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过去多久,哥谭天空中总有积郁阴霾的云层笼罩,晦暗又阴沉,少有阳光明媚的日子。

  最近几天却是例外。

  像是为了庆祝重获新生,天空一碧如洗,灿金色的日光温度宜人,到处能听见清脆的鸟叫与微风拂过青葱草木的簌簌声。连公墓都不例外,只是无人关注。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葬礼十分简陋,没有穿着牧师长袍的神父念悼词,前来吊唁的也只有零星几人。

  迪克看着面前没有出生年月,只有去世日期和一个姓名的墓碑,默默地俯下身,将一个褪色的糖盒放到前面。

  当一切结束,宇宙、地球和地球上所有的尸体都再一次焕发生机,与超人一同面对至黑骑士的英雄们,再次回到地球,超人陷入沉睡,至尊小超人回到了属于他的地球。

  所有人都迎来了圆满的结局。他们狂欢、庆贺,抛开隔阂,互相拥抱——

  除了阿尔文。

  他就那么消失了。

  这座坟墓里只有一身没有留下任何真实情报的衣物。

  迪克长久地看着墓碑上属于自己兄弟的名字,温暖的阳光从头顶洒落,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阿尔文留下的大多数痕迹都已经消失。除了他们的记忆,和一些阿尔文遗留下的东西外,阿尔文的身份证明、做的事,包括“猫头鹰法庭”在内的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就像之前狂笑之蝠带来的破坏——所有人都记得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会社留下的破坏也遗留着,但大多数人都已经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场全球范围的灾难已经安全度过,并且无人伤亡。

  迪克猜测,也许这是因为阿尔文本身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不属于这个时间,按理说,现在他应该还在某个平行的地球上好好地活着……好吧,这只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心理安慰。

  迪克看向一旁,一个黑发蓝眼的男人垂着头站在那,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是克里斯·肯特,和阿尔文来自同一个地球。

  克拉克·肯特的……养子。

  很尴尬的身份。

  克里斯却不是很在乎。

  就在康纳想着两人怎么相处的时候,克里斯已经解决完了氪石问题,用蝙蝠侠提供的身份进入社会,找了一份普通的在码头卸货的工作,完全没有再穿上制服的意思,也没有接触超级英雄和罪犯的举动。

  今天是迪克第二次见到对方。

  “是我告诉他的。”

  葬礼结束后,提姆这么说道。

  其实他没想过克里斯真的会来,会通知对方葬礼的时间只不过是顺便。“克里斯·肯特”的名字还在蝙蝠侠的重点关注名单里,对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两人的关系应该比他想象中亲近。

  迪克沉默了会儿。

  “布鲁斯呢?他应该在这。”

  “他说一场不应该存在的葬礼会引起关注。”

  很合理的理由。

  作为公众人物,布鲁斯·韦恩的任何行为都会被媒体注意到,突然参加一场不合理的葬礼更是绝对会成为第二天的头条。

  但是,提姆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现在的蝙蝠侠……正常得有些吓人。

  正常地处理韦恩集团事务,正常地夜巡,正常地处理罪犯,没下死手。

  像是在刻意维持原先的一切,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也许过段时间会好起来。

  提姆心想。

  布鲁斯应该也知道,为了哥谭市,蝙蝠侠必须得好起来,就像……杰森·陶德死亡时那样。

  对此,阿尔弗雷德有不同的看法,并用他独有的古怪腔调表达起不满:“布鲁斯老爷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就像在今天早上,他要求我收起所有和阿尔文少爷有关的东西时那样。”

  “我去和他谈谈。”

  迪克知道类似的谈话永远会变成一场争吵,但这仍是有必要的。

  迪克本来还想问问关于杰森的事,他也是没出现的人之一——最近哥谭市没多少关于红头罩的消息,葬礼上没出现也似乎很正常,可因为共同对敌,杰森和阿尔文的关系明明已经缓和许多,迪克清楚记得在逃离梦境世界时,杰森发现阿尔文没跟上来,立即选择了回头。

  ……好吧,这不能说明什么。

  迪克没再继续考虑这个问题,转身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墓地。

  墓碑上的乌鸦振翅飞向高空,空无一人的公墓再次回归死寂。

  ……

  ……

  夜晚。

  沉闷的暮色从街道上褪去,缠绵的晚风失去了最后的温度,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支起帐篷,聚在一起,燃起装满垃圾的铁桶取暖,偶尔骂出几句夹杂着俚语的脏话。

