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在晚上冲动地做些什么。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但当时当刻,楚别夏还是产生了一种,“抱一下也没关系吧”的冲动。
或许是晚风太冷, 又或许是灯光恰好落在段骋雪身上……
“队长——我回来啦!”
突然, 王叡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楚别夏几乎下意识坐直, 回头,就看见TUG的保姆车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墅外,车门被拉开,王叡抱着个大盒子跳下车, 身后snapi嚷着别摔了蛋糕。
一时间, 楚别夏没敢回头看段骋雪的表情。
他匆忙起身, 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眼底的湿润被风一吹就散。
但他知道,这和往常不一样了。
王叡邀功似的抱着盒子跟他碰面, 乐颠颠的刚要开口说什么,目光忽然定在楚别夏身上, 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纠结感。
“……队长。”他问的不情不愿, “你干嘛穿Founder的外套。”
身后是段骋雪走进的脚步,楚别夏轻咳一声:“外面冷, 随便披一下。”
王叡瘪嘴:“都是一个洗衣凝珠洗出来的味儿, 怎么就光嫌弃我一个人……”
“那你还真错怪你队长了。”
snapi身后, 一个高马尾的青年跳下车, 两指并拢, 潇洒又轻佻地朝楚别夏一挥。
“哟,寿星!”
“你怎么来了。”看着到哪里都不介意显眼的许时春, 楚别夏失笑,“OX今天不训练?”
“放个小假~你过生日我怎么能不来?”许时春笑眯眯的, 抬手勾住王叡脖子,继续刚刚的话。
“你队长那是单纯洁癖,别人的衣服一概一视同仁,要不说你傻呢叡?有问题的不是你喔——毕竟他俩是……”
楚别夏骤然清了清嗓子。
许时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扭头跟说完最后一句。
“……是老同学嘛,也正常!”
王叡显然被说服了,只恨自己晚来一步,故意唉声叹气地走了。
许时春拍了两下王叡的后背,松开他转向楚别夏,目光扫过他身后正走过来的段骋雪,似笑非笑。
“打扰你俩了?”
“……打完排位出来透两口气而已。”楚别夏无奈。
许时春笑容更甚,敷衍点头,一脸“嗯嗯我懂”。
-
人到齐了,王叡把蛋糕供奉似的捧上桌,众人端详片刻,最后还是钱乾第一个开口。
“确实……一看就是阿叡选的风格。”
桌上小小的八寸蛋糕上五颜六色,花里胡哨,一眼看得出是个充满童趣的儿童款,中间还拉横幅似的插了一块巨大的、写着“Collapsar”的七彩巧克力。
昨天一起和王叡订蛋糕的snapi扶额:“……我的,没劝住。”
王叡不忿:“怎么了怎么了!队长肯定喜欢这个啊!去年给我订的就这个风格!”
许时春提出盲点:“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他觉得你喜欢。”
“我……我是喜欢啊。”王叡心里底气虚了点,但还是强撑着说完,看向他最亲爱的寿星队长,眼神里全是期待被肯定的神态。
楚别夏和这个蛋糕对视了三秒,就在王叡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忽然开口。
“其实……我也确实挺喜欢的。”
snapi差点把水呛出来。
他们年纪轻轻的稳重小队长竟然真的喜欢这种可爱东西??
他不禁想起订蛋糕时的对话。
由于王叡一直在翻儿童款的蛋糕册,店员就热情来问snapi:“帅哥要订这边的蛋糕吗?您家宝宝多大了?”
snapi当时讪笑回答:“二十一……”
没想到一语成谶。
王叡已经只顾着惊喜了,差点蹦到天花板去。
“我就说吧!!!”他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最了解队长的还得是我!”
