薄荷糖代替。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每当她看见,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轻轻捏紧,像根针抵在气球上,就是不戳破。这种若即若离的不安感顾缇雅从未体验过,她咬碎薄荷糖,释放类似于抑制贴会带给自己的凉爽感觉,而后一次又一次,默默移开视线。

  漫长的夜晚里她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梦,想起在办公室里的最近一次,就在挪尔里希离开后她睡着,梦见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梦见挪尔里希唤她拉缇雅,梦见自己叹气,冰天雪地瞬间春暖花开。

  只是单纯的梦么?

  可那梦为什么会这么真实,挪尔里希为什么自多年前就出现在自己梦里,只是一头金发,还拥有一对碧蓝的眼睛。

  她动作温柔地安抚自己发热期的躁动,如今,那些梦里的景象愈发清晰。

  不知怎的,顾缇雅的直觉告诉她那个金发的梦中人绝不是司徒以冬,起码不是那些传闻里的司徒以冬。

  她开始调查这个人,挖出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线索,甚至是她和林莺的过去。在这以前,司徒以冬这个人就像是一只无伤大雅的小害虫,根本入不了顾缇雅的眼。

  顾缇雅为围绕挪尔里希发生的种种现象调查过许多资料,这离奇的一切让她甚至去接触了一些怪异学说,比如梦境的构成受到了第四位面的影响,所以梦里的景象全都是平行宇宙的自己所经历的现实。

  看到最后顾缇雅只觉得自己是破罐子破摔,要真是这样,那么挪尔里希不就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司徒以冬?不知为何平行宇宙突然融合,所以挪尔里希和司徒以冬被塞进了一个身体里。

  这么想倒是解释得通。

  可那个世界的自己居然是一位无所不能的魔女?

  ——拜托,就算是玩笑也不该这么荒唐。

  虽然她并不讨厌这种设定。

  顾缇雅自嘲笑笑,她起身,看了眼时间,又凑近床边感受了一下。

  还好,自己本身是omega,对于挪尔里希此刻散发出的omega信息素除了些许不适外还算可以忍受。那种药服下后的三天内效力最强,顾缇雅松一口气,她刚才上来时还顺便从车里拿了毯子,此刻她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

  挪尔里希正是需要散热的时候,她把室内空调调低,关上灯,没有给挪尔里希盖被子。

  最后她按了下沙发按键,沙发便缓缓变成躺椅。

  本想就这样闭上眼睛,但顾缇雅最终还是起来确认了一次门窗,再次关上灯以后她才稍微安心。

  她并不希望任何人闯进来,所以才会决定留在这陪挪尔里希,而不是扔下她一个人在这,不管不顾。

  虽说按照自己以往作风,顾缇雅很可能会让直接走掉,反正黎白也随时监控着这栋楼。但顾缇雅只是觉得——如果,如果挪尔里希真是那个一直在梦里安抚自己的梦中人,帮自己度过了那么多次的发热期,那么,她也应该在她的易感期间确保她不会发生意外。

  ——说谎。

  顾缇雅听见自己在冷笑。

  你在找借口。你明明可以直接送她去医院,或者叫1号来照顾她,她是beta,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完成你交代的任务。顾缇雅,你有那么多手段可以用,为什么偏偏要用最麻烦,最让你辛苦的办法?

  狭窄的屋子里响起一声轻微叹息。

  “不能怪我啊。”

  顾缇雅的声音有一点委屈。

  “要怪就要怪另一个世界的我,总是会对小挪心软。”

  “是她影响了我,而不是我的问题。”

  她任性地推卸掉了责任,哪怕她并不认为那个魔女真的存在。她明明最清楚了,自己这番言语全都是为了掩饰挪尔里希化为omage的那一刻,自己心里猛然产生的怜爱。

  她甚至开始自私地想,那样的挪尔里希不该被任何人看见,除了她。

  。

  天亮了。

  楼下陆陆续续开始驶过车辆,有人经过,邻居们开始大声聊天,这栋楼附近总是很热闹。顾缇雅期间被吵得差点醒来——鲜有人知的一件事:顾缇雅很嗜睡。手下凡是来了新人,他被嘱咐的第一句话就是:千万别打搅她的睡眠。

  所以顾缇雅选择强行无视这些噪音,并且蒙上毯子,直到最后一次醒来时她看了眼被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手机,翻了下,发现自己凌晨发出去的电子邮终于有了回复,对方是那款特制药的生产公司。

  中途醒来的顾缇雅心情很坏,但她还是点了进去,仔细读起来。

  “亲爱的顾女士,感谢您对本公司一直以来的支持。对于您的问题,我们会尽可能给予详尽的解释。首先回答您的问题:是的,alpha也可以使用本产品,但是效果因人而异,毕竟本产品是为omage设计研发的。作用与omage服用时基本相同,要注意的是,alpha体内会更快产生抗药性,所以维持时间会缩短,使用次数越多也越容易不起作用。以及,本公司并不建议alpha服用这款产品,因为它会带来更加严重和不可控的副作用。举例来说,对方会陷入昏迷,口齿不清,高烧多日等症状,但无性命之忧,还是请您酌情使用。”

  看见“无性命之忧”那句话顾缇雅才算放心。虽然她也不觉得那款药能引起多大的副作用,不过挪尔里希的信息素浓度实在太高,顾缇雅便把她当作例外看待。

  不管怎样,死人总是不好的,要费心处理的事情那么多,自己只是出于这种疑虑才会如此担心,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绝对不是在担心挪尔里希身体会因此出问题。

  顾缇雅锁上手机,打算继续睡的时候突然听见:“顾缇雅?”

