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原本应是喜庆热闹的。

  当宾客们欢聚一堂,期待见证新人的幸福时刻时,新娘却神秘地消失了踪影。

  高堂之上,空留一方红妆,而本应站在她身旁的新郎,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愕或慌乱,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座位,然后平静地说:“没关系。”

  新郎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姻缘乃人身大事,且需追求门当户对,此事交予为父替你安排。”

  绿萝谷谷主之位传男不传女,被钦定的下一任谷主必须要有后代和家眷。

  四周议论纷纷,似乎都在责怪这位落荒而逃的新娘,怜悯这名被抛下的新郎。

  “父亲,其实我……”

  聂问远站在那里,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但嘴唇却紧紧抿着,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仿佛承载了太多未说出的话语。

  很多年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时,聂问远总会回想起那一天,他会想起自己内心的挣扎与犹豫,偶尔,他也会感到一丝遗憾。

  然而,他自幼身体孱弱,习惯了察言观色的生活,对于情感的表达总是显得含蓄而内敛,他不擅长提出要求,更不善于将内心的情感直白地展露于人前。

  也许当时再勇敢一点点……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岁月流转,绿萝谷谷主聂问远娶得某大宗门千金,二人情深意厚,琴瑟和鸣。

  数载后,这对夫妻诞下一子,承欢膝下。

  然而,命运多舛,妻子产后身体渐衰,终因病痛离世,留下孤子与聂问远相依为命。

  “你说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受过什么诅咒啊,怎么都过得不太幸福。”季思追趴在聂问远床边,百无聊赖地卷了卷头发。

  聂问远咳嗽两声,笑道:“何为幸福的定义?”

  “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长生不老?享受天伦之乐?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季思追皱皱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你的修为已胜过许多人,以后说不定能够得道成仙,还觉得不幸福吗。”聂问远神情平静。

  “嘿嘿,”季思追坏笑,“成仙没有意思,仙人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我现在这样就很好,能吃能喝,我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身为挚友,季思追时不时会来绿萝谷看望聂问远,如今聂问远已成为绿萝谷的谷主,她在这里来去自如,不再受到限制。

  “当年……你的妻子去世时,你是什么心情呢。”季思追问。

  “和你当时一样吧,”聂问远说的是元久,“好空虚啊。”

  他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变得愈发成熟稳重。年少的情愫如同过眼云烟,早已随风消散,即便是家族联姻,他也能够以一颗真诚的心去善待自己的发妻。

  他也曾用心去理解、去包容、去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可惜,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季思追与聂问远,不过是两条平行的线,他们可以靠得极近,但却永远不会交集。

  不过,他也想送季思追一个礼物,就当做是满足年少时那个没有开口的自己。

  “要不要给我当续弦。”聂问远突然道。

  “哈!?”

  季思追被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吓得猛地一颤,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她撞上桌案边的香炉,香炉被她这一撞,顿时摇晃起来,里面的香灰和未燃尽的香枝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雾和香料的气息。

  季思追趴在地上咳嗽:“咳咳咳!”好大的灰。

  见她这个样,聂问远笑了起来,他的脸色原本很苍白,此刻显得有些红润,他坐起身捡起香炉摆正,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香炉里冒出的烟雾在缓缓升腾。

  “我的孩子还小,他以后将会成为绿萝谷的未来谷主,若是我有个万一,需要一个人指引他前行。”聂问远慢慢说道,“季家早已覆灭,你四海为家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住进谷里,反正你对这里也习惯”

  “你说什么呢,”季思追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没几年可活了一样。”

  聂问远眨眨眼,没说话。

  “主意打的真好,所以你是想把我娶进来带孩子的呗,”季思追坐起身翘着二郎腿,“凭什么啊,我才不要呢,人家还是花一样的少女呢,可别打我主意。”

  “我早就说过了,我对你没那个意思。”聂问远很嫌弃地瞧着她,“我只想你帮我看着绿萝谷,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谷主当,对你而言一点也不亏。”

  聂问远说得缓慢又真诚,他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这点他自己最清楚。

  季思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们这群人孽缘太多,下了黄泉碧落,估计都会在奈何桥门口打架吧,还是肉搏的那种。

  “我考虑一下吧。毕竟,你是我在这个世间最信任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

  江倚年被拉入一片纯白空间,绿萝谷的种种景象消失不见。

  他听见季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了,故事都看完了,有什么感想?”

