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写着“我想消失”的鬼差陪着笑,十分尴尬的说:“那个……啥,洲主知道有……有那个贵客要来,那个……就是,派我来接。”

  他含含糊糊地又补了一句:“我可、我可啥也没看见。”

  他不这么尴尬还好,他这个样子,又说如此自欺欺人的话,年追弦也忍不住微红了脸,和他一起干巴巴地说道:“那就行,没看见就、就行。”

  时燃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拉过年追弦对那鬼差说:“带路吧。”

  鬼差带着他们一路往前走,走道路的尽头,四周都是灰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清的样子,年追弦正好奇这是哪,就听那个鬼差细声细语地说:“洲主在里面呢,请进吧。”

  时燃转过身扶住年追弦的双肩,低声道:“小年,你在外面稍等我片刻。洲主那里面鬼气重,你的吞魂咒刚解,魂魄不稳,会受不住的。”

  年追弦向来不会任性,时燃这样说,他虽然好奇却也听话,点点头道:“好,我就在这等你。”

  时燃一笑,捏了捏年追弦的手,转身进入了灰蒙蒙的大雾里。

  他一进去,四周的景致便是全黑了,而时燃似乎很熟悉这里,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向前走去,忽然,前方亮起一束光来,一个书案出现在光下,书案上堆了许多纸薄,一支笔正在纸薄上写着什么,似乎那里应该是坐了个人在写字,但是明明却什么都没有。

  “我说怎么清冤洲里进来了非鬼之身,想必定是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你啊,”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书案这边传来,“不过我感觉是来了两个人啊,哦!外面的是追弦公子?许久没见追弦公子了,你怎么不让他进来让我看看?”

  时燃道:“你这鬼气重,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女声了然地道:“嗯,还是这么藏着护着。行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啊?”这声音从书案这边传出来,那笔还在疯狂地写着,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接着又有一张纸“唰”地飘过来,那笔又开始狂写起来。

  时燃道:“清冤洲跑出来一个妖鬼,你知道吧。”

  话音刚落,那笔“啪嗒”一摔,这女声有气无力地怒道:“当然知道了,云沉白么。他也算有奇遇了,咽气那一刻把鲛妖的血泪珠也咽下去了,妖族死了都没有灵力了,他倒好,成了个有灵力妖鬼。他又□□魂又吃同族的明珠的,呵,我估计他得足足吃了十箱明珠!几天就成了阴阳妖鬼,还特么挺强。”

  时燃眉目一凝,道:“他那日见到我就跑了,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对付。”

  这个女声叹道:“这就是他另一个奇遇了。说起来他经历与你还挺像,他这是第三世和所爱之人生离死别了,也是个情种。不过他要比你幸运点,他身处轮回之中,这一世为情受了苦下一世鬼界定会还他一个圆满啊,这人该死的偏不,倔得宁可受苦也不肯除去记忆,结果又遭了一世罪。这回可好,他直接去做阴阳妖鬼了,弄成现在这样,一边身负着几世冤恨,一边又犯下丧心病狂的恶行,哎——清冤洲也难办啊。”

  时燃半晌没说话,女声不知怎么也半天没出声了。漆黑的空间里时燃静静地在光下对着凌乱的书案站着。终于女声犹犹豫豫地又开口了,语气十分歉疚:“我这几日忙傻了脑袋,刚才不是有意戳你痛楚,我……抱歉啊。”

  时燃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缓了一下道:“无事。”

  那女声叹气道:“我一会随你出去看看追弦公子吧,许久没见也怪想他的。他这个事……我到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这个鬼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天道轮回的仆人罢了,鬼界一堆烂账,还得亲自接管清冤洲的破事,哎……却什么帮不上追弦公子……”

  时燃低声道:“你帮过我们许多,我铭记于心。”

  女声自嘲道:“那些事也能算是我帮的?那都是你用命换得。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会尽快处理云沉白的事的。你回去吧,别让追弦公子在外面等久了。”

  外面年追弦和鬼差已经寒暄好一阵了,此刻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年追弦道:“那小林,你们做鬼差的俸禄是多少啊?”

  鬼差小林道:“哪有什么俸禄啊,我们死后来到鬼界有鬼专门来计算,生前恶事做的比善事多的话,就留下来当鬼差,把造的孽补了,这才能去投胎呢。”

  年追弦惊讶道:“你斯斯文文的,生前做什么恶事了?”

