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败”这个词并没有给TUG带来什么阴影, 即使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的Dino,也在前辈们的感染下迅速调整了状态。
接下来组内的两场比赛,TUG均以2:0的碾压姿态取胜, 轻松拿到了小组出线名额。压力之下也表现亮眼的新人Dino, 还被媒体评价“大将之风”。
但其他国内队伍就不这么顺利了。
和FH分到一组的PIO, 拿下首战对手后,在接下来一场和FH的比赛中落败,赛后没能及时调整状态,紧接着又输给小组另一支队伍。
PIO在季前邀请赛的征程到此结束了。
PIO众人没有秦方这样人傻钱多急着送钱的投资老板, 赛程结束后一天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两支队伍平日里关系不错, snapi代表TUG众人送机,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虽然snapi努力控制了, 但还是被敏锐察觉到。他本来不想说出来给队员们添堵,但禁不住王叡撒泼打滚的赖皮请求, 叹气:“PIO还是……被FH的垃圾话影响了。”
PIO这支队伍平均年龄比TUG还小。TUG还有老大哥钱乾和少年稳重的楚别夏做定海神针, 上赛季刚退役的二突也是二十四岁的老选手,而PIO全队都是精力旺盛过头的十八、九岁小伙, 性格又好巧不巧, 都是容易上头的类型, 整支队伍有种和谐的……疯狗的感觉。
PIO的优点是有冲劲, 敢打敢拼, 哪怕在关键局都敢五人抱团赌点的那种。但相对的,PIO也是一支极容易被影响的队伍。
而FH, 是出了名的会搞心态。
snapi话音落后,训练室众人有先有后, 但都默契看向了Founder。
段骋雪:……?
"看我做什么。"他失笑,"我又不是那种人。"
……
王叡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钱乾沉重万分地摇头,刘号熙咳了声,就连一贯会支持前辈的Dino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整个训练室里的氛围忽然变得奇怪起来,直到楚别夏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却带着点淡淡的凉意。
"看你呢,开山鼻祖。"他调侃。
认真算来,FH是在段骋雪加入后才和别的队伍有了断层的实力差距,队里的队员也逐渐狂起来——尤其是在那场著名的"握手事件"之后。
那件事让Founder和Collapsar的关注度都再上了一个台阶,FH队员不明缘由,但此后也开始纷纷效仿,经年累月地发展下来,便形成了FH目前张狂又嘴毒的队风。
段骋雪一时哑然。
他身处FH队内,再怎么游离在外,也对"队风"这种有些玄的东西有所体会。
……只是他从来没把这事儿的开端往自己身上想过。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楚别夏。
PIO因为FH搞心态的话冲动输了比赛,那……当年被他那么顶了一句的楚别夏呢?
说开误会后,段骋雪才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话——板上钉钉,完全就是一个胜者对手下败将的讥讽。
因此哪怕道过了歉,他心里依旧没彻底放下,段骋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这么后悔一件事。
楚别夏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侧头看过去,轻笑。
“跟你开玩笑呢。”他说,“你那没头没尾的一句,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人真怪。”
段骋雪摇头:“我的问题。”
他执意承认错误,倒把楚别夏弄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无奈看着段骋雪似乎都不再支楞的头发,只觉得手痒得想上去揉一把。
王叡忽然开口:“所以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那么说队长啊?”
楚别夏跑歪的心思刷地收了个干净,下意识看向段骋雪,发现对方也第一时间看向自己。
……两个人齐刷刷的动作有种古怪的心虚感。
“就……以前的事儿。”楚别夏含糊搪塞。
王叡也囫囵地信了,对着段骋雪鄙视道:“上学时候的小矛盾还记到现在,略略略,小心眼儿。”
楚别夏更加心虚地移开视线。
倒也……不算是小矛盾了。
被王叡一挑,段骋雪心思一扫而净,挑眉道:“你谢谢我小心眼儿吧,不然今儿可就没有坐在这儿的Founder了。”
王叡故作大骇:“你千里追杀啊?”
