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真也大声说:“好。”
这声“好”发音不太准确, 并且腔调怪怪的。可我妻真也没意识到,他睁大眼,邀功似地看向福泽谕吉,想要为自己争取到休息时间。
训练室出现脚步声。
哒哒, 哒哒声响起。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走路极其昂首挺胸, 大摇大摆。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同样穿着黑白练功服的人影闪过来。
福泽谕吉对着人影说:“过来。”
看见福泽谕吉说话才发现来人的我妻真也, 这才望向门口,是侦探社的喜欢穿棕色衣服的矮个子侦探啊。他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 又继续去看福泽谕吉。
“被发现了!”江户川乱步一脸惊讶。
矮个子侦探和哥哥聊起来了。我妻真也不关心他们说的什么,但这是一个可以休息的好时刻, 他趴在福泽谕吉的腿上眯眼睛,像打盹儿的猫一样。
腿被轻轻地压了一个东西, 福泽谕吉看他一眼, 随后继续问:“接着说下去。”
好奇地大量我妻真也与福泽谕吉的相处状态,江户川乱步拿出助听器,福泽谕吉之前交给他的那个, 表情认真,“这个助听器, 是由日本境内最顶尖的AXY医疗器械工作室制造,它是黑手党名下的产业, 最近的一个订单是为黑手党成员打造一对助听器。”
福泽谕吉表情未变,看向江户川乱步,“那个黑手党成员是谁查到了吗?”
如果可以查到下订单的人是谁,就可以知道我妻真也的身世。
江户川乱步:“AXY工作室保密工作很好, 他们的订单均是手写,黑不进去他们的电脑网络。”
我妻真也几乎快要睡着, 并没有正在被讨论的自觉。
居然和黑手党有瓜葛。
这点倒是在福泽谕吉的意料之外。
“唔?”我妻真也闷哼一声,他抬起头,福泽谕吉摸他脑袋了。
福泽谕吉不经意将情绪露出来了,对我妻真也抱歉笑笑,轻摇下巴示意无事发生。我妻真也眼神在他和江户川乱步之间转了转,然后继续趴下。
江户川乱步半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戳我妻真也的半脸脸蛋。
手指伸到半路,在福泽谕吉的眼光中遗憾收回。
“要送他回黑手党吗?”江户川乱步问,“他和黑手党关系匪浅。要么他死去的哥哥是黑手党的一员,要么是他本身就是黑手党的一员,并且职位还不低。”
这是江户川乱步凭借着一点点线索推理而出的。
他的直觉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可港口黑手党并没有传出哪一位干部、主管消失;同时他又见过我妻真也心智健全的情况,眼睛澄澈,像极了在阳光下长大、从未接触过阴暗面的孩子。踏入港口黑手党,就相当如踏入了黑暗地狱,港口黑手党在横滨无恶不作,杀烧抢掠无所不为。即使在黑手党里面的人或许不是完全的坏人,但他们是绝绝露不出这样的眼神。
因此,仅那一眼对视,就让江户川乱步在两种可能之间犹豫。
于是他将这个难题抛给社长。
谁让人家就认定社长是他哥哥了呢。
福泽谕吉垂下眼帘,额间垂下的发丝遮挡住他的神情,看到我妻真也纯白的神情,遂后对江户川乱步道:“留他恢复记忆之后吧,待到他恢复记忆之后,就与武装侦探社没有瓜葛。”
江户川乱步蹲下身,终究没忍住伸手戳戳我妻真也的脸颊,对福泽谕吉道:“真的吗?我以为你会当哥哥当上瘾,到时候舍不得呢。”
脸颊被戳了戳,凹陷出一个小肉坑,我妻真也被戳的扑了一声,醒来后,茫然看着他们。
福泽谕吉:“乱步。”
看到社长面上闪过恼羞成怒的神色,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他不敢摸老虎屁股,不敢继续待在社长面前,赶忙后退:“那个社长,我想起来助听器还有几个问题我没调查清楚,我先出去了!”