“谢谢阿叡,很好看。”楚别夏笑着,伸手把这家伙从凳子上拉下来,按回自己旁边的座位里放好。
段骋雪跟教练拿了两瓶红酒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楚别夏旁边的位置已经被占了一个。
他往许时春的方向看了一眼,原以为这人肯定要跟自己抢这一下,可跟他对上视线的许时春,只扯着嘴角无声“啧”了声,摇头坐在了钱乾和snapi中间的空位。
段骋雪微微挑眉,醒上红酒,才不动声色地最后一个落座,没人对此发表意见,就连闹腾得最欢的王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来,倒像是所有人都默认楚别夏旁边的位置要留给他一样。
段骋雪嘴角扬了扬。
“我从家拿了两瓶红酒。”刘号熙说,“你们嫂子给备着的。她要不是今晚临时加班,肯定要来蹭一顿的。”
刘号熙的妻子跟他是校园恋爱,长跑七年走进婚姻殿堂,虽然不看电竞比赛,但喜欢看漂亮弟弟。从老古董许时春到小鲜肉王叡,无一不备受姐姐青睐,逢年过节,刘号熙都要帮老婆给自家小帅哥队员们带零食大礼包。
snapi手一挥,准了:“两小瓶确实不多,一人喝一点也不至于醉。酒量差的自觉啊。”
醒酒器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每个人面前都倒上了小半高脚杯,醒酒器就已经见底了。
随手拿起自己的酒杯,楚别夏好奇抿了一口,果香醇厚,显然度数不高。
“说起来,咱这一桌里面,好像只有Dino是第一次给小楚过生日啊。”snapi好奇,“Founder应该过过吧?”
“肯定的。”刘号熙笑道,“人家俩老同学了!怎么可能第一次一起过生日哈哈哈。”
“没有,还真是第一次。”段骋雪却笑着摇头。
话音落后,他看向楚别夏。
“嗯,我上学的时候,生日一般是在家过。”楚别夏弯弯眼睛,不知是酒还是笑的原因,耳廓已经被蒸得微微泛红。
“然后他过生日……”他回忆了一下,说,“给了我请柬,但是我没去。”
“请柬?”王叡睁大眼睛,“这么正式吗?”
楚别夏笑笑,段骋雪解释:“一般会在家办个小宴会。”
众人的目光立刻带了点“你小子藏挺深”的意思。
王叡道:“你该不会是富二代来的?”
“爸妈比较努力。”段骋雪摆手,“咱们多拿两个冠军,就人人都是富一代了。”
王叡当即举杯,大声表示认可。
-
“唉!”
酒过三巡,王叡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一脸不符合年龄的追忆往昔。
“突然想起来,我来TUG的第一个生日……特倒霉,那天刚输了比赛。”
刘号熙想了想,忽然大笑:“我森*晚*整*理记得的,你还哭鼻子!”
“我难过死了!!”王叡大声辩驳,“那天本来还想借着赢比赛跟队长讨个赏,全毁啦!”
正义愤填膺着,王叡听见一座之隔Founder的闷笑,顿觉丢脸,冷哼一声,身板儿挺得更直。
“但是队长安慰我了!”他说,“队长给我订了超可爱的蛋糕,跟我说。”
“王叡!你会拿到最高的那个冠军奖杯!你是我心里最棒的信息位!”
“……没这么激昂。”楚别夏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许时春悠悠“嗯?”了一声,探究道:“王叡是最棒的信息位?那我呢?”
楚别夏:“……你是最帅的。”
许时春满意:“这话我爱听。”
王叡说着,眼睛却红了。
“总之……我特别特别感谢能遇见队长,队长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没打职业的时候就是你粉丝了,我呜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楚别夏失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王叡的小卷毛,“你上次喝了酒也这么说了。”
众人哄笑。
“小队长。”钱乾忽然说,“这大概是我打职业的最后一年了,一直没有跟你说过。”
“其实我特别庆幸,来到TUG的是Collapsar。”
钱乾笑容里带了些苦涩,但很快被坦然抹平。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顶尖的选手,哪怕在原来的TUG都排不上名号。”他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冠军奖杯。”
楚别夏怔愣,下意识要反驳,却被钱乾抬手止住。
这位队内老大哥笑得依旧宽和:“小队长,知道你又要说我哪里哪里比别人好了……我今天就腆着脸接受一下寿星的夸奖吧。但是小队长,你也不能否认,你是TUG的灵魂。”
“小队长,希望你能一直闪闪发光。”钱乾说,“带着TUG继续走下去吧,拿更多冠军,把荣誉室都填满!”
楚别夏怔愣,片刻才抿唇轻笑。
许时春晃着酒杯,打破此刻有些像出征宴的热血气氛,叹道。
“我真是,生不逢时啊!”见楚别夏看过来,目光里显然带着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踌躇,许时春噗地笑出来。
果然,逗楚别夏这种小正经最好玩了。
他一笑,楚别夏就知道这家伙完全在开玩笑,心里松了口气,眼底无奈。
“你才是食物链顶端啊。”他说,“照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来TUG,谢到最后,还是都谢到你头上去了。”
许时春大笑。
“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把你拉到TUG来!”他说,“你知道吗夏,刚见到你本人的时候,我一瞬间特别有恋爱的感觉。”
楚别夏:?
