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明德宫里东西被砸了一地,宋启迎怒不可遏,眼睛都气成了骇人的红色,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瑟瑟发抖的郭越,怒骂道:“刑部大牢,大魏开国百年,从无一人越狱先例,到你这儿给朕开了先河了!?”

  “怎么的,郭大人,觉得自己捉拿狼族公主有功了?觉得自己无往不利了?觉得自己能够睥睨朝堂是大魏第一权臣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骄兵必败,乐极生悲,你现在难看至极又狼狈至极。”宋启迎顿了下,机敏地转了转眼珠,“你听见了什么吗?”

  四下里因为皇帝的暴怒静悄悄一片,哪里有声音。

  宋启迎将砚台狠狠地掷了下去:“哥舒冰在嘲笑你!在嘲笑朕!在嘲笑大魏!她在笑我们自鸣得意,却不知人家在刑部大牢依旧来去自如,能够将大魏的底线放在脚底下踩来踩去,毫无顾忌!!!”

  郭越跪在那里哆嗦得跟只鹌鹑。

  他今天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吓跪了,哥舒冰那双狼爪子太锋利了,趁花朝节守备放松,打晕了独身一人来巡视的狱卒,并喂下随身携带的毒药,威胁他不交出钥匙立刻就毒杀他,逼得小狱卒不得不就范,而她喂给他解药后立刻打晕了人,转瞬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郭越两条胳膊都在抖,冷汗大颗大颗地砸向地面:“陛下,臣……”

  “陛下,”邵翊适时为宋启迎捧上一盏热茶,“陛下,郭大人是有罪,但眼下狼族公主越狱,只怕狼族在边境也蠢蠢欲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这些年郭大人也算是兢兢业业,若是过于严惩,只怕于舆情不利。”

  宋启迎犹有余怒,这次是邵翊都开解不了的:“那你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抓人回来,留郭大人一条性命,才能将功补过。”邵翊循循善诱道,“陛下觉得呢?”

  宋启迎只想把邵翊手里的茶换成滚沸的水,泼到郭越的脑袋上。

  “罚俸三年,其他的刑罚待后续看看能不能捉拿哥舒冰回来再论。”宋启迎重重地搁下杯子,终于把目光放到一言不发的顾长思身上,“……哥舒冰越狱,怕是要找你算账,长思,最近府上加强些防卫,夜里也要注意安全。”

  “多谢陛下挂怀,臣一定注意。”顾长思垂着眼,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思绪,“臣也会尽力,将哥舒冰再度缉拿归案。”

  “嗯,回去吧。邵翊,替朕将定北王好生送出宫去。”

  发生这样的事,宋启迎自觉颜面无光,顾长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哥舒冰逮回来,结果人在刑部没了,谁不知道郭越是个墙头草,当年夺嫡之争靠在自己这边靠得死死的,如今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简直是当着顾长思的面在给自己打耳刮子。

  顾长思没说什么,欣然地接下了皇帝这来之不易的关怀,和邵翊一前一后出去了。

  夜已经黑透了,宫中只有长街上每隔几丈远摆着的宫灯发出些幽微的光芒,顾长思从臂弯里取下大氅给自己披上,刚想系好带子,丝带就被一双手揽了过去。

  邵翊走到他面前,慢条斯理地给他系带子。

  “殿下能够回来,臣是真的没想到。”邵翊和他身高相仿,因此打丝带的时候要微微垂着视线,“只是为了霍大人吗?”

  顾长思避而不谈:“当时出京匆匆,没来得及当面谢过邵大人,我知是邵大人同孟大人一起为我行了方便,多谢。”

  “殿下这是折煞臣了。”邵翊打好了丝带,将双手重新拢回袖中,“殿下,臣是你这边的,自然以殿下事事为先。只是不知,殿下接下来的路想要往哪里走?”

  “邵大人有何高见?”

  “殿下,主心骨是您,我等不过臣子,主君说如何走,我们才知如何去走。”邵翊瞧着恭谨极了,“当日臣说的一切,都还作数。”

  “那不妨邵大人给我透个底,葛云也是你们之中的一员吗?”顾长思淡笑道,“可我怎么看他攀咬起我来,一点儿都不犹豫啊。”

  邵翊诡异地顿了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殿下不必挂念他。”邵翊抬起眼,“此事葛云是自作主张,才会将那张攀咬的字条矛头对准了您,计划中本没有这一切,您不要因为他一人而怀疑我们的忠诚。”

  “是吗?”顾长思依旧挂着那抹淡笑,猝然伸手,捏住了邵翊的下巴,“邵大人,你说他自作主张才将攀咬的矛头对准了我,那么原来这封信的矛头对准了谁?”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霍尘是么?”

  邵翊眼神变得有些惊慌:“殿下……”

  “霍尘是我带回来的人,也是自己人吧,你们为何要对他动手?嗯?”顾长思步步紧逼,邵翊没有办法,只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还是说,邵大人没有跟我说实话,那么此心到底有多诚,本王可要怀疑了。”

  “殿下。”邵翊后腰抵上了冰冷的宫墙,他在顾长思冷硬的气场和凝视下无所遁形,只能硬着头皮看回去,“……是因为我们相信您,可并不相信霍大人,所以想试他一试。”

  顾长思的气场没有收敛,只是捏着他的手劲儿变大了。

  “我……我们。”邵翊疼得咬了咬牙,“我们发现,霍尘或许和王爷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为了保证王爷安全,我们排查过了所有您亲近之人的身份,霍大人他太可疑了。”邵翊抬手握住顾长思的小臂,“他不是简单的嘉定捕快,否则怎么会在这件事下这么快地全身而退,哥舒冰连审都没审,陛下就这么痛快地放过了他,您熟知陛下秉性,他是个宁可错杀都不肯放过的性格。”

  顾长思的眼神已经冷了下去:“所以呢?”

