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 一只棕色的麻雀落在练舞室的窗台上,低头轻轻啄了啄翅膀。

  忽然间门被打开,咔哒声惊得它在铝合金窗沿上跳了一下, 然后迅速展翅飞走了。

  推门进来的是保洁阿姨, 今天是总决赛彩排, 趁着选手们都不在, 得快些把舞房的卫生都搞一遍。

  她一进来就被舞房内满地的纸张惊呆了。

  地板上几乎没有一丝落脚的缝隙, 各种大小的纸张层层叠叠,每一张都写满了字迹,歌词或简谱, 划掉又重写。

  吉他静静地躺在电钢琴下,也许是弹得多了, 琴弦某些地方稍微有些不平整。

  阿姨走进来,一把把将废弃的纸张抓起来, 塞进另一手拎着的黑色的大垃圾袋里。

  忽然间,她面前的纸堆动了动。

  一只惨白的手倏地伸了出来, 每根手指上都缠着浅土色的创可贴。

  她被吓得一激灵。

  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一下。

  “水——饭——”嘶哑的声音响起。

  她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少年,看年纪应该是选秀选手之一,长相精致清秀,很讨人喜欢, 让她想起了自己那正在远方读大学的儿子。

  “水是吧?”阿姨看着他消瘦的手腕和浓重的黑眼圈, 顿时升起了一股慈爱之心。

  她放下垃圾袋,脱下橡胶手套, 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用一次性塑料杯在舞房外的饮水机给他接了杯水。

  吨吨吨一杯温水下肚,少年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呀?”阿姨问道。

  “我在写歌, 创作得太入迷了,忘了吃饭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事实证明,废寝忘食的状态是真的存在的。

  在创作的过程中,他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或饥饿,直到最后一句谱完,滔天的困意才席卷而来。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入睡的过程,醒来时笔也仍然抓在手里。

  仿佛是被人按下了关机键,一秒断电源。

  “小小年纪,要注意爱惜身体。”

  “我会的,谢谢阿姨。”少年笑了笑。

  “对了,你怎么不去彩排呀?我看其他人他们都去了。”

  “彩排?”少年微微一愣神。

  完了。

  忘了。

  *

  秋城体育馆,盛大的舞台正在逐渐成形。

  本就狭窄的过道被各种材料侵占,人们只能踮起脚从缝隙中穿过,或是伸长手臂从这边向着那边呼喊,一片混乱。

  “灯光组,灯光的人在哪——”

  “音响检查过吗?”

  “邱师傅,为什么这盏大灯不亮啊?”

  “小章,检查下灯光电路!”

  “缎带放哪了?”

  “天知道啊,妆造组的东西来问我们要?”

  一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子拉起衬衫袖子看了看时间,眉头紧锁,大步登上搭建好的舞台,板着脸看着场内手忙脚乱的人们。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指着台下的一堆杂物,扭头冷声向一个工作人员问道:“这里为什么堆这么多箱子?”

  “李哥,这是荧光棒和纪念品,到时候入场的时候发给观众的。”工作人员答道。

  被称为“李哥”的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了看腕表,语速极快地说道:“那搬门口去,搞得这乱哄哄的,我只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

  接着,他又向前一步,站在了高高的舞台边缘俯瞰全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把印着照片和“李耐总负责人”字样的工作牌正面朝前,随后清清嗓子,正声指挥道:

  “大家都停一下,我占用几分钟时间统筹规划一下。”

  “采购组来两个人清点剩余的物资,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统计表;音效去二楼校对,记得留出时间检查设备;小唐,你和节目组对接一下,确保灯光程序设置得没问题。”

  在这位李耐先生的指挥下,混乱的现场渐渐有秩序了起来。

  而他则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很好,只用了八分钟,和预计的一样,接近完美。

  看着员工们有条不紊地推进布置工作,他满意地伸出食指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黑框眼镜,摸出口袋中的木制烟盒,从中拿出一根高档香烟放进嘴里。

  然而很快,计划外的情况出现了,他点了两次打火机,火焰却没有从喷口处涌出。

  “坏了么?”一个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侧响起。

  “可能吧。”他低着头又打了几次,漫不经心地随口回应道。

  等等……场馆里的每个人都被安排了工作,那刚刚说话的是谁?

  他抬起头,被那张离得极近的脸吓了一跳,“我靠!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面前那位不知何时接近的少年抬起眸子,有些抱歉地笑道:“我是来彩排的选手,不小心来迟了有点迷路,您知道导演他们在哪吗?”

