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挣扎着试图从尹胜寒控制他手腕的动作中挣脱，以他微末的力气努力做斗争。
娄敬策发现那人神色间似乎有些不太对，给单膝着地蹲下的尹胜寒递去一个眼神。
尹胜寒瞥见，抿唇表示不满。对付这样的人就该直接上点硬家伙，等人觉得疼了怕了，就知道松口老实交代了。
他没有如先前那般松开那人的手腕，就着他倒地的姿势将人像拖死猪一样拽起，又在手脚还没开始承力前松开手，任由人来不及做反应正面向下摔在地上。
小小的一声“砰”，那人忍不住痛叫出声。
他捂着鼻子歪倒在地上，贴着地面的手努力撑着地面爬起来。双膝在地面上摩擦，就这会儿功夫已经饱受摧残的膝盖位置已经磨破一块肉皮，细小的沙粒和尘土粘在创口上，一点点血缓缓从伤口出渗出，凝成血珠往下淌沾湿一片布料。
“滴答滴答”鲜血落在地上，在这样高温的天气下仿佛瞬间就能蒸发。
刚刚那下磕断了他的鼻梁，鲜血止不住从鼻腔涌出。
他努力捂住，但并不起效，很快将他去捂的两只手都染的通红。
血液沾湿手掌掌心的纹路，将之一一细致展现。
那人没有再去管不断淌血的鼻子，鼻腔里血太多渐渐顺着脸部弧线，流过上下两片唇瓣，从下巴一滴滴滴落。
他突然用力抽了一下鼻子，鲜血倒灌进气管，血腥味加气管有异物阻塞，他开始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鲜血随着他咳嗽的动作，四处洒甩，将周围一片地面弄得狼狈血腥。
众人保持着沉默，无声凝视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咳嗽在他吐出一口混有鲜血的唾液后，终于渐渐消下去。
他伸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扎眼的笑容。
太阳就在他正头顶上，以他趴跪的姿势在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笑得露出牙齿，齿缝被鲜血染红，凸显得牙齿格外森白可怖。
“哈哈哈。”神经质的笑声，像是什么老旧的点读机读到中途卡带，不断重复一个音节。
他笑着笑着，脑袋突然垂下，染血的双手撑在地面上，在不如何归整的地上留下两个边缘还算清楚的血手印。
他开始盯着这两个血手印，眼神直勾勾地像是在发呆。
左棠华看他一动不动，忍不住转移视线去看看远处的废墟堆，随便哪里都行。他试图找些绿色的东西洗洗眼睛，但周围经历过刚刚的战斗又只剩下一片狼藉。
不过即便是那一堆废墟，废墟里还有过往常见办公室的旋转椅、毁坏的打印机和散落周围的纸张文件、折断成两截的商场明星立牌、超市里常见的购物推车……总之是要比看那个鲜血横流的神经病来得强。
真是能进邪|教的都不正常，正常人进去了也要变不正常。
“砰！”拳头砸在地上，皮肉骨骼与土石撞击发出响动，听起来用力还不小。
那人凝视那两个血红掌印的目光没有半分转移，只是眼神中能够看出一些刻骨的仇恨。莫名其妙的，完全不能理解他是在怨恨些什么。
地上那是他自己的手印，染的是他自己的血，现在挥舞砸地的也是他自己的拳头。
尹胜寒想要阻止他继续自残，被娄敬策抓住胳膊拉得离人远了一点。
他不解，看向他娄哥。
娄敬策却示意他看明暨。
就见明暨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拳头落在血掌印上没有多久，他的拳头便开始流血，混着地面被他鲜血染红的沙石，看来他是不想要这双手了。
“你在后悔？”
拳头落下的动作一顿，又似乎明暨这简单四个字激起他心中的愤懑，砸下的力气反而加重许多。
“后悔有什么用？你能这样对自己下狠心，怎么不能想想如何报复回去？”明暨话音里满是冷漠，“当然，前提还是我们放过你，你说是吧。”
那人的拳头没有再落在地上，他松开拳头，手掌比对着又贴回地上血手印的位置，然后深深的躬身，深深的垂下头。非常夸张的表示臣服与献祭的姿势，他是这般熟练。
脑门抵在地面，喃喃絮语回响在胸腔内外。
“神……恩泽赐福我等，森……希望永不陷落。”
含糊的话语让人来不及听清，更无从分辨。
尹胜寒赶忙凑近一些，终于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
“愿您的光辉永伴黑夜，为我等迷途之人带来安宁与生息。”
“梦中得以聆听您的教诲，指引我等前往光明未来。”
“梦中得以怀揣您的赐福，为后新生奉献我等卑微。”
“您是夜梦的归途，苦人的救赎。”
“保佑我等不受邪祟干扰，保佑我等战胜死亡与命运。”
“躯壳与灵魂皆献与您，无上的伟大至尊。”
……
他的小声喃喃简直惊骇几人。
第一次见识到邪|教|徒做祷告，即便在原本的生活中或多或少有听过相关普法，设想过这种人的精神状况应与精神病人同。
然而，真在跟前时，光听那人唇瓣张合间吐出流畅又虔诚的祈祷词，仿佛将颂文烙印在脑海，简直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晚上做梦都重复这些……就直叫人觉得有凉意从心底升起。
