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姣一早就想过，霍祈骁知道霍妙楹的身世之后，肯定会将回上北市的事情提上日程。
可她听见霍祈骁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慌乱。
霍祈骁的公司总部已经搬回了上北市，霍妙楹也需要更稳定的生活环境，回上北市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并没有做好准备。
她脸上的迟疑那样明显，霍祈骁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黯然。
她不愿跟他回上北市。
可这里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值得眷念的？
他微微抬眼，看着姜云姣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什么，眸中浮现出一丝自嘲。
“我……”
“你陪着楹楹，我先出去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姜云姣的话被他打断。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关门时依旧体贴的将动作放得很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姜云姣望着霍妙楹安静的睡颜出神。
……
晚上，霍祈骁陪着霍妙楹玩的时候，姜云姣便抽出时间给姜知让打了通电话。
电话打通之后，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内心一直不安。
姜知让当年就是不告而别的，她很担心他再一次偷偷离开。
好在，他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姣姣。”
听见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姜云姣心中一松，轻声问，“吃过饭了吗？”
此时刚过晚饭的时间。
“吃过了。”姜知让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轻笑一声，“不用太担心我，我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后天的机票。”
姜云姣一愣，“去哪儿？”
“四处看看，但我会定期给你发邮件。”
“那……我来送你。”
“不用了。”他的嗓音低了几分，“你们也应该要回上北市了吧，记得代我向大哥大嫂问好。”
他最遗憾的两件事，一是姜云姣终究还是牵扯进了韶光计划，二是没能在大哥大嫂的坟前祭拜。
当年她听不懂姜知让那类似于遗言的话，如今她倒是能听懂了，却内心彷徨不安。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还是小心提出请求，“你走之前，我们再见一面好吗？我带着楹楹一起来。”
姜知让没说话。
姜云姣知道他是动摇了，连忙继续说道：“姜知让，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要守护的人，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样冲动，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道别，只是想让楹楹见见你。”
四年前，她之所以那样义无反顾的离开，是因为觉得自己要为霍祈骁做些什么。
那时候年轻，知道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却从来没有深刻的体会过，一腔孤勇的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
可如今有了霍妙楹这个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牵挂，她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在取舍的问题上，也就更加慎重。
就像霍祈骁下午的时候提到回上北市的事那样，她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她想，她该见一面姜知让。
或许见过他之后，她心里就会有答案了。
良久，久到姜云姣几乎以为电话那头已经没人了，才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声，“好。”
……
姜云姣想了一整夜，要怎样带霍妙楹去见姜知让。
如果只是她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想点法子就可以去了，可若是要带上霍妙楹，就必须得让霍祈骁知道。
可霍祈骁会同意吗？
上午趁机出去见姜知让，回来的时候霍祈骁并没有多问什么。
可她心里隐隐有种直觉，霍祈骁应该是知道她出去做了什么。
要直接捅破这件事吗？
和霍祈骁坦白，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一直想到了天明，姜云姣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早晨在餐厅吃早饭的时候，霍祈骁抬头看了她好几眼。
姜云姣知道自己的黑眼圈重得让人难以忽视，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只低头吃自己的饭。
早餐丰盛，霍妙楹只顾着吃饭，根本就没注意到父母之间的异常。
吃完早餐过后，谢悬就来了。
霍祈骁和他去了书房，大概是去商量公事。
