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有很多疑问。

  腕钏始碎,你猝不及防被拉入这场幻境,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渡一缕神识至偃偶体内,狂草一张字条,令浮舍交由若陀,再醒来时,便身陷尘灰,黄天厚土,苍茫一片。

  天光熹微,脚下是结块的黑灰,稍一动,便掀起一阵粉尘,远处,赤红的火苗舔舐着残垣断木,碳化的屋脊破碎,在铅灰色的云层下坠落。

  自那次困杀年幼的魔神,你便再没有踏进这领域,三冬已过,柳色青翠,以至再来时,尘灰没过双膝,自是宫阙万间,灰飞烟灭。

  你稍一恢复神智,便对上一道幽凉的目光。

  黄衣红裙,鸦黑的双环髻,缠着青色和湖色的丝绦,穗子落在肩上,炽烈的风卷过,长穗高高扬起,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望着你。

  四目相对,女孩儿勾唇一笑,鲜红的唇瓣间露出两点白牙。

  一刹那,凉意浸透你的五脏六腑。

  心底深处那丝谨慎顷刻间全部褪去,你本能地向前几步,抬手握住她的手肘,发力制住,反手将人按在地上——

  待你回过神来,厚重的黑泥已然埋下女孩儿半张玉雪可爱的面容。

  “……”

  手下传来女孩儿轻笑的嗓音,软糯,娇柔。

  “梦魇魔神,艾利欧格。”

  你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艾利欧格突然不笑了,她有点不开心。

  阿离同那岩神相处久了,见她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她不开心。

  但她唇角还是勾起柔软的弧度,乖乖巧巧地嗯了一声。

  可惜你猜不透这疯子的思绪,听见她承认的语句,只觉得过往滔天血海朝你扑杀而来,叫你寒毛倒竖,唇齿生寒。

  君临荻花洲千载,暴政乱国,滥杀无辜,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控魈神识造下无边杀戮……

  桩桩件件,无一不让你心生怒意,偏生手下那人浑不在意,稚嫩的的嗓音间发出戏谑的轻笑。

  “就算阿离这样待我,我也最喜欢你了。”

  她的声音甜腻的像糖丝钱、蜜麻酥,听来叫人骨头酥软。

  “……”

  她是懂怎么恶心你的。

  你抿紧下唇,一阵恶寒,心中怒意更盛,手下钳制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大概是剧痛让这疯子清醒了几分,她没再开口,只一双红瞳死死地盯着你,恍惚间叫你觉出一点痴缠的热意。

  你眉头紧蹙,正欲开口盘问于她,那女子便跌跌撞撞闯进来,你本能地落下一道结界,竟真将她挡了下来——她和此刻正被你压制在地的艾利欧格一样,几无灵流,元素力枯竭,可偏偏领域的掌控权却不在你手上。

  虽说你本就未曾对艾利欧格起杀心,但若能以此作为筹码,出得领域,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因此不曾同她辩解。

  眼下援助归离集,救下归终才是最要紧的事。

  哪怕你现下满腹疑惑,也只得强行压下去,偏生这么巧,瞌睡了赶上送枕头,那女子不仅可控领域进出,还能调整时间流速,甚至愿意给你答疑解惑。

  知心姐姐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好的事,你自然不会拒绝。

  你反手卸掉艾利欧格那小疯子的下巴,取一条束发的丝绦捆了,丢在一旁,任她赤眸猛睁,口中呜呜作响,小心地弹去裙裾上的黑灰,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女子脸上。

  “好。”

  那女子松口气,目光从你身后的艾利欧格身上一扫而过,隐有不忍。

  “她威胁不到你的……”

  你冷冷地截断她的话。

  “阁下若只有这些要讲,那我们之间的对话可以结束了。”

  你是不打算对艾利欧格痛下杀手,但既然已经遇见,也不会放她遁逃,待今日同大家坦白过往种种,正好可将艾利欧格交由钟离处置。

  念及钟离,天大的火气也稍稍压了下去。

  你看着对面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待心情平复些许,努力和缓语气。

  “若你不知要说些什么,不如我来问你?”

  那女子神情微黯,拢了拢如云秀发,耳畔金红色琉璃坠叮当作响,展颜一笑,若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看向你时,眸光温润静婉,实在是个美人。

  “好。多谢。”

  你不是很懂她在谢什么。

  “你可以不回答,但我要你答应,所出之言,不得作伪。”

  你面色冷淡,神情严肃,迎着她可以称之为慈祥的目光,不自觉抽了抽嘴角。

  指尖一点银光晃晃悠悠落在她眉心,权能的细分应用,可辨言辞真伪。

  艾利欧格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的很明显了,你不希望对面这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也犯相同的病症——看起来对素昧谋面的你抱有莫名的善意。

  那女子颔首,犹豫了一下,手指微蜷,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样东西递给你。

  一朵枝叶舒展,姿态妍妍的霓裳花,赤红花瓣,雪白蕊心,明艳逼人。

  你愣了一下,没有接,身后传来艾利欧格愤怒的呜呜声。

  “领域的使令,方才一时情急,切断了你同领域的联系,抱歉。”

  那女子解释道,言辞恳切,以近乎拙劣的方式,向你表达真诚。

  你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接过那朵霓裳花,那花普一落入手心,便化作金红色的流光,融进你的掌心,你逐渐感知到业火焚烧的灼热,领域为它的主人打开了自由的门扉。

  艾利欧格的愤怒像是焠了火的利刃,要刺穿那女子的胸膛。

  她们竟不是一伙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