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来自中心区？”
尹胜寒觉得有些不对劲，中心区什么时候历害成这样了？
他虽然不是中心区驻地的人，每两年的驻军大比却是常客，各个区的人都认识几个。上一次驻军大比就在去年，结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光景。
又逢末日，五大区都陷于水深火热中。到目前为止，其他区都还一片混乱，难道中心区已经收拾好区内情况，在保障大区基地安全的情况下，尚且有富裕的兵力外派出来帮助其他区么？
怎么想也觉得有些不对。
姚林摇摇头，牵动肩膀上的伤处，他轻轻抽了口气。
“不是，我是东区人。之前与这两位也是在东区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我跟我妈一路往南边去，洪水那会儿赶巧遇到了野火的队伍，被他们救了下来。”
“野火虽说是中心城的编外武装，不过想要加入只要申请就可以，跟是哪个大区的人这种事没关系。我跟我妈都申请了，不过她不怎么年轻了，又因为之前……”
他说到这戛然而止，视线装作不经意扫过明暨、娄敬策，估量盘算着他们与队伍里其他人的情况，迟疑一下还是没说。
打了个磕巴，糊弄过去。
“我妈身体不太好，就留在中心基地里当后勤了。”
竟然洪水那会儿就派人出来，渗透入其他区了么？
这下不用尹胜寒多说什么，几人对视间交换个眼神，都明了对方想说什么。
这中心区，肯定有问题！
既然这样，明暨更不急去这什么中心区。
还是先把眼前的情况解决了。
繁星在明暨的指挥下，房车开启二重模式。整辆车似乎被一只手提起，在车下安装上便于山地行路的宽大轮胎，反复的花纹增加抓地摩擦力，轮胎上面还有一个几乎等大的装置一并冒出。
这是一个减震器。
明暨实在是不想再次体验到那般滋味，颠簸得似乎坐在吊床上，上下不着，悬在半空起起伏伏，惯性带着人前仰后合，还有未完全消化的食物在胃里翻滚，又顺着食道，混着酸水一点点涌上嘴里。
这滋味谁无所谓谁享受，明暨是半点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切换模式后，房车沿着从前修筑好的盘山公路一路上行。遇上断成两截没法走的地方就抓现成的劳力——让左棠华临时进行修改搭建，最简单的操作就是用泥土把两端之间铺平。
这漫山遍野都是树林不假，可这山还是泥土山石堆砌而成的。
因此，左棠华做这事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们刻意避着那位下山去挑水的“和尚”，打算来个一网打尽。
明暨可受不了那麻烦的空间传送再来一次，他没有追在敌人屁股后面跑的兴趣。
大概是行驶在树木茂盛的山林中，树影遮蔽阳光，房车内部的温度很快降下来。没过一会儿，繁星提醒明暨开启自动控温系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房车四周蒙上一层水汽。淡淡的雾气缭绕在树林间，在发现房车的驶近后，雾气越发浓稠，几分钟内浓稠得仿佛是液态的牛奶一般。
房车一个紧急刹停，给车中的众人提了个醒。
左棣华正坐在窗边，急刹车让他差点磕在桌面。他伸手撩了撩百叶窗，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望，唯余一片白茫茫。
左棠华当即冲他摆摆手，让他把手松开，自己则回身拉动靠自己这侧手边的珠链，百叶窗被一寸寸收起，随着珠链的扯动一节又一节的叶片在线绳的操控下叠在一起，收束到顶上。
白茫茫的世界在他们眼前暴露无遗。
他们就像是误入什么白雾的世界，白雾翻涌着聚拢到窗边，凑到窗边能看见那白雾像是有意识一般，分出一缕一缕细小试探着钻入窗缝。
左棣华就是那个靠的近的，他把脸贴在玻璃上，试图能从白雾里看出朵花来。
结果花没看出来，成精的雾倒是有。
被成精的白雾吓到，左棣华往后一个大撤步，想要挠头的手伸到半路，在他哥的眼神盯视中又放下。
“好像是活的。”
他开口说出这么惊悚的话，车里没有一个人能够保持笑容。
还是伤员的姚林更是仿佛见鬼一般，这白雾给他的感觉并不比之前遇到的那只怪物要好。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明暨突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明哥？”左棣华见他模样就知道，他明哥肯定是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赶紧开口询问。
“是好东西。”明暨起身走向车门口，还冲着他们招招手，示意大家都过去。“真的是好东西。只要通过考验，获益匪浅。”
这白雾，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被稀有种族视作宝贝的迷雾海。
迷雾海常年呈现的白雾状态。传说，进入迷雾海的人会被迷雾窥见心中最害怕的事，若能看破从迷雾中走出，会获得迷雾海中的绝世珍宝。但，一旦在迷雾海的白雾收敛之前，没有能从中走出，那么就会一直困在那个当事人最害怕的迷雾幻境中，直到迷雾海有朝一日消失。