  “所以,我们现在怀疑,他可能的身份有两个。”邵翊一鼓作气说了出来,“要么,他是昌林将军霍长庭;要么,他就是个身份行迹成谜的嘉定捕快,他来的长安的动机甚是可疑!”

  “可无论哪一个,都对殿下不是件好事。昌林将军是陛下心腹,一旦他知道您有任何不臣之心,您要如何自处——”

  不等他说完,顾长思手指一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落地反手抽了邵翊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来得太快太准,给邵翊直接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震惊地望向面色冷硬的顾长思。

  “我你都敢查,胆子不小啊。”顾长思活动了一下手腕,“下一步呢?打着我的名义起势?逼我上位?然后呢?你们还想干什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们替我做了不少的主啊。”

  “邵翊,这个长安城中谁都自顾不暇,手别伸得太长,以免自断臂膀。”顾长思冷冷地凝望着他,“我不知道你们背后到底在筹谋了些什么,但我自己的事情自有我自己来承担,就算霍尘有问题,也不必你在这里挑拨离间,真当本王听不出来?”

  “臣等一片赤子之心。”

  “若真是赤子之心,怎么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告诉我你们要做什么,又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我想要怎么做?说着等我的指令,我看你们已经铺开了很大的一张网,只等着我来钻。”顾长思警惕地眯了眯眼,“邵翊,我不是个任人捏圆捏扁软柿子,更不是个能被你们左右的傀儡,如果你们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来的,趁早打消这个想法。”

  邵翊用手背贴了贴灼热的脸侧:“臣不敢。”

  “十春楼崔千雀,钦天监监正孟声,还有那个死有余辜的葛云,都是我们的人。”邵翊轻声道,“我们只为了一件事情,将本该您拿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葛云是你们的人,那他回护哥舒冰,也是你们的意思?”顾长思敏锐道,“你们和狼族也有关系?”

  邵翊心脏猛地一跳,矢口否认:“没有。葛云虽然愿意帮我们,但并不与我们完全一心,我们是为了殿下,可他是为了昌林将军,所以,只在万寿节之事上达成了同谋。他不满霍尘顶替昌林将军之名,臣等觉得霍尘此人有问题,于是……想以绝后患。”

  “葛云一直坚信当年昌林将军之死是皇帝之意,是人祸不是天灾,所以对狼族并无多少恨意,加上哥舒冰武艺高强,对大魏皇帝恨之入骨,于是私下里联络了此事,让我们不必多问,也不必插手。”邵翊语速又轻又快,“……就是这样。”

  “结果没想到……葛云会在最后下不去手,反而对殿下反咬一口。”

  “殿下,臣等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便九族抄斩,永无翻身之日。”邵翊的眼睫颤了颤,“如此毒誓,殿下还不相信臣吗?”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顾长思斜睨着他,“崔千雀,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南疆崔家女,苑长记那大理寺少卿之位又不是靠混日子上来的。”顾长思逼视着他,“我最后问你一次,崔千雀,是什么人。”

  “是……”邵翊用舌尖顶了顶依旧有余痛的腮,“是我恩师方堤大人的女儿,方叶。”

  “殿下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连方叶姑娘都不肯相信吗?她是十春楼之主,都对哥舒冰的身份毫不知情,这难道不是证明我们和狼族没有勾结的最好证据吗?”

  *

  哥舒冰逃逸之事在长安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定北王府被加了足足一倍的人手来保护顾长思的安全,霍尘也变得愈发忙碌,每日在宫里当差,就担心什么时候那神出鬼没的狼族公主会探出头来,给皇帝再来个致命一击。

  风声鹤唳,霍尘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见到封长念的时候,封侍郎正忙着张贴杏榜。

  长长的卷轴铺开,那上头是这些人十年寒窗苦读的最好证明,也是大魏未来的国之栋梁,后辈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看得人心情颇好,连带着哥舒冰带来的阴翳也驱散了几分。

  “长念。”霍尘单手揽住他的肩膀,“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那日何吕出现之后霍尘没说什么就走了,封长念看他情绪不佳,本来想上门探望,结果何吕后脚就把他按在了礼部,春闱放榜之事繁琐复杂又是国之大典,一时竟然没有抽开身。

  “霍指挥使不是也很忙么?”封长念笑笑,“春闱放榜是国家大事,这几天礼部忙得很,对了,长思最近如何?我听说陛下派了不少人手保护他的安全,最近几日门都不方便出。”

  “是,定北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难得陛下对他的安危那么上心。”霍尘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名字,“他一直想去十春楼一趟,可守着定北王府的人要日日通报他的行踪,他想了想还是作罢了,于是转念想将苑长记叫来,但是哥舒冰的事让三法司忙疯了,根本抽不出空。”

  “那你今日找我,是——”

  “我这几日在宫里当差,遇到过几次秋大人,喝了她开的方子,也扎了几次针,但好像都收效甚微。”霍尘垂眸道,“我有点着急,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够刺激记忆也好。”

  封长念想了想:“不过硬要刺激记忆得以恢复,恐怕会很痛苦吧。”

  “多大的苦都受得住,只要能想起来。”霍尘的声音带了一丝冷,“封大人有没有什么高招?”

  封长念沉吟片刻:“那你这几天若是得空,来玄门找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