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夜航【完结】>第46章

  季晨在家刚补过觉,老罗的电话就打来了。对方在那头和他打招呼:“小季睡醒了吧?”

  季晨还有些不甚清醒,扶着脑袋“嗯”一声。老罗似乎是在外边儿,背景音有些嘈杂。

  “跟你说个事儿,上次冤枉你那小子听说被停飞了。”

  季晨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捏着手机追问道:“你说谁?张盟?”

  “啊对!我记得他名儿,就是他!”老罗似乎在和什么商贩讨价还价,丝毫没有注意到季晨语气上的变化。

  “你确定没弄错?”季晨有些焦急,明明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老罗侧头用肩膀夹住电话,一边掏钱一边告诉季晨:“没错儿,我今天在食堂听办公室那些人说的,公司通报都出了。”

  “啊,喂喂?”

  老罗从肩膀上拿过电话来看,纳闷着怎么通话断了?他想大概是自己不小心摁到了挂断,不过也没啥反正八卦已经分享完。

  那头,季晨挂了电话忙不迭地进入公司员工APP,在通告栏里果然找到了一则处分通报。

  他悬着一颗心迅速浏览完,然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停飞三个月,他刚才听老罗那么说还以为张盟被永久禁飞了。但冷静一想,如果公司航班真的出了需要吊销飞行员执照的安全事故,他做机务的肯定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燕宅,晚饭过后孟晓雪换了一身运动装挽着丈夫燕成一起出门散步。燕父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每天都按照医生和理疗师的建议早晚各步行四十分钟。他们夫妻俩一齐出门去完成今天的锻炼任务。

  客厅只剩下张盟和他哥,李阿姨尽职地收拾着厨房和餐桌。

  张盟正在想该说点什么好,他哥主动开口道:“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出趟差。”

  燕斐同张盟一样,成年之后就没再同父母一起住,他在公司附近有一套自己的顶跃。他问张盟“你今晚住这边?”

  张盟点头“嗯”一声,他答应了他妈今晚留在家里睡。

  燕斐点点头,拿上外套准备离开。走之前,他顿了脚步,回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钱不够花了也说一声。”

  “好。”

  张盟说不清自己对他哥到底是什么感情,燕斐长他六岁,从前他哥进公司上班的时候张盟还是个学生。那时候燕斐没少给他发零花钱,每回张盟都笑嘻嘻收得理所当然。

  如今他成年了二十好几一个大男人,他哥对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如今,张盟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地依赖对方,但同时他也无法去割裂这份手足感情。

  虽然知道燕斐心里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对他毫不设防,但张盟从来没有将燕斐放到过自己的对立面,从前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燕斐走之后张盟独自站在客厅窗边眺望,外面夜色已经降临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热闹过后格外空荡荡的房子令张盟找不到事做。若不是下午他妈妈一直将时间安排得很充实,张盟其实做什么的欲望都没有。

  寻常他的休息日总是被各种电脑游戏占满,但人心情不佳的时候,往常堪称有瘾的休闲娱乐活动也不再具有吸引力,甚至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

  张盟不禁在想,这三个月一百天,他到底要怎么才能熬得过去?

  手机忽然响起来,张盟拿出来看一眼,是江新年。估计对方看到通报了吧,张盟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师兄”。

  江新年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回事儿?”

  张盟哭丧着脸,委屈地说:“是王机长调错的FPA,他非甩锅到我头上。”

  江新年顿了一下,选择相信张盟,但他仍然语气严厉地反问:“他调错之后你没检查?下降的时候你不用监控高度表?但凡你调出VS垂直剖面看一眼都不至于发现不了吧?”

  张盟不说话,因为江新年说得句句在理,如果那时候他做了交叉检查,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但江新年作为公司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也是他来S航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听闻他被冤枉被栽赃不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是这样只会批评他说他做错了。

  张盟心里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反弹到一个顶点,气话脱口而出:“这不是也没出事么,你们至于吗?一个个的都训我!”

  电话那头的江新年似乎比他还气,冲他吼道:“真出事了还用得着训你吗?”

  这小子就是没长醒,真出事真出事他人都没了,自己到哪儿去逮着他骂?

  江新年吼完被身旁的褚煦梁轻轻拍了拍肩膀,一口气顺过去重新冷静下来好好跟他说:“你说王机长调错的FPA,也没证据吧?”

  要是有证据,对方机长的职务都难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被撤了教员。

  “你该庆幸只停了你三个月。”

  说实话,这个处罚不算重。飞行员这一职业容错率很低,不是没有同事因为操作失误在空中飞出各种机载警告,最后被公司终身停飞的先例。

  这一次或许没带来严重后果,但难保下一次不会酿成灾难。因此无论是当初在航校还是入职了航空公司后,对于飞行员来说淘汰机制一直都是存在的,没人敢拿生命去当你试错的成本。

  “就当是休假,你也别有怨言了。这段时间好好看看书,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问我。”

  江新年放缓了语气,张盟年轻气盛心里有不满,但重要的不是现在去说服每一个人都相信你,而是不断学习充实自己将来用实力说话。

  谁职场上不吃一点哑巴亏,如果张盟能一切按标准程序来,对方也根本就没有能甩锅给他的机会,好在这次的结果还不算太坏。

  张盟其实刚才说完也后悔了,他知道江新年能打电话来是好意,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他不该冲对方发脾气,但情绪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控制。

  张盟点点头,然后又想起江新年看不到,忙答说:“我知道了师兄。”

  挂断电话,江新年对身旁的褚煦梁说道:“张盟说FPA是王鹏哲调错的,你怎么看?”

