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夜航【完结】>第36章

  张盟约了晚上的拳击课,然后满怀期待地来到健身房。但在拳馆沙袋前等着他的不是那个高高的身影,而是他原本的拳击教练。

  张盟扬起的笑僵在了脸上,但他很快接上表情,客套地问好:“教练,你腿好了啊?”

  陈教练用力伸了伸小腿表示无碍,然后说自己再也不想去徒步了,还是健身房锻炼最安全。张盟听得兴致缺缺,心里想的是季晨手臂上的伤应该也好了吧?他盘算着自己要不要把卡转到机场那边的店去,每次上班前练一练也不是不可以,生命在于运动嘛。

  不知道是因为期待落空还是有了对比,从前倒不觉得,如今张盟再看自己这个教练眼光就变得挑剔起来。

  对方出拳的力量是有但速度不够快,教的东西常年都是那一套,没有针对性。他越练越觉得没意思,还没到结束时间就说想休息。那位陈教练也知道张盟的少爷性子,只当他是累了不想动,陪着做了会儿拉伸就乐得轻松提前下了课。

  张盟走的时候路过前台,本想去要季晨的电话号码。但想了想似乎不太好,转而在公司APP通讯录上搜索,果然找到了机务部季晨的联系方式。张盟坐在车里,按耐住马上拨电话的冲动,反而给机资一个小姑娘发了条信息。

  第二天季晨下班回到家补完觉,正准备出门买点小菜,张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是季晨吗?我张盟。”其实季晨上次就存了他的电话,但此时也只嗯一声。

  “你睡醒了吧?我在你家楼下呢。”张盟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那么地有活力,同时又是那么地没有边界感。

  季晨撩开窗帘,果然见小院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路虎。“找我什么事?”

  “找你吃饭呐,上回你不是说下次吗?”张盟从车上下来,一手拿电话在耳边,一手夹着支细烟。黄昏的斜阳照过来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望向季晨家的窗户,等对方的答复。

  季晨放下窗帘,不再看。他上次是随口一说,但人都已经来了,总不可能赶对方走。他在电话里让张盟上来,主动将门翕开一条缝等着。张盟进来的时候烟还没抽完,但顾忌着可能主人家不喜欢,主动讨了烟灰缸熄灭。

  深圳的二月底已经彻底暖和,张盟只穿了件体恤外面是风衣样式的防风外套。他头发又长了些在脑后扎了个很短的揪,一副不对称的十字架耳钉和耳坠显得他时髦又前卫,像电视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偶像。

  季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机务工作属于轮班制,按理说这时间点他是在上班还是休息根本说不准。

  张盟不拿自己当外人,往沙发上一瘫,老实交代:“我让机资一个小妹妹帮我查的。”

  季晨睨他一眼,拿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怼到他面前。“你人缘还挺好。”

  张盟毫无所觉,翘起二郎腿得意地讲:“那当然,公司那帮新来的小妹妹我都熟。下回要是再发纪念品,你喜欢哪款提前跟我说,帮你搞定。”前段时间公司成年三十周年给每位员工都发了纪念品,共定制了三款随机发放。

  季晨靠在客厅一只老旧的五斗柜上,抄着手打断他:“想吃什么?”上回是张盟请客,今天应当他做东。

  张盟腆着脸讲:“就在家里吃行么?我想吃你做的饭。”上次季晨下的那碗面他回味了好久,朴素又别有一番滋味。张盟形容不太出来,总之是他好久都没吃过的家常味。

  季晨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抓起柜子上的钥匙,招呼他:“走吧,去买点菜。”

  两人走路去离小院两百多米的一处菜市场。说是菜市场其实也不准确,只是这条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卖菜的小地摊。比之市里那种规范的固定摊位,这里卖菜的大多是正儿八经的附近农户,要不就是早起去市场批发了菜拿来卖的老头老太。

  张盟还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一路上啧啧惊叹。

  季晨买了一条鱼、一块五花肉并几样蔬菜总共花了不到四十块钱,最后那么大一把绿油油的空心菜才要价一块八!关键是都这么便宜了,季晨他还跟人讲价最后砍成了一块五!