  一如往常。

  明明那场灾难才刚过去不到一周,他们就好像已经彻底遗忘了一样,欢欣鼓舞地奔向了无聊又糟糕的未来。

  也许不只是他们。

  红头罩回到安全屋,里面保持着一切灾难发生前的样子。

  路灯昏黄的光穿过百叶窗和外面茂密树叶的罅隙,照进房间,在客厅的地板上映下不规则形状的模糊光斑。红头罩关上门,没有开灯,任由整个房间压抑在黑暗里。

  今天是唯一牺牲者的葬礼,杰森没有参加。

  六尺之下只有几件和阿尔文毫无关系的衣服,就算莫名其妙复活,都不会从那下面爬出来,根本没有吊唁的必要,有时间还不如把那群鸟爪子抓出来。

  天知道在没有猫头鹰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还能给自己找到那么多事做。也许这就是邪|教吧,杰森拒绝去理解。

  阿尔文的消失实在是一件好事,不然这事情得麻烦上一倍不止。

  对,没错,那小子不在才会更好。

  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葬礼,他都不会去想那个家伙。杰森抛开脑海里那个烦人的影子,拉开冰箱,想开一罐啤酒,结果就被一股带着橘子清香的甜腻气味扑了满脸。

  “……”

  看着冰箱里保存完好,明显还在保质期的橘子布丁,和布丁上插着的两块三角巧克力,杰森微微一顿。他这才想起,阿尔文在这间安全屋待过几天。

  ‘……介意回去的时候买点三角巧克力吗,或者橘子布丁也行,我都可以。’

  杰森记得之前阿尔文这么跟他说过,在他们分道扬镳前。

  ……所以明明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再买一个?

  要知道他从没帮忙买过什么,就算允许阿尔文留在这里,也不代表他们是朋友之类的。

  杰森拿出啤酒打开喝了一口,表情平静。

  他没觉得自己多难过,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自己也经历过。可莫名的,杰森很在意这个问题。

  冰箱门没有关,冷气打在他的手臂上,近在迟尺冰箱灯光里,那个可笑的橘子布丁仿佛微微发着暖光。

  现在应该把这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处理掉,杰森这么告诉自己。

  如果到时候那家伙离奇复活,还发现了这件事,那就道个歉,或者和那家伙多说些话。好吧,买一个蛋糕会是个好主意。但是糖要少一点,那会让牙齿和眼睛都变得糟糕。

  可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杰森仍是站在原地,反复想着最开始那个问题,好像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想出那个无聊的问题的答案。

  虽然就算想出什么,也没办法印证。

  最终,杰森把布丁扔进垃圾桶,离开了安全屋。

  之后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进行着。

  该杀的杀,该揍的揍。

  偶尔和蝙蝠侠打个照面,老家伙沉默得有点恐怖。不过这可吓不到他。

  至于法庭,那群鸟爪子被收拾过一顿后看似收敛不少,应该是有谁在试图取而代之,废物利用。

  总之,红头罩再次活跃起来,那场毫无意义的葬礼被他彻底抛到脑后,只有那个没有答案的疑问,偶尔会在空闲时跳出来,刷一刷存在感。

  这不是问题,影响不了什么。

  直到一个月后,红头罩解决完“工作”上的问题,就近找个地方休息,好巧不巧再次回到了这间安全屋。

  红头罩看着眼前的门,犹豫了一瞬。

  倒不是多愁善感什么的,就是有些微妙的感觉。他强行抹平这点不适,打开门,正要开灯,忽然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有人。

  红头罩脸一沉,敏捷地回身,将上膛的枪指向声音的源头。

  一个和他差不多体型的人影站在那,举着手,像是在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呃……晚上好?”

  熟悉的嗓音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场离谱的骗局。

  杰森冷着脸按下开关,灯光亮起,那张惹人烦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和记忆中不太一样,阿尔文面色正常,神情却看上去很累很累,像是一整年都没好好睡过,脸上没有那种好像带着温度的笑,也没有一上来说些烦人的话。

  沉默就这么笼罩了整个安全屋,没人开口,只是相互注视,好像连时间都短暂地凝滞在这一刻。

  杰森率先收起枪,顺便移开目光,语气生硬地问。

  “发生了什么?”

  “我活下来了,就这样。”

  阿尔文耸了耸肩,敷衍地说,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又看了过来,阿尔文下意识又提起一口气:“好吧,我不知道怎么说,嗯,我会仔细好好想想的。所以你过几天可以查查邮件什么的,如果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

  杰森皱起眉,还想逼问,就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而那个烦人的家伙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能试试这个吗?”

  说完,不等杰森拒绝,阿尔文自顾自抓过去,强行完成了一次握手。

  陌生的体温透过手套传达到皮肤,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掌心粗粝的茧和疤。记忆中那点微不足道却难以忽视的空缺得到填补,阿尔文一下子精神起来。他弯起眼睛,声音不由地轻快:

  “我在——我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太好了,和我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