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哭到撕心裂肺，求她不要丢下他。
那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第一个噩梦，他恨过，怨过，恨她的抛弃，怨她的偏心。
可是他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候的沈秋霜，比他更加痛苦。
她只能带走一个，而那时的宋绾，全身上下被宋辉打得没一处好的，她不是偏心，而是必须要救她的女儿。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她的苦衷，只是愈发地想她。
同学们嘲笑他，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同情，他全都忍了下来。
可是每次和她打电话，每次听见她的声音，他总会想起她还在他身边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多脆弱啊，一声声哀求着她把他一起带走，可他忘了，她除了是他的妈妈外，还有了另外的身份。
傅云霆能够接受宋绾并对她视如己出已经是大度，又怎么会接受他的存在。
沈秋霜起初每次都是柔声安慰着他，并在之后给他打更多的抚养费。
唯有那一次，他听到了她那么压抑的哭声，他顿时不敢奢求了。
再后来，他从喝醉酒的宋辉口中得知，妈妈不久前失去了一个孩子。
那天，宋辉摔着家里的东西，肆意地发泄着。
“臭娘们，活该！上赶着去给别人当后妈，现在遭到报应了吧，活该！”
那天，他冲上去拼命地捶打着他，即使他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即使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即使他后面被宋辉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可他就是不允许任何人，说沈秋霜一句不好。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宋牧泽此刻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只是梦醒了，他的妈妈永远离开了他。
他忽然没了力气，双膝跪下。
一旁的宋绾连忙要去拉他，却见他看着沈秋霜的照片，眼眶通红。
“妈，妈妈！”
他不信她不爱他，即使她只陪在他身边短短几年。
可在他心里，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他喉咙哽咽，泣不成声，只是一声声呼喊着她，他相信，她能够听见的。
她曾经说过，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这么久了，他从来不敢一个人来看她，因为他怕他情绪崩溃，他怕过往的回忆全程涌现，他怕他会不愿离开。
他求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的母爱啊。
他唯一的母亲啊，却长眠地下了，再也不能温柔地呼喊他的名字。
而如今，他的身边是宋绾，他就觉得仿佛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妈妈也从未离开过他。
而此时，宋绾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牧泽，妈妈会听见的，她说过，她最亏欠的就是你……”
宋牧泽此刻眼眶中蓄满了泪，慢慢地摇头。
“不，妈妈不亏欠我，她已经拼尽全力对我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可能一次次答应宋辉无理的要求，更不用一次次受他的气，被他羞辱。
她从未忘记过他，就像他一直记得她那样。
忽然，她想到妈妈最是害怕他哭，每次他在电话里哭，她也会忍不住跟着哭。
他飞快地擦掉眼泪，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妈，我不哭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后会对姐姐好，对圆圆好，我也一定会争气，我说过，我会让你为我自豪的，我决不食言。”
此时，远处的杉树被风吹动，树叶随风摇摆，就像是沈秋霜在天上听见了，在给予他回应一般。
宋绾此时从包里拿出纸巾，帮他擦拭着眼角。
“我们牧泽这么棒，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不止是妈妈，姐姐也为你骄傲。”
宋牧泽看着眼前的宋绾，看着她和沈秋霜相似的脸庞，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姐，我好想妈妈。”
宋绾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牧泽乖，妈妈会去你的梦里找你的，她在天上也会看着你的，她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少年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下山的时候，宋牧泽又问她，“姐，真的不回去看看吗，就当是让圆圆看看我长大的地方，还有叔叔婶婶，他也很想你们。”
宋绾终究还是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再想想吧。”
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阴影，是噩梦。
可现在，宋辉死了。
真的要尝试从噩梦中挣脱，做回真正的自己吗？
她不知道，她的心里没有答案。
宋牧泽见状也没有再追问了，送她回去后，便打车回了学校。
而宋绾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直到肩膀被人揽住，她才缓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
男人的脸上满是担忧，“我喊了你好几声，绾绾，你怎么了？”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般像是丢了魂的模样。
宋绾看见他的那一刻，眼底绽出了从未有过的光亮，在这一刻，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拉住他的手，眼底却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傅衍川，你说，因为一个人，放弃所有关于从前那段记忆里的人，是不是错了？”
傅衍川顿时明白了她不对劲的原因。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被他拥住的那一刻，宋绾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似乎落回了原处，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是这么这么的依赖他。
“你还恨他吗？”
“恨。”
宋绾的回答毫不犹豫。
“恨他会让你觉得痛苦吗？”
宋绾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那个人让她痛苦，那段记忆让她痛苦。
她像是把自己困死了，明明伤害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却还是没有从那场噩梦中醒来，每每想起，便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男人轻拍着她的肩膀，声音沉稳温柔，“绾绾，如今你的身边有我，有圆圆，有许多的人，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你要学着放过自己，不能再为了不值得的人痛苦，否则伤害的只是你自己，我们也会为你担心的。”
宋绾抬起头，喃喃自语道，“放过自己……”
傅衍川点头，“是，放过自己。敢于面对黑暗，才能打败黑暗，不然你只会一直陷在黑暗之中无法自救，伤害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那个下午，宋绾沉默了许久许久，她的目光从空洞慢慢转为明亮坚定，傅衍川知道，她一定找到了自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