  张盟平时在小区附近的超市虽说也没买过肉和菜,但逛的时候大致搭眼瞧见过价格,这么些东西要搁精品超市绝对不下一百块。都说深圳物价贵,但原来都市中也藏有这般实惠的地方。

  买好菜准备回去,张盟被一个老太太的摊位吸引住了脚步。老太看着起码得有七十了,坐在路边一个自带的折叠小凳上,面前铺一张报纸,上头盛放着无数白色的花朵。老太手拿针线,从花的花蒂处穿进去,三朵并作一串。

  张盟走近去,蹲下身问:“老人家,这花怎么卖?”

  老太太抬起头来,笑着讲:“两块钱一串,香得很。”她看张盟身后还站着一位高个子年轻人,招呼道:“买两串儿就三块钱,是我今儿新鲜摘的,你们看还水灵呢。”

  张盟拿起一朵洁白的小花放到鼻端嗅了嗅,馨香扑鼻。“奶奶,给来两串儿。”

  “好勒。”老太太喜笑颜开,“你挑吧,三朵一串儿,挑好我给你穿上。”

  张盟摇摇头,“没事儿,就您刚穿好的这个吧。”老太手边有一串刚刚穿好的,他见张盟生得讨喜又有礼貌,又主动挑了最大开得最好的三朵制作另一串。

  “您眼神还真好。”看着老太穿针引线,张盟心中感慨。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手不抖眼不花,还能干这样的精细活儿。

  老奶奶大概好久没被年轻人夸过了,笑得开怀。“老咯,这不老花镜都戴上了。现在只能穿穿花儿,鞋垫都纳不了啦。”

  两串早春的栀子花洁白又馥郁,季晨手里拎着菜,张盟手里拿着花,悠哉悠哉走在背光的黄昏小巷里。夕阳西下,地上拉出斜斜的两道影子,倒像是一对生活已久的伴侣。

  回到家,季晨在厨房忙活。张盟本来想要帮忙,但无奈季晨家的厨房实在是太窄,两个大男人往里面一站根本过不了身。再说他本来也不会做饭,于是干脆不去添乱,往沙发上一坐打手机游戏去了。

  季晨动作麻利,半个多小时就弄好了三菜一汤。家常红烧鱼、青椒小炒肉、蒜泥空心菜还有一道冬瓜丸子汤。

  张盟之前在客厅闻着味儿就饿了,真上了桌风卷残云地就着菜吃下去半碗米饭,才分出心来夸奖:“你做饭怎么这么好吃。”

  季晨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夸过他做饭好吃,他也没邀请过谁到家里作客。季晨自己尝着觉得就是很普通的味道,一时也不知道张盟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客套的夸奖。

  吃完饭,依旧是季晨负责洗碗。张盟瘫在沙发上消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妈妈。

  “喂,萌萌啊,大年三十要回家吃饭啊。”

  萌萌是张盟的小名,其实他原本的大名叫张萌而不是张盟。他妈妈孟晓雪给他取“萌”字,寓意萌芽,初生始发。含义是好的,但一个男娃叫萌萌,幼儿园时期倒还好,进入小学、初中难免就要因此被同学议论取笑。

  于是后来张盟义无反顾坚决要求改名,最后他妈妈依了他改“萌”字为“盟”这才让张盟不至于继续顶着一个“萌萌哒”的外号进入高中。

  “不要叫我盟盟,我都二十四了!”张盟压低声音,生怕被厨房里的季晨听见。

  他继续说道:“过年期间得看排班,如果我不飞就回来。”每逢节假日都是航空公司最忙的时候,张盟没法儿保证年三十那天刚好轮到他休息。

  “哎呀,请个假嘛,哪有大年三十还不让人回家团聚的。”孟晓雪从小就比较宠爱张盟,后来因为再婚存着补偿的心态对张盟更是百依百顺。但这些年孩子大了不爱回家,她总感觉张盟离自己越来越远。

  “到时候再说吧,挂了啊。”张盟不好跟她解释那么多,正要挂电话又听他妈在那边期期艾艾地讲:“儿子你都好久没回来了,过年咱们一家人还是要坐一块儿吃顿饭的。”

  “行吧。”张盟心软了,想着到时候提前跟公司排班的请个假,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天给空出来。可大年三十人人都想回家过年,航班又要交给谁来飞呢?

  季晨收拾好厨房出来,解开围在腰上的围裙。因为洗碗卫衣袖子被他撸到了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张盟头一回觉得有人穿着廉价塑料围裙也能这么性感。

  季晨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回望过来问:“怎么了?”