姜云姣则是去陪霍妙楹玩。
大约是看出来她精神不好，霍妙楹拉着她的手，“妈咪坐下。”
“嗯？”姜云姣不解，任由她把自己拉到沙发上坐下。
霍妙楹一屁股坐到沙发跟前的地毯上，很乖的说，“楹楹自己玩。”
“为什么不要妈咪陪你？”姜云姣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心底也软成一片。
霍妙楹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妈咪休息。”
姜云姣心中一动，这么小的孩子也能看出来她没休息好吗？
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聪明，也许有些事情，该告诉她了。
“楹楹。”她很严肃的叫了霍妙楹一声。
霍妙楹眨巴着眼睛扭头看她，“嗯。”
姜云姣矮身滑到地板上，盘腿坐着，问她，“你觉得叔叔这个人怎么样？”
“叔叔？”她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姜云姣点头。
她歪头思考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抠着手里的玩具，姜云姣便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手心里捉住。
过了几秒，霍妙楹才学着她的表情，一脸严肃的说道：“叔叔高高的，很帅，有点凶。”
最后的“有点凶”这三个字，也算是在姜云姣的意料之中。
“你喜欢他吗？”
“喜欢。”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
姜云姣面色一怔，随即弯起唇角，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有多喜欢？”
“这么多。”霍妙楹一边说，一边张开双手比画了一下。
姜云姣被逗笑，但笑意很快又淡去，神情恢复到刚才的严肃，“如果让他做你的爹地，你愿意吗？”
霍妙楹愣住了，小脸上满是不解，“可是我有爹地呀。”
“其实，我和爹地并不是夫妻，我们没有结婚，我们也并不相爱。”姜云姣知道她可能听不太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尽量将自己的语速放得很慢，想要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霍妙楹惊讶的张大嘴看着姜云姣。
她在动画片里看过，爹地和妈咪都是相亲相爱的，可是妈咪说她和爹地不相爱。
她不明白，小脑袋里满是浆糊，“那你和谁相爱？”
“我曾经，和叔叔相爱。”姜云姣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霍妙楹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的转呀转，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叔叔才是我的爹地？”
她不懂什么是相爱，也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复杂，但她知道，与妈咪相爱的人就会是爹地。
姜云姣很严肃的点头，“是。”
霍妙楹更惊诧了，“那他怎么是叔叔？”
姜云姣和她相处这么久，已经基本能明白她的逻辑了。
她的意思是，霍祈骁如果是她爹地，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为什么陪着她的是霍知寒。
“因为……一些原因，妈咪当年怀着你的时候，离开了叔叔。”
“离开？”
“嗯，分开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再见面。”
霍妙楹眨着眼，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她秀气的小眉头一直皱着，脸上的不解依旧很浓。
姜云姣也不出声，等着她自己消化这事情。
可她太小了，好半天又问，“可是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爹地呀？”
姜云姣一听这话，意识到她可能被自己说糊涂了，这么复杂的关系，她不懂也很正常。
“你暂时不能接受他是你爹地也没关系，他会慢慢等你接受的，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姜云姣语气温柔的替霍祈骁说好话。
就在这时，霍妙楹看着她身后，突然叫了一声，“叔叔……”
姜云姣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霍祈骁。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走了出来，正站在她身后，黑眸直勾勾的望着她，幽沉深邃得如同能吞人魂魄的漩涡一般深不见底。
姜云姣心中突地一颤，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你……忙完了？”
“嗯。”
霍祈骁的目光依旧没从她的脸上移动分毫。
姜云姣被她看得不自在，“我刚才……”
“晚点有事和你说。”他像是知道她不知怎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并转头望向霍妙楹。
霍妙楹盘着一双小短腿坐到地上，正歪着头一脸认真的打量着他。
她个子矮，这样的视角，霍祈骁就高大得如同巨人一般，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她眨眨眼，有些紧张的抿紧了唇角。