这是能与现实末日等同的大可怖，是精神与思维维度世界的天灾与末日。
那人的喃喃迟迟没有尽头，无数的赞美与祈求一一颂与他口中的那位“无上的伟大尊者”，真是卑微乞怜到极点，就像是他如今这般跪伏于地的姿态，将人格与尊严贬到尘土里。
娄敬策、尹胜寒和左棠华只觉得渗人，听了都怀疑自己今晚会不会做噩梦，还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但是，他们不敢叫停。
明暨似乎对他念叨的那些很有些兴趣。他倚靠在车窗上，静静倾听，眼睛微眯起来，眨动得频率变快，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收获。
那人喃喃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语速也慢下。
众人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尹胜寒正要把人翻过来看看情况，却被明暨再次制止。
“让他继续念吧，他活不了了。”
娄敬策他们面面相觑，不过就是鼻梁断了流些血，很快鼻血就能止住，怎么就活不了了？这人要真是活不了了还能保持这样难受的姿势，那可真是……
那人仿佛没有听到明暨的话，也没有发现尹胜寒和娄敬策已经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他语气渐渐虚弱，断句开始出现问题。
终于，终于……他没再出声。
娄敬策和尹胜寒当即俯身将人翻转过来。
他的四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僵硬，保持着这样奇怪的跪地姿势，更诡异的是他的双眼、鼻子、嘴、耳朵里不知何时都开始往外流血。血在他身下几乎将那块地方整个儿浸透。
“他这？”
死人无法给他们解惑，唯有看向明暨。
明暨给出的答案是：“他在报仇。”
“报仇？！”三人异口同声，显然都无法理解。
他们分明只看见这人虔诚得向他们那个什么邪神祈祷，絮絮叨叨背诵了一篇字数超过三千还不止的颂文。
这叫什么报仇？
娄敬策不经开始回忆那篇长长的颂文内容，开头几句他们没有听清，也无从猜测，后面的那些他大概还记得。
明暨像是窥破他的内心，向他摇了摇头。
“不要去回忆。”
“文字具有力量，某种维度中，他刚刚念的那些是一种攻击与污染。”
娄敬策很听劝，思维或许会基于好奇背叛他，但他作为主人能够让思维想一些别的，刺激又足够印象深刻，能够将刚刚听到的那些冲击成碎片残渣。
不知道他回忆些什么，耳朵莫名变红发烫。在强烈阳光下倒不是很明显。
明暨微微翘起嘴角，将话题拉回之前。
“这个人，也挺聪明的。”他突然夸奖一句，“我说到报复回去，他便起了心思。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去报复难度太大了，所以他就将信息泄露给我们。”
明暨扫过三人茫然的脸，纠正：“泄露给我。希望我能够帮他报仇。大概是因为我先前追问他的肋骨，让他觉得我会管吧。”
“你们没有听出来也不奇怪，是不是觉得他念诵的话音有些奇怪，就像是这颗星球上某地的方言？带着浓厚口音的那种？”
娄敬策趁机摸摸自己耳朵，跟尹胜寒他们一起点头。
“其实是一种音调，他发音的时候总是连读其中几个音，听着有些怪又不妨碍分辨，信息就藏在其中。”
明暨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带上一些感慨：“可惜，他大概也没有能全面掌握那个组织的信息，否则也不会不知道背叛者的下场。”
躯壳与灵魂皆献与您，无上的伟大至尊。
立下的誓约看似荒唐可笑，但谁能想到真有效力呢。
三人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上去神秘又古怪。
还是娄敬策追问：“他说了什么？”
明暨伸出手指在半空中书写，又将几个音节连接到一起。
“梦、梦坏？梦徊？我？”
他揣测着读音，四声变调着，试图猜出。
但，怎么读似乎都不顺。
“你们有听说过吗？”反正就这三个读音。
三人齐齐摇头，蹙着眉都陷入思索，这也不像是主谓宾啊，或者是省略成的谓宾结构，闷坏我？不对不对。
明暨默默摇上车窗，让繁星又调低一点车载空调的温度。他们不觉得晒就站在大太阳底下想一会儿呗。
三人猜得起劲，像是梦回元宵猜灯谜一般。三个字的读音搭配也就那么几种，他们一个一个试，又开始挠头琢磨发这个音的字有哪些，思索个没完。
直到明暨敲敲车玻璃，才打断。
他越过娄敬策看向尹胜寒：“你还回不回基地了？”
还真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还要给他们搞个电子词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