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世界就像一片灰蒙蒙的雾。
他脚下正踩着一道被劈碎的巨石。
映月用力震了一下刀面，试图强迫秦乐游冷静下来。
从祭坛逃跑似得离开后，秦乐游用灵狼之力掐断师徒契的感应，即刻就冲向没有人的深山肆意发泄。
直到现在，他才缓过神坐在乱石堆中，他觉得自己和这支离破碎的场景十分相配。
天上明明还有太阳，他却察觉到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冷，整个人像是快要碎掉的瓷器那样，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全然破碎。
既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放，就连师尊的脸、说话的语气、当时的场景他都记得，这些画面一直都被他珍藏在心底，是他时不时就要回想一次的宝物。
越是这种时候，这些画面就越折磨着他。
明明进入祭坛之前，师尊还抱住了他，好像是……也喜欢他了一样。
秦乐游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自作多情。
“我再也不想见到师尊了……”
这是假话。这句话说完，他又捂住自己的嘴，就像生怕被人听见。
突然间就好奇起来，师尊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呢？随便捡来的小宠物？还是一个烦人又爱纠缠的小孩？也许师尊对他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吧。
就这样自虐一般的想着，秦乐游不在乎更多难过，哪怕这些想法会刺得他五脏六腑血淋淋一片也没有关系。
他能听见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说，万一师尊有什么苦衷呢？
而且……师尊刚才被天道之力所压制，身体应该会很疼吧……当时他都没有过问一句，就发着脾气转身离开了。
他把师尊一个人留在那里，天道会不会继续对师尊做什么？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替江倚年担忧起来。
不、不对，是师尊这次骗了他，他才是被伤害得七零八碎的那个人。
可是他刚才说的话也相当重了……他说他恨……
其实并没有恨，只是太失望、太低落了，控制不住情绪和语言。
他连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恨师尊呢。
师尊听了会不会难过啊。
秦乐游用手拨弄着映月上的那枚刀穗，忍不住自言自语：“……还是想回去问清楚。”
他伤心难过不假，但他不在师尊身边，师尊就连今天的晚饭都没办法解决，师尊身无分文，还受了伤，万一倒在深山中都没人能够发现。
师尊因为他沦落为仙盟的逃犯，为了他的眼睛被妖王通缉……师尊如果这时候被捉住……后果不堪设想……
映月默默在刀鞘中震了一下。
秦乐游感受到映月的震动，又想起江倚年刚才说的话。
——“事出有因，并非自愿。”
心脏紧了紧，又开始疼痛，酸楚感在血液中流动，又闷又难受。
都这样难过了，他还是想回去，还是想听听师尊说话，真是没救。
秦乐游慢慢站起身，他解开师徒契的屏蔽，打算感应江倚年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回头一看，远处有数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灵力乱流四溢，刀剑声层出不穷，战场卷起层层尘埃，将山林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一方是妖族，另一方则是一群身着黄白色道袍的修士，他们手中持有各种法器，发出阵阵刺眼的光芒。
目光穿透了弥漫的尘埃，秦乐游试图看清那远处正在发生的激战，竟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沈霖霖。
“这位道友，可否搭把手！”沈霖霖在激烈的战斗中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她心中一喜，但情势紧急，她只能匆忙向那个方向呼喊。
秦乐游见状没有犹豫，身形一闪，便冲入了战场。
他重挥一刀，雷光伴随映月砍在妖族厚实的皮肤上，能够感受到刀刃刺入肉体的钝感，一时间情况扭转，战场上其余弟子纷纷出招，不断攻击着对手。
随着他的靠近，沈霖霖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惊呼出声：“诶！？你是……乐游！？？”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偶遇熟人。
但眼下情况太复杂，沈霖霖实在顾不上惊喜，只能先应付着敌人交谈几句。
她的状态还算好，身上没有什么重伤，但其他的金玉仙宗弟子就不一样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怜苍仙尊没跟你一起吗！”沈霖霖手中的灵光玉符卷轴大开大合，光芒四溢，多重攻击如流星般砸向对面的妖族，试图为其他金玉仙宗的弟子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秦乐游一刀掀飞冲上来的妖族，他在听见江倚年的名字时愣了一下，就是这一瞬间，另一只伏击的妖族冲上前，化作原身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剧痛传来，秦乐游脸色一沉，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用雷击法术狠狠甩开了那只妖族。他能感受到方才妖族尖锐的牙齿已经深入他的肌肤，低头看去，一时间血流如注。