一句话出来,楚别夏觉得右手边某个一直没开口的人,存在感瞬间就拉满了。
偏偏许时春不怕事情闹大一样,转着酒杯继续道:“因为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知道的吧,就像是那种……下水道的乞丐见到书香门第的小少爷的感觉。”
“你身上有种很温柔的书卷气,跟我见过的圈子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他说着,忽然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怂恿你留长发,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你叛逆起来是什么样子。”
“结果没想到更温柔了。”许时春托着下巴端详他,半真半假笑叹,“更喜欢了——”
他挑眉,深深提了一口气,颇带兴味的目光扫过楚别夏旁边、银发青年的表情,末了才说。
“——当然,是想变成你那样的喜欢。”
“……”楚别夏扶额,笑道,“你不是总说我想太多,让我改改性格,怎么现在又想变成我了?”
“又不冲突。”许时春摇摇手指,“我家那个还老说我脾气急,不也得巴巴地跟在后面上我的床……唔唔唔!”
他的嘴被snapi眼疾手快地捂住,以防酒精上头,说出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看着笑闹的一群人,楚别夏脑海里还回响着他们刚刚的话。
感谢……崇拜……喜欢……这些所有的一切,都说给了他。
楚别夏只觉得胸口有什么灼热的、不断涌动的情感,像爆炸后掀起的层层热浪,把他不断向前推着。
直至把话推到嘴边。
“其实——”楚别夏开口,满桌人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一个个看着他,眼底都是喜悦、期待、好奇……都是暖色。
它们最后推了一把迟疑的人。
“……其实,你们也是我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楚别夏说。
“于哥知道……之前过年,我突然回俱乐部住的那次,我跟于哥提了,赛季末不续约。”
“我说我想退役。”
王叡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楚别夏垂眸笑了一下,起初勉强,但渐渐又觉得有些发泄出来的畅快。
那年他梗着脾气,连家门都没进就打道回府,一开始觉得自己硬气,但没过多久,坐在回沪市的高铁上又开始后悔。
他完全能想象得出,妈妈会在自己走后如何流泪,爸爸的烟灰缸里又会堆出多高的一座山……可他越不过河,也翻不动山。
那年TUG的成绩并不理想,妈妈常给他打电话,翻来覆去都是一句“你还是早点回来好好上学”,找工作、结婚……
“前两天照镜子,竟然翻出来好些根白头发……”妈妈说。
“夏夏,妈妈担心你,总是睡不着觉。”妈妈说。
“爸爸妈妈怎么会害你?我们希望你好啊!”妈妈说。
以至于楚别夏自己都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错的吗?
高铁上,他接到爸爸的电话,语气不是斥责也不是怒骂,只是带着叹息的、很轻的一句。
“我对你很失望。”
我是……错的吧。
被挂掉的电话已经没了声音,楚别夏都没记得把手机放下。
我是错的。他想。
TUG没有出成绩,他也只是成百上千职业选手里不温不火的一个。可回去了,他是前程坦荡的名校学生,他是书香门第的小孩,他是能让父母满意的儿子……
回TUG的几天,他没日没夜地泡在游戏里。被snapi抓包的那天,他刚打上了国服第一。
18岁,那是他的第一个国服第一。
楚别夏看了很久很久,跟身后的snapi说。
“于哥,对不起……我想退役。”
……
“那会儿合同时间都没到,我怎么可能放你小子走。”snapi说,却偏过头遮住有点酸涩的眼眶,“……你当时可吓死我了。”
楚别夏歉意地笑。
“于哥当时,让我在楼梯那儿站着,让我看TUG的荣誉墙。”他说,“我和老TUG的合照才刚挂上去不久。”
……
snapi指着崭新的相框,几乎戳出洞来。
“Collapsar,刚确定你会进队的那天晚上,你周队他们特别开心,闹了一夜。说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是TUG之光,是最好的指挥苗子……”
可他面前的少年只是摇头,像被雨淋透、被积水压垮的小动物。
“抱歉……我承担不起大家的期待。”
“我会做不好,会对不起大家的。”楚别夏说。
他以为snapi会骂他,可这位娃娃脸经理沉默了很久,说。
“先不谈别人。Collapsar,你对得起自己吗?”