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福泽谕吉侧脸被触碰。
“哥哥你们在聊什么?你脸有点红。”我妻真也说。
入夜。
阳台处出现细碎的声响。
福泽谕吉从卧室中走出,坐到阳台来客的对面。
阳台上坐着的是福泽谕吉的老师,夏目漱石,他齐短发,头戴一顶小圆帽,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儿来,他有多大年龄,他的实力有多强,不过唯一可知的就是,他深爱着横滨这座城市。
福泽谕吉很少见到夏目漱石,这次见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征兆。比方说,前几天被我妻真也吃醋的那只小橘猫,就是由夏目漱石的异能力演变而成。所以福泽谕吉就知道,老师这几天会和他见一面。
“晚上好,谕吉。”夏目漱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以及茶杯都是自带的。
“晚上好,老师。”福泽谕吉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本身就是沉稳不多话的性格,这个性格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愈发明显,最近一阵已经算是他近一年来的情绪高地了。
“你最近捡了一个小孩。”夏目漱石开门见山。
夏目漱石虽然人不在武装侦探社,但只要他想,他对于武装侦探社,对于横滨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清楚。
福泽谕吉“恩”了一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和黑手党有关。”夏目漱石笑吟吟说,说话过程八字小胡子一动一动。
福泽谕吉手停顿一瞬,他知道热爱着横滨的老师有多么厌恶横滨蛀虫的黑手党,但是他已经选择留下我妻真也,他抬头认真看着夏目漱石:“在他恢复记忆前,他都和黑手党没有关系。在他恢复记忆后,我会让他回到港口黑手党,如果他确实作恶多端,我也会亲自将他送到警察局。”
夏目漱石在他的目光下静思许久,摇头笑道:“谕吉,不用这么认真,我这次,只是想看看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福泽谕吉挑眉,“为什么?”
夏目漱石沉吟:“你已经三十三了,还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的苗头……我想,这是由于你在很小的年龄就外出闯荡,修行剑道,从未体验过家庭的温暖,不知道有家人的好处的原因。如果你可以在这个‘弟弟’身上感受到家庭的味道,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或许你就可以将在乡下的未婚妻接来了呢。”
“……首先,我认为是否建立家庭并不重要;其次,我认为我自己很正常。”福泽谕吉眉头跳动,如此说。
“正常吗?乱步那孩子倒不是这样认为的呢,我和他见过一面,他说,行动与表现越是温柔的人,越是……让我想想他的原话,噢,难以接近。”
福泽谕吉将茶盏倒扣在桌面,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开始说另一个谣言,“老师,我没有在乡下的未婚妻。”
夏目漱石从来不听,他摸着胡子:“福地发给我一张照片,上面的少女和小孩长得很像。开始我以为是你是因为小孩和弟弟长得很像,所以才救下他呢。”
经历了一场造谣的福泽谕吉握紧茶杯:“福地樱痴?他的话老师可以不用信。”
夏目漱石仍在遗憾:“真的不是未婚妻吗?啊好可惜。”
福泽谕吉抬起头,面无表情喝完茶,打算送走夏目漱石。
老师又开始不着调了,送走也好。
夏目漱石目光带着长者的祥和,“谕吉,去体验一下家的感觉吧,或许最后有益处的并不只你一个人。”
晚风温柔地吹着,月光好似白纱,它们留恋在长途旅者生硬的身体。
并不是一人……是指自己和我妻真也吗?
夏目漱石:“老师也没有家庭,这个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去摸索。”
福泽谕吉告别夏目漱石回到卧室。
我妻真也却是醒着的。
本来收纳在衣柜里面的福泽谕吉的衣服,此刻被放在地上堆成一个环状小山丘,又像是一个巢穴,巢穴中心我妻真也曲腿坐着,双手捂着耳朵。
月光很亮很亮,从小窗里面投射进房间,他的侧脸映着睫毛的阴影,眼神虚散不知道落在哪里。
卧室好像变成了漆黑水箱,福泽谕吉想。
他走到衣服“巢穴”旁,对着衣服思考是否要着手整理。
蹲下身的那刻,我妻真也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像月光那般清亮!
福泽谕吉忍不住避开这样的眼神。
我妻真也并手并脚从衣服堆中爬出,刚爬出半个身子就要福泽谕吉抱。
福泽谕吉将他抬出来,坐在衣服堆上。
我妻真也嗅嗅,福泽谕吉身上凉意很重,以往只要人抱的他这次张开手抱人,“我身上很热的,借你驱驱凉意。”
“谢谢。”福泽谕吉说。
我妻真也慢半拍翻译出唇形,很高兴福泽谕吉的回答,下意识更搂紧福泽谕吉。
手不小心带起一件衣服,衣服很轻很小,随着我妻真也的力度落在他自己的腿上。
“这是什么?”福泽谕吉觉得这个很眼熟,这股眼熟让他感觉不详。
他伸出两根手指从我妻真也腿上拎起。
我妻真也的目光跟着看去,晃了晃脑袋,“好像是你的小裤。”
手拎着自己的内裤,发现衣服堆中零散分布着其他的内裤,福泽谕吉沉默两秒,“我,妻,真,也。”
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发出的,能听见的人都能估摸出来声音主人现在情绪到达忍耐临界点。
可我妻真也现在是个聋子,恩,看不懂脸色的小聋子。
他高高举手:“真也在。”
福泽谕吉将衣服扔进衣服堆中,“在衣服全部收拾整齐之前,不要想着休息。”
天地良心,要是夏目漱石拐回来看到这幅场面,一定会收回先前的话,现在的福泽谕吉哪还和“难以接近”这个词沾边?
他简直“平易近人”极了。
充满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