  张盟这才发觉自己盯得过于专注,像个变态。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转移换题说:“你,你过年回家吗?”

  他本以为季晨这样的工作狂和攒钱奴会留在公司赚三倍节假日工资。没想到季晨点点头道:“要回去。”

  “哦。”张盟没料到,听季晨又讲:“回去看我奶奶,一年就这么一回,见不到我她会失望的。”

  说起奶奶,季晨脸上难得现出一种柔情,把他过于凌厉的五官都中和得温柔了。虽然每次奶奶都在电话里说她一切安好,要是忙就不用回去看她。但季晨知道奶奶每年都盼着这一天,盼着过年的时候能和他团聚。

  因此过年期间机票再贵,加班工资再高,季晨都会提前向领导请假。虽说有些难办,但季晨平时工作积极又从不休年假,再加上今年本该他评上的工程师被别人给顶了名额,领导本就有意安抚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他。

  季晨说完从厨房又端出一个不锈钢的饭盒,张盟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他震惊于如此复古的饭盒和里面装的东西,因为那不锈钢饭盒里赫然盛着他们刚才吃剩下的鱼。

  原本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此刻只剩下鱼头和少量尾巴上的肉,张盟心惊季晨该不会是舍不得倒掉明天还要带去公司当午饭吧?他到底经历了啥啊要节约到如此地步?

  季晨不知道张盟翻江倒海的心理活动,经过他交代说:“你坐会儿吧,我下去一趟。”

  “你去哪儿啊?”张盟用怜爱的目光看他,像在看一个吃不起饭的贫困儿童。季晨开门,淡淡说:“去喂猫。”

  “啊?”张盟刚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垮掉,尴尬地跟上说:“我也想去。”

  两人下楼梯到小院儿,郊区不比市里,八点一过天就已经很黑了,只剩昏黄的路灯照着一方小小的天地。季晨把饭盒放到地上,然后手指挨到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四周静谧口哨声悠扬。

  张盟打趣道:“你这是训狗呢,猫可不吃你这一套。”

  虽然张盟没有养过猫,但他好朋友刘云歌家里有一只美短。他知道猫这种生物可是很高冷的,不是你区区一个人类可以轻易召之即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围墙上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随即那影子跳下高墙,循着香味找到了季晨给它准备的食物。季晨站在一旁看灰色的流浪猫埋头吃鱼,张盟则走近了蹲下去看这小家伙进食。

  季晨提醒他:“别离太近。”流浪猫可不比家养的宠物,它们对于外界十分警惕,谁知道你是要抢它的食物还是要它的命。

  但张盟这个人天生没有戒心,觉得这灰色流浪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怎么就没人收养呢?

  “你经常喂它?”张盟抬起头来看向季晨。

  “偶尔。”季晨有时候做饭会把剩菜留给它。野猫生命力很顽强,就是他不来喂食也会找到食物生存下去。

  “你怎么不养它?”张盟眼巴巴地抬头问。

  季晨闻言低头看着张盟清澈的眼睛,随即将视线瞥向一旁。心里想着要多单纯的人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大概张盟这辈子唯一吃过的苦就是冰美式吧。

  “它不需要。”季晨有一点想抽烟,其实他并没有烟瘾,但偶尔实在烦闷的时候也会想来一根。

  张盟似懂非懂,接不上话。小猫吃完又几个箭步窜回黑暗里,季晨上前收了饭盒准备拿回去洗。他对张盟说:“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啊?”虽然时间是不早,但张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结束了。他没理由再跟着季晨上楼去,于是只好恹恹地同他道别。

  季晨回到家在厨房洗饭盒,敲门声再起。打开门,是去而复返的张盟。他说:“我花儿忘了。”

  季晨回头一看,那两串儿栀子花果然还躺在客厅茶几上。“你都拿回去吧。”

  张盟只拿了一串,在手里朝他晃了晃。“我挂车上去。那串儿是给你的。”他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乐观开朗,仿佛那些无声的拒绝他都感受不到。

  季晨坐在家里,听楼下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桌上洁白的花串还在原处。季晨站起身,在窗边目送张盟的车驶远,静默许久终是把那串栀子花挂到了卧室的壁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