段骋雪抬手一勾楚别夏肩膀,把人猝不及防地揽得晃了一下才稳住,嘴边咧开一个颇有反派感的笑。
“你就说追没追到吧。”
一句话像戳到了什么关键词,楚别夏当即撇清:“什么追不追的。”
王叡刚要回怼段骋雪,听着自家队长的话却一愣:“啊……重点是这个吗?”
楚别夏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他拖着椅子的万向轮挪回自己电脑前,正色道:“到点了,该自由训练了。”
王叡第一个嗷地喊了声好,然后得意看了眼被自己抢先的段骋雪。
段骋雪只是笑着摇头叹气,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给予回应,然后靠到楚别夏旁边,在队长开口赶人之前,拎了一个战术改进方案出来。
王叡见状,怒目圆睁,心想Founder这个心机狗,仗着能和队长聊战术就对我炫耀。
他豁然起身,大声问:“教练!昨天你给我布置的战术选择作业还有没!我做十个!”
小卷毛挺直胸板,在队长赞赏、教练惊喜的目光里昂首离开,心想好你个Founder,莫欺少年穷。
他没听见身后,楚别夏和段骋雪轻声的交流。
段骋雪单手托腮,侧头说:“劝学,厉不厉害。”
楚别夏双手并在胸前,忍着笑,小幅度无声鼓掌:“嗯,大教育家。”
-
FH嘲讽的战火并没有因为PIO的离开而停歇。
小组赛后,一共八支队伍进行打乱顺序的双败BO3比赛,TUG正儿八经的兄弟战队、从A组成功突围的KOP,被FH0:2残忍剃头,送进败者组。
FH直接发了的官方推特,语气里的奚落毫无保留。
先是从手下败将PIO和KOP入手,然后直接放大到讥讽整个cn赛区的实力,最后图穷匕见,直指段骋雪。
【Founder会知道,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段骋雪是在TUG集体饭后散步的时候看见这条推特的。
经理snapi命令禁止队员比赛期间刷社交软件,但管不住、也不打算管段骋雪这个老板。
当然,其中也有相信“Founder在推特身经百战”的成分在。
看到的时候,段骋雪没忍住笑了声,引来一串关注的目光。楚别夏也闻声回头,他最近两天散步的时候总被学习热情正浓的王叡拉着讨论,在大部队里,跟段骋雪离得要多远有多远。
“楚队?”段骋雪举起手机,悠悠晃了两下,说,“方便过来一下吗?”
这还是他最近第一次这么说,王叡怕这两人真的有什么正事儿,总和队长走在一起,心里又莫名其妙有点发虚,于是也没敢拦。
楚别夏长话短说结束了一个问题的探讨,鼓励地拍了拍小卷毛的肩膀,朝队尾走过去。
“怎么了?”他问。
段骋雪先顺手捞了一把他掉到身后的围巾尾巴,看着楚别夏重新把自己裹进围巾里后,才把手机递过去分享。
“我说那天抽签的时候,FH经理怎么那么客气。”段骋雪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是合同到期,和平解约吗?”楚别夏微微皱眉。
“撤资的事儿也算吧。”段骋雪耸肩,“FH那几个工资都不低,听说今年也没有新的投资人补空,FH现在虽然算不上有财政危机,但由奢入俭难,最近有点捉襟见肘是肯定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FH原本的投资人对亚洲没什么好感。”顿了一下,段骋雪嗤笑,“我在FH那会儿,每次见面都得捏着鼻子跟我问好,估计心里都一笔笔记着呢。”
楚别夏回忆了一下赛程图:“FH要先和XXL打,然后才能跟咱们对上。”
TUG下场的对手不算顶级强队,没有意外都可以拿下,基本已经算提前锁定总决赛席位了。而FH和XXL对局的胜者,就是TUG决赛的对手。
哪个都不是软柿子,哪个话题度都不低。
“FH不喜欢在邀请赛发力。”段骋雪说,“总决赛八成还是和XXL打复仇之战。”
“挺好的,之前跟XXL对上的太早,大家谁都没有打尽兴。”楚别夏说。
段骋雪忽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完全……不紧张?”