“我记得半年前你来TUG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也不问,我说刚刚的话,是想让你问问半年前的自己!”
“你问问那个意气风发的Collapsar,你有天赋、有队友,你既然做了打职业的选择,难道没走到最后就要这么草草收场?以后别人提起Collapsar就只说是个昙花一现的烟位?”
“你知不知道,教练组最近看上的一个新信息位小孩,是你粉丝。粉上你的缘由,是你第一场正赛的赛后采访。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吗?Collapsar。”
……
“其实我早都忘了,我记性有点差的。”略显紧张地攥着高脚杯的细颈,楚别夏轻笑。
“我记着的!”王叡说,“我记得!”
“你说,要让世界记住你的名字。”
王叡说完,一抹眼睛:“队长你知道这对一个小小的高中网友来说是多大的震撼吗?我觉得你帅死了!我在卧室大喊我也要让世界记住我!然后被我妈揍了一顿。”
楚别夏笑:“我知道……于哥那会儿就跟我说了。”
“我想,总不能让这个小孩白被打屁股吧?”
总之,他留下了。
“队长!!”自认已经是大人的王叡恨不得找个缝钻了。
“特别感谢……遇见你们。”楚别夏说完,依旧下意识想收住情绪,可背上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扶住。
右边,段骋雪伸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拍他的后背。
【只要你难过,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抱抱。】
楚别夏忽然笑了。
“因为有你们,我才没有对18岁的自己食言。”他说,“21岁的Collapsar,也会一直、一直在赛场上站下去。”
“所以拜托大家,和我一起再拿更多的冠军吧!”
snapi狠狠擦了一下眼睛,起身举杯,深玫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出一圈圈波纹。
“来,祝我们最好的队长、世界第一烟位、冠军Fmvp、未来大满贯选手Collapsar,楚别夏——”
“生日快乐!”
齐声的祝福踏实又沉重,玻璃杯在半空叮叮当当地相撞,王叡刚才收了眼泪,就哎呦呦嚎起来。他递杯子递得太狠,一杯酒撒了一半。
满桌的祝福声还没落下,就绵延出阵阵大笑。
楚别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
他一边跟snapi一起扯纸往王叡身上擦,一边笑得手都在抖,最后只能把纸塞进王叡手里让他自己擦擦,然后手臂支在桌沿扶着额头,不是很想笑出声来让小孩脸红,但又实在忍不住。
特别感谢,遇见你们。
-
临近九点,刘号熙要去接下班的老婆回家,为此一直滴酒未沾,他一提,众人才散了场。
“别收拾了,我提前叫了阿姨。”snapi说,“给阿姨双倍加班费,今天就奢侈这么一把!”
“好了好了,都上楼玩去吧!唯一一个——喝了酒不能碰直播啊!”他叮嘱。
许时春搭刘号熙的车回OX,TUG一众人都笑着应好,上楼梯的脚步声嘈嘈。
楚别夏和往常一样坠在队尾,最前面是走一步跳一下的王叡Dino两小孩,钱乾跟在后面,偶尔被上蹿下跳的王叡猴子撞一下也不生气,再往后、楚别夏前面,是段骋雪单手揣在兜里的背影。
楚别夏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错,起码不会两杯红酒就醉,可大概是笑意醉人,他忽然也觉得脸颊发热,情绪几乎飘起来。
“阿雪。”他喊。他以为自己是喊出来的,可在王叡的笑闹声里,只让一个人听了过去。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段骋雪觉得自己是不是酒精上头,又或者做梦了幻听了。
“阿雪!”
身后的人又喊了一声。
楚别夏的变声期似乎只是象征性地来过,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的人,喊他名字的时候,还是像清甜的水。
段骋雪犹豫着转身。他努力把动作做得不懂声色,这样如果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也不至于太尴尬狼狈。
可他转过来的一瞬间,怀里就扑进一个人,段骋雪一手扶住栏杆才站稳。
“楚……别夏?”
站在上一层台阶的段骋雪仓促开口,却还是下意识弯腰,大约是高度正合适,颈边便又勾上了青年的手臂。
楚别夏踮着脚,晃了一下,腰间就被段骋雪揽住,把他稳稳拢在怀里。
“他们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但是阿雪。”
“你是我的开始。”
他说完,额头贴上对方正剧烈跳动的心脏,以此遮掩自己同样急雨般的心跳。
“阿雪,我今天特别开心。”他说。
“开心也可以哭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