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的死,在囚犯中小范围地传播开了。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出名,而是他的死状猎奇得让人忍不住会产生一些好奇。

  “这就是你来医务室的理由?”

  阿尔文坐在病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帮自己换绷带的男人,他在蝙蝠电脑里见过这家伙的犯罪档案。

  “你是‘捕鼠人’对吧,奥蒂斯·弗莱尼根。”

  一个因为冤案入狱而疯掉,在出狱后报复冤案相关人员,将他们折磨了整整五年的家伙。

  奥蒂斯的能力和他曾经的职业挂钩——他能与老鼠沟通,甚至是控制它们。

  想也知道,他的能力在监狱里会有多受欢迎。这里可不缺老鼠。更别说还有那些四通八达的管道。

  那些管道或许对人类没什么吸引力,它们太小了,又太过复杂,但是老鼠……却能通过它们去任何地方。

  “是的。你听说过我的话,应该知道我能做什么。”奥蒂斯笑了笑,这让他的龅牙更加明显了,活像是一只人形的老鼠,“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来找我,只要你能给得出价,怎么样?我每天晚上都会跟着皮尔斯医生来一趟这里。”

  “就像禽鸟那样?”阿尔文随口反问。

  奥蒂斯完全不介意这种事情被戳穿,笑眯眯地继续帮他固定好绷带:“差不多吧。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给你一个折扣。进康复牢房之后,你会需要这个的。”

  康复牢房。

  这是阿尔文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个地方了。

  一个没有照明、没有狱友和狱警能进行交流,全部由电子设备控制的单人牢房。

  阿尔文觉得这不是什么太可怕的事。

  不过他有些好奇捕鼠人这么暗示的原因。

  “你想要什么?”

  阿尔文开门见山地问。

  “你把禽鸟收拾得太精彩了,他们觉得你有些危险,打算在把你关进康复牢房前,给你安排几次心理治疗。”奥蒂斯说。

  噢,一次接触外人的机会。

  阿尔文把今天配的止痛药扔给奥蒂斯,作为某种“货币”:“他们请了谁?”

  奥蒂斯没在意阿尔文命令式的语气。这里有个性的人很多,这么多年牢狱生活,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反倒很高兴这个叫“牧羊人”的小子能这么快适应自己的交易活动。

  收下止痛药后,奥蒂斯没再绕圈子,直接给出了答案:“弗兰德斯医生。他对囚犯很好,偶尔会从外面带一些礼物——‘普通’的那种——只要他觉得这会对治疗有帮助。”

  真见鬼,蝙蝠侠就应该把这种家伙也一起抓进来。

  阿尔文心想。

  “谢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

  捕鼠人的消息很准确,第三天上午,阿尔文就见到了这位“弗兰德斯医生”。

  对方是一个抹着发胶,脸上堆着和善笑容的中年男人。和阿尔文想象中“弗兰德斯医生”的形象没太大差别。

  还在韦恩庄园的时候,他被蝙蝠侠重点教导过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为了防止被罪犯疯狂的观念影响,也为了更好地隐藏起秘密身份。

  应对像是弗兰德斯医生这样的心理医生,阿尔文甚至不需要说太多谎话,只要不把话说全就行了。

  这毕竟不是审讯,没人会强迫他开口。

  而且弗兰德斯和阿尔文想的差不多,是一个无聊的、迫不及待想在专业领域得到成就的人。他确实很好说话——各种意义上的。

  阿尔文没怎么费心思,就让对方配合着带了一些捕鼠人需要的东西。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在康复牢房里的时候过得好一点,而是想得到这里所有囚犯的消息。

  阿尔文盯上他们很久了。

  心理治疗的频率是一周一次,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阿尔文已经从坐在轮椅上被警卫推进来,变成了摆脱石膏和输液,独立行走,也已经得到了捕鼠人某种程度的“友谊”,弗兰德斯都还没完成一次他想要的“医患交谈”。

  可即便这样,阿尔文仅仅在进门前,随口抱怨了一句之前一直吊水让嘴巴里都是苦味,弗兰德斯医生就主动提出下次给他带一些糖果。

  对此,阿尔文愉快地表达了感谢,并且在这一次的心理治疗中,和这位医生多说了几句——反正也不过是花点心思编一些故事。以前蝙蝠就是这么应付心理医生和恋爱对象的,他是一个好导师。

  阿尔文本以为,最后一次心理治疗,他得到一些糖果后就要直接被送进康复牢房,再也不用听这个家伙说些无聊到犯困的言论,可第四次会面刚开始,阿尔文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在被狱警押进心理治疗室的一瞬间,阿尔文微妙地感觉到,这一次的“弗兰德斯医生”在见到自己后情绪变得很糟糕。只不过这种“糟糕”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掩盖了下去,像个错觉。

  ……总觉得这种情况有些熟悉。

  可能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会面,之前又一直没得到成效的关系?至于掩盖情绪,对方是心理医生,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病患应该是……职业习惯?

