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宛如天地间轻柔的琴弦被悄然拨动。

  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树木在细雨的滋润下显得更加翠绿,雨滴细细密密地从空中飘落,它们不像暴雨那般猛烈,而是如同细丝般轻柔地缠绕在一起。

  人间的雨。

  “我就要死了。”一个人说道。

  他的眼前趴着一位小小的姑娘,她穿着鹅黄色裙子,头上别着淡黄色小花,头发被雨淋得湿哒哒,贴在脸上。

  “噢,”小姑娘点点头,“我看着你死。”

  元久非常无奈,他艰难地扭了一下身体,每动一下,就有沾了血的白色羽毛落在脚边。

  “死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小妹妹,”元久望着那个小姑娘,觉得她很像一只土豆,“你看着我死,不太礼貌。”

  小姑娘仿佛非常惊讶,她出自名门贵族,对礼数最为看重,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了。

  于是她捂住眼睛,继续趴在这里,一动不动。

  元久:……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元久换了个方式问道。

  “看着你,”小姑娘说道,“不可以?”

  元久深知自己长相容貌俊俏非凡,却不知他的魅力到了这种程度,对一个小姑娘都能有这种杀伤力,心中唏嘘不已,“好吧,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小姑娘放下手,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元久,“你长得真好看,像我家笼子里养的小鸟,”她伸手摸了摸元久背后的羽翼,不满道:“不过,你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快要死了,像我们这样的种族,死之前羽毛都会掉光,变得光秃秃。”

  “你骗人,”小姑娘无情戳穿他,“你在这里躺了三天都还没有死,我三天前就看见你了。”

  元久笑了笑,他对世间已无太多牵挂,如今只愿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一旦自己离世,羽族这个种族在三界中的痕迹也将随之消散。

  “有点耐心吧。”元久依旧躺着,雨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觉得不太舒服。

  一回头,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元久并不意外,反倒有些感慨,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过了一会,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只听“啪”的一声,元久听见耳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摊开的声音,他扭过头,只见那小姑娘正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地面。

  满地灵丹妙药、仙露琼浆散落着,稀里哗啦,看起来就很贵。

  元久缓缓移了下头,疑惑道:“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小姑娘笑盈盈指了指远处,轻快道:“这里是绿萝谷,我偷的。”

  元久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活着也不是不行的感觉,但事实上,他不仅身受重伤,就连寿命也快到尽头,因为他已经活了快要200岁,羽族比起其他生灵,算是个短命的种族。

  见他不吃,小姑娘怒了,直接冲上来用手打开元久的嘴,拿起丹药就往里灌。

  “咳咳咳!”元久呛得不轻。

  被强行灌下丹药后,元久的伤口开始愈合,他感到精神恢复了一些,甚至能够站起身了,他望着那个小姑娘,皱眉道:“你是凡人,为什么会在绿萝谷里?”

  小姑娘的脚尖甩来甩去,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回答:“相亲。”

  元久很震惊。

  这么小的孩子也相亲?

  “我爹以后想把我嫁给谷主那个病怏怏的儿子,所以我来这里住几天,先认识认识,不过这事儿估计成不了,因为他们瞧不上没有资质的普通人。”小姑娘说话很老成。

  “门当户对确实重要。”元久点点头,“修仙之人的寿命很长,与凡人在一起,要经历许多生离死别之苦,太难过了。”

  “季思追,你跑哪儿去了?”他们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

  “找我的,”小姑娘跳下石头,潇洒招了招手,“下次见。”

  也许没有下次了,元久心想,但他还是招了招手,“下次见。”

  季思追哒哒哒往外跑,牵住一名蓝袍青年的手,高兴喊道:“乐游哥哥。”

  秦乐游低头一笑,他是季思追的武学老师,平日里也负责照顾小姑娘的饮食起居,他们的关系很不错。

  话说到这里,躲在草丛后的江倚年不太明白,为什么秦乐游能当上季思追的教书老师,他就要扮演一个绿萝谷里的下等杂役弟子?