霍祈骁察觉到她可能有些害怕，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高大的身子顿时矮了一大截，视觉上的压迫感也变得小了很多，面前那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看起来也放松了许多。
他放轻了语气，低沉好听的嗓音格外温柔，“有话要和我说？”
小团子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怯意，手垂在身侧时不时的揪着地毯，看起来像是内心有些挣扎。
霍祈骁很有耐心的静静的等着，为了不给她压力，他还垂眸不去看她，伸手拿了一个地毯上摆着的小玩具放到手里端详了起来。
这些玩具都是他给霍妙楹买的，也陪着她一起玩过，他不知道这些玩具有什么好玩的，但霍妙楹很有兴趣，他渐渐的也觉得有点意思。
刚要换个玩具再瞧瞧，就听见一本正经的小奶音传进耳朵里。
“我叫霍妙楹，你叫什么名字呀？”
霍祈骁一顿，过了两秒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她。
这个小得他单手抱着都轻得跟没重量似的人儿，在知道他是她的爸爸之后，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他的名字。
他这才想起来，除了让她叫自己叔叔，确实没和她好好的做过自我介绍。
大人在孩子面前，总是会自以为是的摆高姿态，很难将孩子摆到与自己平等的状态。
“我叫霍祈骁，今年三十一岁，从事金融业，出生在上北市，长在赫伦恩家族。”
他放慢语速，咬字十分清晰的和霍妙楹介绍自己。
霍妙楹听得认真，在听见熟悉的“赫伦恩”三个字的时候，她睁大了双眼，“赫伦恩是曾祖父。”
平时常见的人，她都能记得名字。
霍祈骁语气淡然，“嗯，他是我祖父。”
霍妙楹又问，“三十一岁是多少岁？”
她伸出双手，掰出三根肉肉的手指，“我三岁。”
三岁和三十一岁听起来好像差别不大呀？
她困惑极了。
霍祈骁忍俊不禁，“我比你大二十八岁。”
“哦。”霍妙楹似懂非懂的点头，她不懂二十八岁具体是大多少，但看着霍祈骁的个子她就知道，必然是大她很多了。
她又想起刚才姜云姣的话，“妈咪为什么离开？”
稚气的嗓音让在场的两个人都是一怔。
为什么离开？
这是两人重逢至今都特意避开的话题。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敢问，就这样一直拖着。
现在却被霍妙楹捅破。
似乎已经到了无法回避的时候了。
姜云姣微微攥紧双手，抬头看了霍祈骁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他目光灼灼，让她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我做的不好，妈妈才会离开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姜云姣，好似不是在回答霍妙楹的问题，而是在和姜云姣说话。
姜云姣心口微滞，抿着唇角迎上他的视线没有挪开。
霍妙楹闻言，突然就皱起了眉头，稚气的嗓音凶巴巴的，“你欺负妈咪？”
霍祈骁沉默的垂眼看向霍妙楹，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那样看着气鼓鼓的缩小版姜云姣。
姜云姣清楚霍妙楹有多护她，要是霍祈骁真默认了，霍妙楹肯定要生他的气，不理他。
她连忙出来打圆场，“不是，是妈咪自己要走的。”
霍妙楹气鼓鼓的脸好歹收回去了一些，“妈咪为什么要走？”
原本是想替霍祈骁解围，却没想到最后的矛头又落回了自己身上。
面对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姜云姣头回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霍祈骁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他说完，才伸手去拿手机。
他接电话的时候，神情就冷淡了下来，“嗯，带他来。”
挂掉电话，发现对面的一大一小都看着他。
他微微勾唇，“等下有客人要来。”
姜云姣愣了一下才问，“你朋友？”
不怪她会这么想，霍祈骁以前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在这边有结识的朋友也很正常。
霍祈骁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才沉声道：“你也认识。”
姜云姣疑惑，“我也认识？”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霍知寒以外，她还认识其他人吗？
很快，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
看着被谢悬带进来的姜知让，姜云姣心底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霍祈骁。
她满眼都是警惕，霍祈骁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要站过去挡在姜知让身前。
“姜先生，这边坐。”谢悬领着姜知让过来，态度还算恭敬，
姜云姣按捺住内心的惊惧和恐慌，强行镇定下来，只是微微僵硬的身躯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霍祈骁那么了解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姜知让先是朝霍祈骁微微颔首，随后才朝姜云姣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一进来之后，就好奇的看着他的霍妙楹身上。
之前只是远远的看过霍妙楹一眼，现在这么近看着，倒觉得她像霍祈骁要多一些了。
“楹楹？”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叫她。