  她一抬眼就看见挪尔里希躺在那,有点无力地扬起下巴看向自己,那双眼睛半睁不睁的,疲惫得似乎马上就要再次睡去。

  “顾缇雅……你……你没事吧?”

  在忍受了三天易感期加上一晚的发热期后,挪尔里希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担心顾缇雅。

  顾缇雅眼皮跳了下,她心里又涌上一股不清不楚的心情,她有点想发脾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气。

  大概是因为没睡好觉吧。

  顾缇雅烦躁地想道。

  “我没事。但我希望你下次能提前告诉我易感期的事。记得吗,你是我的保镖,你有义务报告任何异常情况,尤其是你的身体状况,而不是选择隐瞒。”

  想到这里顾缇雅也有些懊恼:签合同的时候她就该问的,对方是alpha,交代易感期的时间本来就是一般流程。

  挪尔里希小声说对不起,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所以她忍不住问:“可是我、我现在感觉好奇怪啊,虽然还是很难受,而且我浑身都使不上劲,和之前的难受好像是完全相反的。”

  易感期的难受是因为过于敏感,像被打了一阵激素似的兴奋躁动,必须强忍着才能熬过去。

  但现在却浑身无力,同样也有一股躁动,只不过是痒痒的,像在啃咬心脏,像一阵难耐的电流。

  反正都不舒服就对了。

  顾缇雅把脸埋在毯子里,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从一旁拿出她那瓶特制药,晃了晃:“就当是你这几天表现很好的奖励,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关于我身为omega是如何假扮alpha的。”

  其实顾缇雅一下子回答了挪尔里希两个问题:她承认了自己是omega。怎么办到的?就是依靠手里这款特制药。

  “我每周都会服用一次这款抑制转换剂,它可以使omega的信息素被腺体错误解读为alpha的信息素,但浓度会有所降低,甚至直接稀释信息素的强度,使之降级。如果服用对象本就是低级omega,甚至可能会直接变成beta,再也感受不到信息素。由于这种不可逆的副作用,几乎没人会服用这种药,需求少,成本高,它的存在鲜为人知。”

  挪尔里希听得很认真,可能是因为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了,所以她理解得有些吃力。

  最后她感叹说:“所、所以你,你,你也不是一般的omega,因为你,你吃了这个药,信息素也没有——没有减弱,大家甚至都说你是顶级、顶级alpha……哇……”

  顾缇雅皱眉,她注意到挪尔里希开始口齿不清了。

  是副作用之一,她马上说:“别说话了,我昨晚也给你吃了抑制转换剂,所以你才从易感期直接变成了omega的发热期。你之后应该还会产生发烧,昏迷等副作用,你现在清醒了点,我会送你去医院……小挪?”

  话还没说完顾缇雅就看见挪尔里希闭上了眼睛,她起身用手背贴了下挪尔里希的额头——烫得要命。

  看来这副作用在挪尔里希身上颇为严重。

  也不知道她会昏迷多久,能确定的就是她不会再出现昨晚那种状态,于是她给唐今雨打了个电话:

  “小挪进入易感期,禁止任何人包括小白进入房间,期间你照顾她。”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唐今雨应该会在半小时内赶来,这里没有她要做的事了。

  尽管如此顾缇雅也没有马上就走,她站在床边,看着挪尔里希那张脸。

  看着看着她下意识又去翻那盒薄荷糖,倒了半天才发现里头早就空了。

  顾缇雅默默站着,然后伸手,把挪尔里希身上的抑制贴一片片揭下来。

  如果让唐今雨看见她对挪尔里希如此上心,恐怕会产生不好的误会。

  对,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顾缇雅认为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是否要把挪尔里希这个定时炸弹留在自己身边。

  只要她在,自己似乎就会不断做出根本不像自己的事。

  ——她需要规避风险。

  顾缇雅的手来到挪尔里希右手,她把那只手翻过来,指尖抚过她手腕上的纹身。

  “如果不亲上我,你就会死掉?”

  她轻轻重复挪尔里希昨晚的话,以及她前些天的回答:

  “这个纹身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亲你一口的话,我就会死。”

  说出这话的挪尔里希十分认真,没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意思。

  “要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更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顾缇雅笑了笑,她转身离开那一刻,纹身似乎有所感应,有一片黑色从挪尔里希手腕脱落,直接跟在了顾缇雅身后。

  顾缇雅没有丝毫察觉,那抹黑色藏在她的头发里,回到她家。

  下午的时候顾缇雅回到公司,当她坐在办公桌前使用电脑时,那抹黑色便顺着她肌肤来到办公桌上,然后消失不见。

  两天后的早晨,在挪尔里希醒来那一刻,那一抹藏在办公桌里的黑色缓缓浮出桌面,变幻成了夹在一叠文件里的一封黑色信封。

  一小时后当顾缇雅来到这里,翻看文件时,她打开了这封信,在泛着一股清香微苦又混杂着酸甜的气味中,黑色信纸上用红色墨水写着:

  “两日后,汝将面临死亡。不可回避,不可忽视,不可阻止。”

  “唯有梦中人可解开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