  他和秦乐游一起来到这个试炼后,一睁眼就是格外熟悉的景象——绿萝谷。

  但不知为何,秦乐游好像没有记忆,甚至以为自己真的是季思追的老师,江倚年不知道从哪里吐槽才好,他感觉这个试炼在针对他,只有他一个人在受苦。

  江倚年拿着扫把在雨中搞卫生,不知不觉心中就涌起一阵愤怒,秦乐游平时表现出种种关心的样子,结果到了试炼里就把他忘了个干净,呵呵,有些人看起来深情款款,实际上也不过如此嘛。

  “好好扫地!”监管杂役弟子的人路过,见他站着不动,说了他一句。

  江倚年越想越气,他此刻不是怜苍仙尊,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更加没了约束,于是他拿起扫把疯狂扫着落叶,扫出一种万籁俱寂之感。

  “这位弟子,下雨了,先去避避雨吧。”

  一把伞盖在江倚年头顶,他回过头,只见秦乐游举着伞站在他身后,恰好遮住了落下的雨丝。

  秦乐游远远看见一个人淋着雨扫地,没忍住就走了上来,却不料那人一回头,仅仅一眼,他就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跳跃了一下。

  “嗯。”江倚年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小狼崽子还算有点良心,于是他扫把一扔,站在了秦乐游的伞里。

  两人在雨中走着,伞不大,衣角难免有纠葛,秦乐游不知为何就有点紧张,他开口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江倚年。”江倚年平平淡淡。

  “我叫……”秦乐游自报家门。

  “你叫秦乐游。”

  秦乐游愣了一下,一时半会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江倚年抢先回答:“我方才听见那小姑娘叫你,就记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装得很累很累,但是又没有办法,总不能对着这个失忆的秦乐游扇巴掌,说我是你师尊啊,你睁开狗眼看看吧,眼睛我才刚给你拿回来呢。

  毕竟这也怪不了秦乐游,都是试炼的错。

  秦乐游眉眼弯弯,似乎对江倚年记住自己名字这件事非常高兴,他低下头,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倚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啊,江倚年心想。

  他徒弟直接喊他的名字,真是没礼貌。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秦乐游似乎对江倚年非常感兴趣,他注意到江倚年手腕处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不由得抬起头,也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说自己也有一个相似的胎记。

  这是血契,江倚年心想,大聪明,求求你快点想起来吧,我们就是来解除血契的。

  为了不吓到这个失忆小狼崽,江倚年忍住了。

  雨季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他们还没走到绿萝谷杂役弟子的住处,天气就放晴了。

  “雨停了,那我就先走了。”江倚年挥挥手,他已经意识到这个试炼的主角是谁了,就是季思追和元久。

  他徒弟失忆了靠不住,他得去盯着这两个人。

  秦乐游收起伞,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雨还不够似得。

  元久坐在原地,他的翅膀可以动了,但还是飞不起来。

  修道之人追求修为、追求灵力、追求能够变强的一切,为了成仙,他们能倾尽一切,包括其他生灵的性命。

  很不幸的,他身为羽族,一身是宝。

  他们的背后会长出翅膀,翅膀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羽毛,这些羽毛每一根都附着着灵力,能够增益他人修为。

  “你好一些了吗?”季思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元久老老实实回答:“似乎是好一些了,身体不疼了,谢谢你啊,小偷。”

  季思追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说好了医者仁心呢,怎么就成小偷了?于是她气鼓鼓的扯了一根元久背上的羽毛,放在手里把玩。

  “作为报答,我就把这根羽毛送给你吧。”元久笑眯眯。

  “有何用?”季思追不以为意。

  元久用“你好土”的眼神看向季思追,这个凡人,难道真的不知道羽族的羽毛有什么作用?

  “你不是想要和绿萝谷的小少爷相亲吗,你把我的羽毛拿去,说不定就能得道了,你也能修仙了哦~”

  元久本以为季思追会对这番话极其感兴趣,却不料季思追把那根羽毛轻轻放下了。

  “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小姑娘垫着脚,艰难爬上元久所坐的那块石板,她捧住元久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你这样的,就不错。”

  元久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害羞一点,再不济捂住脸尖叫,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表白呢,简直了。

  可惜眼前这个土豆一样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小一只了,他是一只好鸟,不能犯罪。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季思追,“其实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季思追很生气,她整张脸气得红扑扑的,跳下石板指着元久大喊道:“你等着!”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本姑娘芳龄十二!我爹和绿萝谷有交集,过几年我还会再来一次,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许走!”

  季思追气得不行,一步一步离开,留下原地发愣的元久。

  过了一会,季思追又跑了回来,把那根白色羽毛拿走,对着元久做了个鬼脸。

  元久捧住脸,他突然就不希望自己这么快死掉了。

  说起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问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