霍妙楹立刻瞪大双眼，似乎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虽然姜知让长得十分面善，但是他对霍妙楹来说，到底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小孩子在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朝着自己依赖的人寻求安全感。
她原本是想找姜云姣，可姜云姣旁边就是姜知让，她便转头找了离自己最近的霍祈骁。
霍祈骁坐在沙发里，看见霍妙楹的小身影忙不迭的往自己怀里扑的时候，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才受宠若惊的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被霍祈骁抱着，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妈咪说过，见到长辈要礼貌。
于是，她开口，“叔……”
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霍祈骁打断，“叫二姥爷。”
“啊？”霍妙楹疑惑的转头去寻求姜云姣的意见。
姜云姣也没想到霍祈骁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让霍妙楹管姜知让叫二姥爷。
虽然从辈分上来讲，姜知让是被带进姜家的继子，是她父亲名义上的弟弟，但姜知让实在年轻，这个辈分太大了些。
可霍祈骁非要让霍妙楹这么叫，也没错。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朝霍妙楹点头。
霍妙楹听她的话，立即洪亮的叫了一声，“二姥爷！”
小奶音又甜又糯，听着十分可爱。
姜知让露出笑意，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礼盒，俯身柔声道：“楹楹，这是二姥爷给你的礼物，过来拿着。”
霍妙楹一听见“礼物”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
姜云姣转头看着霍祈骁，她到现在都有些迷茫，不知道霍祈骁是怎么找到姜知让的，更不知道他找姜知让来的目的是什么。
霍祈骁沉默片刻，将怀里的霍妙楹放到地上，“去拿吧。”
霍妙楹这才走过去，接过礼盒，“谢谢二姥爷。”
姜知让面上露出笑意，“有点沉，拿稳点。”
“哦。”霍妙楹应了一声。
尽管被姜知让提醒过，她还是被礼盒压得弯了下腰，差点连人带礼盒都掉到地上。
她连忙抱紧礼盒，咚咚咚几步跑回霍祈骁怀里。
霍妙楹最喜欢收礼物，小手不住的扣着礼盒边缘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礼物，但礼盒的盖子有些严实，她弄了半天也没打开。
霍祈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抬手轻轻一揭，就帮她打开了。
姜云姣抬眸看了一眼。
难怪那么沉，里面是纯金六件套。
款式看着像是定制的，应该以前就准备好了的，只不过是等到现在才送出来而已。
霍祈骁一直都知道，姜云姣和姜知让之间的感情无人能比，他们都对对方的事情格外上心，给素未谋面的霍妙楹提前准备礼物，也很正常。
可他心底还是会因为姜云姣和姜知让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情谊而翻涌出疯狂的妒意。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霍祈骁了。
那时候，他总是在姜云姣面前将对姜知让的厌恶和介意表现得明晃晃的，除了难以克制以外，多少还是仗着姜云姣对他的爱意。
如今，分开四年之后，他不敢再在与姜知让有关的事情上轻举妄动。
霍祈骁抬眼，看向姜知让，“有心了。”
他的嗓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让在场的两人都愣住了。
霍祈骁却不看他们，而是低头问霍妙楹，“要不要去游乐园玩？”
霍妙楹眨巴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在收礼物，现在就要带她去游乐园玩？
“就我们俩，妈妈要和二姥爷说话。”霍祈骁摸摸她的头。
男人的目光和语气都很温柔，小小的霍妙楹莫名觉得无法拒绝，便乖乖点头。
霍祈骁眼底忍不住的浮现出欣喜，伸手合上她的礼物，“我们走。”
他并没有询问姜云姣和姜知让的意见，就这样带着霍妙楹走了。
姜知让的视线跟着一大一小的背影看向了门口。
平日在外说一不二叱咤风云的男人，给自己女儿穿鞋时，也会单膝跪地，眼神柔软的问她穿进去了没，挤不挤脚。
作为和姜云姣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姜知让看待霍祈骁的时候，总是带着主观的挑剔。
觉得霍祈骁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配不上他们家姣姣。
可他心里又相信姜云姣看人的眼光，也相信霍祈骁是个有风度的男人。
无论爱不爱，霍祈骁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待姜云姣和霍妙楹母女两人。
况且，霍祈骁看姜云姣和霍妙楹的眼神，分明就是爱的。
直到房门关上，姜知让才收回视线，微笑着看向姜云姣，“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如今和和美美的，我也就放心了。”
姜云姣却顾不上他说了什么，而是问道：“霍祈骁怎么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