在星际，有一些淘宝猎人会喜欢摸到稀有种族的星球上去，就是为了迷雾海。只要从中走出就相当于白捡一件绝世珍宝。前提不过是赌上命罢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干他们这样以小博大一行的，能忍住的没几个。
明暨手已经搭上门把手，扭动即将拉开之际。
他回头看着身后一个个屏息凝神的几人，给他们提了个醒儿。
“你们最害怕的是什么？”
还不等几人回忆后回答，就听他用一种从没听过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
即便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语言，所说的内容却在脑海中自动转换成他们能够理解的意思。
明暨说的是——不要臣服于恐惧！
随着轻轻的“咔哒”一声，明暨拉开门。
顿时，屋外徘徊已久的白雾争先恐后涌入车里。
明暨只觉得视野被白色所占据，等到白雾消散后，他向四周张望，飞檐峭壁，雕梁画栋，红砖碧瓦，这里是——明家老宅。
明家老宅在一个小星球上，这颗星球目前属于明暨名下，是他从兄长那里继承来的唯一财产。哦，那个白送的侄子不算。
他的视野很低，仰起头堪堪能看见老宅里的牌匾。往前看就只能够越过高高的门槛窥见一点点了。
明暨看看自己幼小稚嫩的手，判断现在应该是在他四岁的时候。
四岁有什么？
竟然是他到现在仍旧害怕的。
明暨在眉间拧了个小疙瘩，想不通完全想不通。或者说，四岁对于他太过遥远，他压根不记得那会儿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样，日子过得比较笼统，要具体说到嘴边只能挤出“普通”两个字。
于是，明暨没有轻举妄动，保持着不该属于一个四岁孩子的冷静神情，看着四岁的自己手脚并用试图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门槛上翻过去。
四岁的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蹭花了脸，手上弄出几个口子，鲜亮的衣服沾上白白灰灰的尘土。终于他气喘吁吁，把一只脚越过门槛去，单脚站立对于已经感到疲累的四岁崽也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
明暨的视野突然脱离那具四岁的躯体。
他看着四岁的自己没能站稳，周围伸手内能够够到的借力处在刹那全都消失不见。老宅的别院不见了，屋舍全都化作白雾飘散。
一声闷响。
四岁的自己摔在地上，磕破了手掌。
眼泪含在眼眶里，却没有落下来。
明暨听见稚嫩的声音在呼唤。
“父亲。”
他抬眸顺着伸出的那只小手所对的方向望去。
能见到的，只有，一个背影。
男人有着宽大的背膀，流畅的肌肉线条，身材高大得似乎顶天立地。
他右手反手勾着一件外套搭在肩头，外套的下摆蹭过他挺括长裤的臀部。
似乎有风从前方吹来，他抬起另一只手挡在额前眼前。
“父亲。”
稚嫩的呼唤带着小孩独有的高亢嗓音。
男人却不曾回头。
在半空挥舞抓握的小手抓到一缕白雾在手里，冰凉寒气将小孩手冻得发红。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四岁的他哭出一个响嗝，蜷缩在地上，埋首哀哀哭泣，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明暨在四岁的他跟前蹲下，双膝曲起拢在身前，抿着唇。
踮着脚围着小孩转一圈，如愿看到他哭成花猫的脸。
“别哭。”明暨开口。
可，他的声音传递不过去。
四岁的他带着泪痕睡去，而后消散成白雾。
转眼，眼前出现的是二十多岁的他，没有现在的淡然，意气风发，张扬锐意。
眼前又是一扇门，门里站着另一个身影。
与父亲相似的宽大背脊，穿着严肃刻板的军装，踩在地上宛若敲钟的高帮硬靴，干脆利落的军队寸头。
肩头代表军衔的辉饰熠熠发光。
“哥哥。”
年轻人干净朝气的声音在走廊里漾开回响。
哥哥也没有回头，他迈着冷硬的步伐，军靴在瓷砖地上砸出磅磅响，坚定地步入他的机甲。机甲冲天而起，将他的哥哥带走。
二十多岁的他眼眶蒙上泪意，站在那里周身是散不开的孤独。
明暨明白了，作为总是被剩下的那个，他害怕的应该就是——被剩下，和孤独。
大概是以第三者的视角观看这曾经的“回忆”，成长至今的他有点感触，但是不多。
“每个人，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父亲与哥哥，只是向往星海与战场。”
“他们没有错。”
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难道错了么？
二十多岁的他蓦然回头，似乎听到了他刚才所说的。
他转身遮住泪眼，推开一扇闭合的大门，大步走入。
明暨望着他的背影，自己也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看着那扇需要推开的闭合大门，明暨笑了笑。
他们家啊，本就都是一类人。
明暨跟着他的脚步，伸手推开那扇门，门后没有白雾。
他从白雾里走了出来。
意外的是，有人快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