  阿尔文审视着眼前的“弗兰德斯医生”,有些不太确定地想。

  直觉没有给出警报,说明至少这个“弗兰德斯医生”对他没有恶意。

  身后心理治疗室的门关上,阿尔文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

  “把糖给我。”

  他直切正题道。

  不管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心情差,阿尔文现在都只对糖感兴趣。

  说真的,他差点都后悔为了杀贝恩的同伙进黑门监狱了。

  听说阿卡姆那边更自由一点,伙食也更好,每周三的牛排套餐还配了甜土豆泥。

  阿尔文正想着,等到他进了康复牢房让捕鼠人帮他带一点甜的——甜味素都行——弗兰德斯医生开口了:

  “在这次会面结束前,我会给你的。不过现在,你想谈谈关于这方面的事吗?我认为我们在取得进展。”弗兰德斯医生低头翻开随身的笔记本,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善,“上次,你在我提出带一些零食的时候,说自己对食物没有什么特殊偏好。但事实是,你确实十分喜欢甜味,而且还明确指出想要糖果,刚刚也一进来就提到了糖果的事。所以‘糖果’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弗兰德斯的话超出了阿尔文的预料,他表现得比之前都要直白一点。

  阿尔文疑心自己上次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只是糖果而已,很多人都喜欢它。”

  阿尔文否认道。

  “可你说,你小时候一直与父亲和他的下属在一起,在他们的教导生活了很长时间,你没有童年。”弗兰德斯停顿了一下,又说,“也许糖果是这在段性格形成的时期中,你得到的唯一一种象征善意、关爱的东西。你在这些下意识的选择中,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没有。”

  阿尔文心中的违和感越发严重,这绝对不是之前的弗兰德斯。

  他不想再谈下去了,椅子转了一圈,直接背对这个假医生,目光也放到窗外一起一伏的海潮上。

  但问题还在继续:“它是你父亲给你的吗?”

  “什么?!不!是——”

  阿尔文下意识皱起眉,否定道。

  该死的!约瑟夫·黑火那个无聊透顶的家伙怎么可能影响到他!

  接着,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只交通信号灯配色的小鸟。

  糖是罗宾给他的。

  而且在走出地下后,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和罗宾有关。

  黑邦、蝙蝠侠、罗宾的制服……

  阿尔文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他自己本来就应该是罗宾,最好的那个。那么,他会偏向罗宾作出选择也是理所当然的。阿尔文对此深信不疑。

  “——是我给我自己的。”

  阿尔文直截了当地说。

  “所以,我能不能认为,你把过去见到的某个人,当成了未来的自己。之前的见面中,我看得出你对心理学有所了解,那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种投射。”

  “——”

  阿尔文猛地回身看向他。

  之前弗兰德斯说的所有事情确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虽然故事源于现实,但他进行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确保不会有人把他和韦恩扯上关系。

  弗兰德斯会侧写出过去的某个片段很正常。他的专业水平很好,只是性格上的弱点,让他成了一个无聊的人。

  对方说出口的每个单词,都没有超出应有的范围。

  只是……态度更加强硬,语气也更加确定。

  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弗兰德斯还在继续说下去。

  阿尔文怔怔地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那些几乎直指真相的暗示性话语。

  “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

  阿尔文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弗兰德斯的声音停下了。

  那双十分陌生的蓝眼睛看了过来。

  “为了我自己。”一起一伏的海潮声中,阿尔文无比认真地说,“我想让这个城市更好一点。我这么说不是让你相信我,也不是在说服你,我一直很赞同你的做法,包括现在也是。”

  “只要这座城市更好一点,你的方式就能行得通。我想要的,就是确保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

  短暂的沉默后,过分违和的低沉嗓音,从“弗兰德斯”口中响起。

  “金属让你了解到了什么。”

  阿尔文翘起唇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自顾自换了话题:“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说这个了,你真的有带糖过来吗?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你不会忘记了吧?”

  “回答问题。”

  蝙蝠侠生硬地质问道。

  阿尔文像是没听见一样,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放松下来:“你这次应该是为了西恩尼斯过来的?我听捕鼠人说,他在策划大规模越狱的事,但你等会儿见不到他了,他的计划就在今天。”

  嗡——!

  才一说完,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阿尔文瞥了眼心理治疗室的铁门。外面已经隐约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警卫都已经行动起来了。

  “赶紧去吧,我会在这里等警卫带我去牢房的。”

  蝙蝠侠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不要做任何事。”

  “没问题,我保证。”

  阿尔文两眼一弯,听话地答应了下来。

  就像以前那样。

  蝙蝠侠没有相信他,但也没再犹豫,转身离开了心理治疗室。只是在关上门后,从外面上了锁。

  阿尔文没有忽略金属碰撞的声响,但他没有着急。

  在这之后没多久,治疗室狭小的通风口里,钻出了一只肮脏的灰色老鼠。

  阿尔文拎起它的尾巴,拿过它身上绑着的字条,嫌弃地啧了一声。

  “这种通信方式可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