  小林忧愁地说:“我也不知道了,记忆早就没了。许是我生前做了不少亏心事吧,你别看我现在说话细声细语的,这都是当鬼差以后慢慢改的,就为了修修来世,赶紧退下来好投胎。”

  年追弦道:“哦……没关系,我觉得你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小林高兴地说:“那就承你吉言了,哎小年,刚才就听你……那个啥叫你小年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追弦微笑道:“我叫年追弦。”

  小林点头赞道:“哦哦!年追弦,好名字啊!年追弦,年追弦……还怪熟悉的……”他在那小声念念叨叨地,年追弦也没听清他说什么,问道:“嗯?小林你说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洲主喝多了,她——”小林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正说着却被身后低沉地声音打断了。

  “小年,”时燃从灰雾中走出来,他的面容看上去似乎比进去之前要疲倦一些,好像有万千心事压在心头,让他脸色显得有些差。而当他走过来,牵过年追弦的手,他似乎勉强有了些精神,揉揉年追弦的鼻尖道,“让你久等了。”

  年追弦马上把和鬼差小林的对话抛诸脑后了,反握住时燃的手,道:“没有很久,时燃,你怎么脸色不好,是里面鬼气太重伤了你吗?”

  时燃这会碰到了人,纷乱痛苦的回忆被强压下,才真的有些恢复过来,他低低地笑道:“怎会?我没事的。”

  这时年追弦感觉额头似乎有一瞬即逝的触感,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时燃向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接着拉过年追弦的手说:“小年,我们走吧。”

  去的时候是两人两鬼,回来的时候就剩两个人了,顾香河见他们回来,挑眉问道:“小黑和小红投胎去了?”

  年追弦点点头:“嗯,顺利投胎。”

  顾香河道:“不错不错,顺利就好,过几年说不定在街上还能看见他俩打酱油呢。行了,你们回来了,我这就走了。”

  年追弦道:“你急着走什么?”他非常自然地往顾香河的受伤的肚子轻轻一拍,“你伤痊愈了?”

  “啊——你要谋杀我啊你?”顾香河哀嚎一声,指着年追弦对时燃说,“赶紧把他领走领走!哎呦……疼得要死……”

  时燃早就想拉着年追弦直接回屋了,他一面牵着年追弦,一面对顾香河说:“你养好伤再走便是。”

  顾香河昨日本来就是为了给年追弦炼药这才假意赖着没走,他本就不受拘束,更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久待,的确是想告辞的。但他俩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又怪异又暖心——明明才认识,却好像他们早已是熟识的老友一般。

  顾香河摸摸鼻子,鬼使神差地,他真的没有走,提溜着剑又回去了。

  顾香河一连住了好些日子,终于把伤养的大好了,再次向年追弦和时燃辞行的时候,他觉得有些恍然——这回,他与这二人相处了这么久再辞别,心下可真的是有些舍不得了。

  夜色正浓,此刻正是身披月光远去的分离时刻,顾香河一手持剑,一手又挥又摆的:“回去吧回去吧,我出去走一圈,年底回来看你们。”

  年追弦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碰见什么都莽莽撞撞地往上冲。”

  时燃也道:“路上小心。”

  顾香河一面笑,一面阻了他们往前走:“知道了,别送了,就到这吧。后会有期。”

  到底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年追弦和时燃将顾香河送到街角,目送他远去,忽然年追弦想起一事,连忙追上顾香河道:“等一下!”

  顾香河看他匆匆忙忙奔过来,奇道:“干什么?这么舍不得我?”

  年追弦扶额笑道:“才不是呢,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

  顾香河见他磨磨蹭蹭的,不由得好奇道:“你要问啥啊?吞吞吐吐的。”

  年追弦含含糊糊地说:“那个……你知道……饺子……怎么包吗?”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顾香河想明白后正要张嘴大笑,年追弦赶紧制止他:“别笑别笑!你会就说,不会我回去了。”

  顾香河忍笑把脸忍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道:“会会会,不是,你怎么我在的时候不说包饺子?我走了你倒是想起来了。”

  年追弦道:“我这不是突然想起来的吗,下次等你回来再给你包,你快教教我,我要给时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