  李耐眯起眼睛微微打量了他一下。

  彩排迟到,没有时间观念;

  有黑眼圈,总熬夜;

  长相不错,但和其他选手相比显然不够用心拾掇自己,懒惰;

  领口和衣摆虽然整理过,但却没发现袖子上的污渍,粗心大意;

  哼,一个不注重细节、行为举止不得体的年轻人。

  简而言之——社会的蛀虫。他轻蔑地在心底给面前的少年下了定义。

  这样的人,难怪只能是个练习生。

  心里虽然不屑,但表面样子还是得装装的。

  “总决赛正式彩排是吧?还没开始,”李耐说道,“他们现在应该在西等候室那里准备。”

  “谢谢您。”

  少年道,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灯光恰到好处地从高处倾斜而下,他的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浅浅的光晕,圣洁又美好。

  李耐不自觉地愣了愣,随后低下头不想与他目光接触,尴尬地咳嗽两声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刚刚好像对他太苛刻了些……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错误也不是可以原谅。他想道。

  看着少年纤细匀称的背影,他又为刚刚自己的苛责感到些许懊悔。

  也许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无意识地按了几下打火机,但这次火焰却“蹭”地一声涌出。

  奇怪……怎么又好了?

  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那位少年又折了回来了:“那个,请问……西边是哪边啊?”

  李耐:“……”

  好吧,果然还是社会的蛀虫。

  *

  任乐祺赶到等候室的时候,郑凯临导师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以为总决赛是给你们玩的吗!”“这样的东西,你们也好意思拿到舞台上去?”

  说完,郑导师气得拿起保温杯喝了几口温水顺顺气。

  刚表演完的四名少年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走下台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抱着吉他瑟瑟发抖。

  在此期间,任乐祺已经从后门混进了选手们之中,低声问向身旁的人:“现在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才来?舞台还没准备好,等彩排的时候导师们忽然说挑几个准备充分的组先来展示一下……”一旁的选手小声回答道。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低语道:“别的组还好,但是原创唱作组……你也知道,灵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强求不来。而且准备的时间这么短,怎么可能写出什么神作品来嘛?”

  一旁的另一位选手听见了,也把脑袋探过来插嘴道:“可是郑魔鬼才不管这些呢,还是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我说,就这几个星期的时间,哪怕是乐坛天王来了也不可能写出让他满意的歌。”

  “就是啊就是啊,谁要是能不被骂,我认他当爸爸。”

  “说起来,”一个选手扭头看向任乐祺,“你也是原创唱作的吧?你多多保重。”

  “嘶,真惨啊。”另一位选手也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话说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之前遇到那么多事情,应该没什么时间写歌吧?”

  “没问题的,”任乐祺自信地竖起拇指,“我今天凌晨六点就写完了。”

  “呃……”一旁的选手一时间有些语塞。

  “不是我打击你的自信,”另一个人说道:“上一组光副歌部分就写了整整三天,结果还是被郑魔鬼骂惨了。”

  任乐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点到了他的名字:

  “郑老师,我记得任乐祺也是唱作组的。”

  声音不大,但等候室里的选手们突然默契地安静了一秒,显得无限尴尬。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任乐祺身上。

  “乐祺?”导师之一的鹿禾新这才注意到任乐祺来了,温和地冲他笑了笑,问道:“你还好吧?”

  任乐祺点点头,忽然觉得心头一暖。

  罗欢栽赃诬陷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虽然理论上选手们已经被收了个人手机,与外界隔绝,但八卦的心是按捺不住的,多多少少会有些耳闻,私底下应该也讨论过不少。

  他们中大多数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算是来同他搭话也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但鹿禾新是真心的,切实地在关心他,当他被舆论所指时为他担心,像一位温柔又可靠的哥哥。

  鹿禾新也是从选秀节目中出道的,应该经历过淘汰分别,也经历过指责和低谷,所以对任乐祺的处境也更加能够感同身受。

  “你也是原创唱作?”另一位导师目光越过细边眼镜,打量着任乐祺,“你前段时间不是——嗯,很忙碌吗?”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选手甚至没忍住发出轻笑声。

  “我——”任乐祺点点头,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那位导师又继续说道:“我一向认为,任何一个好的艺术都是需要时间来孕育的。据我所知,你前天才回到选秀基地,我笃定,这么短的时间只能做出粗制滥造的作品。你自己再打磨打磨吧,没必要拿来这里展示了。”

  说是展示,但他似乎笃定了任乐祺会丢人现眼。

  “杨老师,没必要这么严肃啦,”鹿禾新连忙出来打圆场,“只是正式彩排前先互相交流交流,乐祺,你想表演就表演,没事的。”

  郑凯临撇着嘴没有说话,虽然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但似乎是默许了。

  任乐祺点点头,把背上背着的吉他从包里取出,笑了笑道:“那我就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