“你怎么会跟妖族打起来？”秦乐游一边用灵力封住伤口，一边问沈霖霖。
“说来话长，和你有点关系，”沈霖霖简短地回答，她身边的一众金玉仙宗弟子已经展开了一道防御法器，暂时将攻势凶猛的妖族挡在外面，“你受了伤，我先给你治疗一下。”
“不用。”秦乐游直接拒绝，他现在需要一点疼痛维持清醒。
说完，他用滴着血的那只手释放惊雷，血滴在地上也不在乎。
……
另一边，江倚年一察觉到师徒契的恢复，就火急火燎地师徒契锁定的方向赶去，好在小狼崽子还没跑出去太远，他御着剑在天上瞧着一路被破坏的痕迹，心中越发沉重，忍不住心里发虚。
等下会不会一见面，他们俩直接上演师徒反目啊？
万一秦乐游已经黑化然后因爱生恨，他被徒弟用刀子追着砍怎么办。
想想都很不妙，他可是要去表白的，要是死在表白之前也太丢人了。
“我想兑换一剂狂犬疫苗。”
江倚年很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他要是不开点玩笑，就难以继续保持意识的清醒了，他之前在天道那里受了伤，再加上长时间御剑，身体本就属于超负荷状态。
【何物？】
“被疯狗咬了之后可以救命的东西。”
系统对他的胡言乱语选择无视。
江倚年紧张得很，他心中默默练习着等会儿见到秦乐游后要说的台词，又担心自己说什么系统啊之类的东西太过超现实，换了好几种说法都觉得不对劲。
呜呜呜，他不擅长这些啦。
呜呜呜，人设要崩了啦。
落明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差点把江倚年从剑上抖下去。
胡思乱想兜兜转转，一人一剑来到战场，山谷中风声呼啸，尘土飞扬，整个空间弥漫着浓厚的肃杀之气，嘶吼声与打斗痕迹愈演愈烈。
“什么鬼……”江倚年自言自语，低头向下看去。
只见战场之中，秦乐游被众多的妖族团团围住，他身处一片废墟之中，自己的整只手臂被鲜血染红，仿佛刚从血海中捞出。
他看见秦乐游像是不要命那样的攻击着，极为霸道的雷系灵力四处乱窜。
在他身后，不少身穿黄白的弟子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
江倚年抬抬手，寒霜之气扑面而来，他像扫苍蝇那样冻住满地妖族，然后再悄悄抹掉唇边溢出来的血迹，确认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后，从落明剑上跳了下来。
“怜苍仙尊！”沈霖霖惊喜地喊道。
听见这四个字，秦乐游身体僵硬，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面颊上还沾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液。
江倚年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做好见到师尊的准备。
但是看见师尊来找他了，就感觉心里那点儿怨气都没出息的一扫而空。
道歉……对，先道歉吧……不管怎么样，先让师尊原谅他不辞而别……
然后呢？他们要分道扬镳了吗？
秦乐游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跑。”江倚年说。
虽然喊住了人，但脑子却空了，刚才练习过很久的话术突然全都被忘记，江倚年张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紧张。
一步。
两步。
三步。
心都快跳出来了。
江倚年走上前，蹙眉纠结了一小会，然后在就这样在众目睽睽，金玉仙宗弟子与妖族们的围观下，他轻轻地捧起秦乐游满是血迹的脸庞，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四周，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不断传出。
秦乐游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一道绚烂的烟花。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紧接着，江倚年在众人惊骇无比的神情中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秦乐游的头发，又用袖口擦干净秦乐游脸上的血，动作很轻又很慢。
摸摸头吧，不要难过了，这是全天下的小狗都会喜欢的动作。
他低声说：“你是我的。”
四个字，简简单单，杀死一群人的脑细胞。
“先预定一下。”
江倚年松开手，眯起眼睛笑了笑，他用温柔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另一双金色的瞳孔：“其他的，为师醒来后再说……”
说完，他就这样倒在秦乐游身上晕了过去。
金玉仙宗的弟子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松下来。
沈霖霖扶着身边一截被劈成两半的木头，她的身体已经软了一半。
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喃喃自语道：
“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