楚别夏了然地看他一眼。
“你是想说不怕输吧。”
“这也看得出来?”段骋雪失笑,“怕你觉得冒犯,没敢说。你倒是不避讳。”
他还记得高中某场竞赛后,自己在考场学校的小花园里,捡到了一只皱巴巴的、似乎是没考好的小楚同学。
稚嫩的脸和眼前长发的沉静面孔重叠,楚别夏不知是不是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愣了两秒,垂眸轻笑。
“以前是会怕的。”他难得坦然地、用熟稔的语气提起过去。
“你知道的,我以前在这些考试上……真的挺胆小的,考不好感觉天都要塌了。”
“是家里会说?”段骋雪问。
楚别夏想了想,摇头:“有这个原因吧。但其实更多的,还是我自己接受不了。”
“所有人都捧我,说聪明,说天分……好像笃定我能一直赢下去一样。其实大多只是大人们社交场上的套话,但从小听到大,我怎么会不信呢?”他无奈笑笑,话语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隐晦地自傲着的孩子。
“老胡以前说过我没你稳当,记得吗?”
段骋雪回忆了半晌,摇头。
楚别夏瞥他,笑道:“被夸的那个确实忘的快。”
段骋雪正要解释,被楚别夏抬手拦下,只能继续听他说。
“老胡说我太顺了,担心我总有一天要栽大跟头。后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反问他,段骋雪怎么就不顺了,你猜老胡说什么?”
段骋雪顺着他话里的意思猜测:“说我……坚韧不拔?”
“想挺美。”楚别夏笑,“老胡说你心眼儿少,人傻多福。”
段骋雪:?
他被昔日恩师的背刺气笑了:“不是……”
楚别夏说:“我之前不理解,后来懂了。”
“老胡是说,我可能很难接受失败。”
段骋雪皱眉:“你很优秀,不用怕这些。”
“怎么会,总归是人外有人,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而已。”楚别夏失笑,“比如来打职业之后,前半年,不管队伍是不是在赢,我个人战绩都是一路输过来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想,我的选择是不是错的,或许我的天分真的不在打游戏上,或许我确实该回去好好读书……但转念一想,虽然上了个985,但高考我也输给上千个人呢?这还只是省内。”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天分是最轻贱的东西。最会哄人,也最会骗人。”
楚别夏看着前方,也不管段骋雪是否还在听,又或者只是忽然涌起了倾诉的欲望,语气不疾不徐,却绵延着一句接一句,像隘口盘桓经年找不到出口的风。
“你知道,我家里并不支持我打职业这件事,我绝大多数时候的动摇也都来源于此。但我现在还是站在这里,我们刚结束一场世界级八进四的比赛,之后还要迎接四进二和总决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场都可能失败,都可能成为输家……我当然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毕竟输了就什么都没了。但‘选择打职业’这件事,或许就是老胡说的,我要经历的磨练。”
“如果不来打职业,不籍籍无名地输过半个赛季,不在冠军赛总决赛上、万众期待里输给FH的话,正常上学读书,当一个偶尔考试失利的‘聪明’学生。大概很多年过后,我都接受不了‘输’这个字吧,更别谈这样满盘皆输的局面了,高中的小楚,吓都吓死了。”他说完笑了一声,然后带着笑意垂下眼睛。
“我很在意家人的看法,所以我会反复被这种情绪拷打,后悔、自责……甚至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都有过,但或许这就是以前听得耳朵起茧的‘成长’。”
楚别夏忽然停住,无声吸了一口气,才又开口。
“之前我的……心理咨询师,虽然因为忙,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但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拿冠军的那天我跟自己说,你做到了。”
楚别夏回头,隔着无尽夜色,平静地看向段骋雪。
“阿雪,这是就二十一岁的楚别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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