  “你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江倚年斩钉截铁。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少男人为我魂牵梦绕呢,”季老笑得不行,“那么试炼现在就开始了。”

  搞了半天,试炼还没开始!?

  江倚年在心里骂了一声,然后皱眉道:“刚刚的那些,不是试炼?”

  “哎呀,别着急嘛,我就是想给你们看看故事而已,”季老从一片纯白中走了出来,她白发苍苍,却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笑容与回忆里的季思追所差无几,“何况,解除血契的方法,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江倚年微愣,下一刻,他手中一沉,凭空出现一把坚硬而锋利的匕首,闪烁寒光。

  “你和你徒弟,你们其中有一人死去时,血契就会解除。”

  “就这么简单,这就是解除血契的条件。”

  季老的声音又轻又低,以血为契,以死解脱。

  说完,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江倚年,嘴角隐隐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容。

  “哦,那就不解了。”江倚年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微冷,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季老,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江倚年把它丢了出去。

  其实他有点生气了,总觉得自己被玩了一遭。

  季老根本没必要给他看这一大段回忆,她只要直接告诉自己,血契的解除条件就是一方死去不就行了。

  这样他就不会考虑解除血契的事情,徒增烦恼。

  “你确定?”季老看似惊讶地眨眨眼,“以后你要是死了,你的一身修为都会白送给你徒弟。”

  “那又如何,”江倚年觉得无聊,“人死灯灭,修为送给他又如何,好不容易修炼至今,烟消云散多可惜。”

  “这只是你的想法,你徒弟他现在也知道这血契完整的用途,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夺走你的修为?”季老说,“这个条件是相互的,你们其中只要有一人死去,各自都能获得对方的修为。”

  “两人因为血契互相厮杀的例子,这个世间也有不少哦。”

  “你不怕,你徒弟会杀了你?”

  秦乐游会吗?江倚年都懒得思考这个问题,他徒弟当然不会。

  “他不会。”

  “哈哈哈——”季老开怀大笑,她打了个响指,江倚年眼前的白色雾气散去,秦乐游站在对面,手中举着一把匕首,正以凶狠的目光看向江倚年。

  秦乐游浑身上下萦绕着浓厚的魔气,他的金瞳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神情冰冷如霜,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倚年的眼睛。

  “师尊,对不住了。”

  江倚年听见他的声音。

  一团黑气伴随着秦乐游的身影朝他冲了过来,杀意几乎能够渗透江倚年的全身。

  江倚年挑眉,他侧身避开,正想和秦乐游说话,却没料到对方转身又刺来一刀,这一刀割下了他的少许头发,发丝在空气中轻轻飞扬。

  下一秒,匕首消失不见,映月刀出现在秦乐游手中。

  江倚年手中一沉,是落明剑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您的一身修为,弟子就收下了。”刀光之下,是秦乐游的步步紧逼的视线。

  “再这样下去,你会堕魔。”江倚年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堕魔也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待我不公,我又何须对天下苍生心慈手软呢。”

  “反正您也从未将弟子放进心里过……倒不如我们就这样合二为一吧,从此以后永不分离……”

  “随便你。”

  落明剑被收回,江倚年双手负在身后,安之若素地站定在原地。

  只见秦乐游愣了一下,但他依旧保持着刀刃对着江倚年的姿势,眼中的光芒再次变得冷酷和决然,仿佛就要这样毫不留情地将江倚年贯穿。

  “不想当乖乖小狗了吗?想要学坏,想要当灭世大魔头了?”江倚年温柔一笑,眼底却泛着深不见底的黑色,他伸手越过刀刃,点了点秦乐游的眉心。

  “你没有这样的魄力,秦乐游,”江倚年上前一步,他笑得轻松,刀刃几乎抵住他的胸口,“要是你哪天真的堕魔,疯疯癫癫到处杀人,我就把你关在怜苍山上吧……我会打一条链子,锁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开玩笑的啦,”江倚年抓住秦乐游的衣领,不对对方惊愕的眼神,动作狠厉地一把将他甩开,“滚,你不是我的徒弟。”

  区区一道幻影,也想扰乱他的心智。

  幻影被击碎,拿着映月刀的秦乐游逐渐被风吹散,消失在江倚年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