  在外人看来,这样简单愚蠢的错误理应是没有经验的副驾驶犯下的更符合常理。但褚煦梁深知没有人不会犯错,就像米其林大厨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有切到手指的可能性。

  越是简单的动作越容易令人掉以轻心,这是为什么驾驶舱的两名机组人员需要反复进行交叉检查,制定标准程序和喊话的原因。

  王鹏哲能凭经验清楚地预判因为凑整而多设置了高度所以需要在最终进近点之前半海里就提前调定下降角以避免剖面稍高。

  但同时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急躁的情绪中犯下误将FPA旋钮由计算好的3.1调成了3.7的小儿科错误。

  这样的错误原可立即纠正,但因为驾驶舱里的两个人缺乏沟通,都省去了核查和喊话的步骤而令偏差持续存在。仪表监控形同虚设,最终造成他们无法形成稳定进近从而复飞。

  “张盟说的或许属实,但这并不能令他免责。”褚煦梁看出了问题的根本所在,“停飞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是好事。”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揭过,王鹏哲承担了主要责任,也许对于张盟并不能起到一个深刻的警醒作用,那么对方这样的飞行态度很有可能在将来造成更严重甚至于无可挽回的灾难。

  江新年深以为意,他觉得自己和褚煦梁在大部分原则事件上的看法都惊人地一致,不知道这算不算就是三观契合?

  张盟在入睡前接到了来自季晨的电话,他从床上坐起来,调整好情绪。大概对方也看到通报了,张盟感到有些丢脸。

  “喂?”他听见自己还算平稳的声音回荡在手机。

  “你睡了吗?”

  季晨这个人性格瞧着老成,但嗓音始终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空灵。张盟形容不出来,像山泉叮咚又像林间雀鸟,总之好听得很,像是能抚慰人心。

  “还没。”其实他灯都关了,只是人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季晨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上次你不是说想出去玩吗?我请了年假,要不要一起去?”

  张盟确实好几个月之前在季晨耳边嘀咕过想出去玩,还怂恿人请假跟他一块儿去。那会儿季晨推脱说他忙没空,张盟费了好多口舌都无用。

  此刻对方主动提出邀约,张盟怔愣之余也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提议。他是该出门散散心,转换一下心情。

  两天后,季晨准时出现在张盟小区门口。他没见到人给对方打电话,听见那头张盟明显迷迷糊糊的声音,叫他把车先停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张盟挂了电话就从床上跳起来,他和季晨约好一起出去玩,因为对方只请了两天假加上本来的休息日总共三天,所以他只能将目的地定在了离深圳不远的惠东巽寮湾。

  定好的早上九点出发他却在八点整闹铃响起的时候随手摁掉,心想着再眯五分钟就好,结果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张盟跳下床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漱一番换掉睡衣,来不及抓发蜡精心收拾,拉上行李箱就下了楼。还好东西他是昨晚就收拾好的,不然可要季晨好等。

  张盟在微信上给对方发了自己的车位号,让季晨在临停位停好车后去那等。等他到了地下停车场,季晨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今天穿一身藏青色的冲锋衣,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

  张盟不好意思地讲:“睡过了,没等太久吧?”

  季晨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开你的车去?”

  去巽寮湾可以坐高铁到惠东站然后打车去海边,也可以从深圳开车过去大约两个小时,于是他们之前商定好了自驾。

  因为张盟家在福田从路线上来说更近,所以季晨一早开车过来,他还以为搭上张盟他们就直接出发,临行前还特意去给自己的车加满了油。

  “嗯,我们出发吧。”

  张盟摁开后备箱,把自己那个固若金汤般的大行李箱拎起来准备甩进去。因为有些重甩的动作实施得不太顺利,他正想用膝盖顶住,季晨的手就稳稳托住他箱子下方,顺利帮他把行李箱安放好。

  季晨将自己那个轻便的小包也随意扔到上头,抬手摁了后备箱门上的关门按钮。他也是不太明白,短短两三天而已张盟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带吗?

  “我来开车,你还没吃早饭吧?”

  季晨已经自然地拉开驾驶座的门,递给张盟一个塑料小口袋。张盟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饭,打开口袋一看,是一杯豆浆和四个放在透明食品盒里的小包子,还温热着。

  张盟窝在副驾驶舒舒服服地小口啃包子,包子皮薄馅儿鲜,豆浆也不是外面便利店的那种味道。他忍不住叹一句:“好吃。”

  “二单元三楼那家的叔和婶儿做的,他们每天早上七点在都小区街口拐角那里卖早餐。”

  季晨住的那个院子大多是些关外的当地住户,做些小商贩的生意糊口。那个流动包子铺的王叔和王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豆浆和包子都是当天现做现卖,用料实在价格实惠,小车一推已经卖了十几年,季晨经常去照顾他们的生意。

  “你早上也吃的这个?”张盟转头问。

  这时候他们已经开到了大马路上,早高峰的车流密集,季晨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扶着档杆,因堵车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侧脸线条冷峻在逆光中轮廓更显明晰,听到张盟的问题后点点头,分过来的眼神变得柔和。“嗯,跟你的一样。”

  张盟顿时觉得手中的包子和豆浆似乎变得更好吃了,他食量不大,四个包子其实对他来说有些多了,但不知不觉中张盟将它们吃了个精光,用湿巾擦了手再扎紧塑料袋。

  没多久车子脱离密集的车流,进入惠深沿海高速,在平稳的行驶还有和煦的暖阳中张盟未尽的困意渐渐卷土重来,不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

  季晨转头温柔地打量他的睡颜,然后将张盟那闹腾的车载摇滚乐关掉,调高了空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