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疆土辽阔,多地都贫困苦寒经常闹饥荒,去从军不小心就会丢命,不过为了能糊口一天是一天很多人都会选择从军,因此朝廷鲜少需要强制招兵。

  今年却不同以往,朝廷规定每个乡要出上百丁,家里有达到应军条件却没人从过军的,更是必须要出人应军。

  蒋辽想了想。

  如今胡人在大历四处作乱,虽然面上有休战纸契压着,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毁契约突然来犯,朝廷不得不未雨绸缪揽兵充军。

  分家而立视作一户,廉长林家没人从过军,按理就要出一个人应军。

  蒋辽余光看去,廉长林站在旁边看向告示,面色很平静。

  那天晚上李婶有话留他,之后再回村经常能看到李婶私下忍不住叹气发愁,蒋辽就知道廉长林还是不听劝,不肯早日成家。

  上次应李婶意他和廉长林提过一回,廉长林没有心思听不进去,蒋辽没说两句就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小子看着没脾气其实犟的很,心里要是拿定的主意谁都劝不动,他不想听蒋辽就没再提过,这种事旁人多说也无益。

  哪怕知道会让李婶操心廉长林都要谢绝她的好意,蒋辽不能说他是因为自己才这样,但多半是有自己的原因。

  因为以前的种种,廉长林顾及他依赖他,不愿意他搬出去,才会对成家闭口不谈。

  蒋辽以前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反目相残,自认内心已经非常淡漠,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去的别处,在哪里存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不过偶尔会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来了。

  直到刚才看到告示那一刻,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不过即使不是他所认为的,就算没有他在这里,凭廉长林自己的本事,要自力更生根本就不在话下。

  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避而不谈就能不存在,他可以不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但不能不顾及廉长林,再像外人说的不清不楚住在一起,确实不像话。

  蒋辽低头看手上的东西,廉长林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他捻了捻手里的木件。

  还真是要落灰了。

  这么想着,竟然会感到有些说不出的不适从。

  蒋辽不免心底发笑。

  是来这里太久了,差点都忘了,以前那种才是他习惯的生活,不过是回到以前,没什么不好适应的。

  廉长林的病已经治好,现在又年长了一岁,一切都刚好,他更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蒋辽压下心底升腾的不适,看着对面的告示,眸间闪过一抹决意,转头看廉长林。

  他早该搬出去的。

  不能再拖了。

  世道一乱朝廷招军历来如此,今年外面确实不太平。廉长林眸色平淡看完告示,回头对上蒋辽的眼神,他心下一怔,刚才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提着巧制的灯笼沉默不发。

  相处到现在,他太了解蒋辽了,只一眼就知道他的想法。

  以前兵源紧缺,即使朝廷招兵再严,不想应军只需要出几倍的银钱给官府,官府拿着银钱能招募更多军士。

  但蒋辽绝不会这么做。

  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甘愿离开故土远赴边关过上随时人头不保的日子。

  何况,蒋辽以前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怕是想都没想过出钱这选项。

  家里如果一定要去一个人,蒋辽不会让他去。

  廉长林眸光黯下心里发凛,片刻后眼眸一抬散去眼底的冷意,语气随常对他道:“东西都买完了,回去吧。”

  又想避开不谈,蒋辽这次没纵着他意:“告示已经出来了,既然……”

  “时候不早了,要是还有要买的,下次出来我再给你买。”廉长林打断他,“走吧,我饿了,想早点回去。”

  说完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走出去,路上偶尔会看看街边吆喝的摊位,只不过再没有哪样东西能入眼让他掏钱买下。

  蒋辽眉间蹙起望着他的背影。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

  今年天公作美,地里的稻谷长的好,快能收成的时候不止村民经常到地里守着,农吏更是天天过来盼着秋收。

  六月中旬作坊全部停工,让大家回去抢收。

  以前一亩地基本只能出粮两三担,经过肥田、护苗、加上后期打理的田地,产量都快翻了一番。

  跟着买菜籽油布的村民心里都偷着乐,庆幸当时舍得花钱,不然哪能有现在的好收成。

  当时观望的村民,自从揭开油布看到秧苗的长势,后面都照着蒋辽他们肥田的方法打理,虽然收成没有多好,但基本都比以前多出个半担粮。

  现在看着别家的收成,眼馋归眼馋,心里都很知足了。

  去年村里只有几台打谷机,十几家排着队用,现在口袋有余钱了,相熟的几家买一台合着用,不差钱的直接就买一台放家里,地里的稻谷收割完没两天就脱完粒。

  “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成想啊,竟然还能见到这么大的谷粒。”家里的地收割完,他带着孙子孙女捡稻穗,小心摊着稻穗在手上,打心底里高兴。

  “何大人在外边好些地方都做了试验,想各种法子要把地里的收成提上去,这说不准啊,您以后还能瞧见更大的呢!”地里捆扎稻秆的青年说道。

  “别说是您,就连到咱们村的农吏都没瞧见过呢,上回路过我还听他们说,以后要是把稻种给弄好了,长出来的收成都不会差……”

  外边做试验的地方,那些法子都是从他们村传出去的,村民说起来就自豪。

  农吏在农田跑了半辈子,以前也试过各种法子提高收成,奈何都白折腾一通完全不起作用。

  开始他其实并不看好塘禾村用的这些方法,后期是彻底服气了,问起蒋辽得知可以从稻种入手就成立了种子站,势必要留出最好的稻种提高收成。

  何墉之前得空就会走一趟塘禾村,知道今年的稻谷长的好,现在带着同僚过来,还是不免被眼前的丰收场景震撼到,更别说他那些同僚了。

  以前秋收难能有收成好的时候,哪年若是遇上天灾更是颗粒无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等丰收壮景,以前有幸到过那些富饶的地方,收成都赶不上这里。

  想到不久以后这派秋收气象在全国各地都能上演,何墉高兴得回去后一刻不停连忙把这些方法都给朝廷报去。

  敲锣打鼓紧赶慢赶抢收完,之后更不能停歇,要紧着天气晒稻谷。这时候最怕下雨,晒场上时时刻刻都守着人。

  以前收成不好,等稻谷晒好交了税,剩下的余粮只能拿去卖掉换成粗粮,现在大伙都不用拿去卖可以留着自己家吃新粮。

  官兵过来收了税粮,蒋辽让人把剩下的稻谷全部送进作坊的粮仓。

  他们家田地多,一车车往里运,村民看得羡慕,现在的好日子都是蒋辽他们带来的,村民想送些东西感谢一下,奈何蒋辽和廉长林什么都不缺,送东西两人都不收,作坊开工后村民干活更是卖力。

  镇西这边,孙家管事前前后后找了好些道士来院里作法,不仅都不管用,孙明耀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孙明耀要是在这边出了事,管事几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他给县里去了信。

  院里除了从县里头跟来的,都是在这边招的下人,他收到回信后赶忙听从吩咐遣散这些人,又变卖了酒楼,马不停蹄带人送孙明耀回县上治病。

  长盛斋运转恢复如常,蒋辽也物色到两个适合开酒楼的地方。

  觉得那两处地方都不错,想听听廉长林的看法让他选一间,结果他看完只道:“你来选,选你喜欢的。”

  上次和廉长林聊过,开酒楼他并没意见,蒋辽最后买下那间他应该更满意的。

  “李婶拿了瓜苗过来,你想怎么吃?”这天蒋辽从作坊回来,进到后院廉长林问他。

  他看过去,廉长林端着竹篓,里面装满新鲜的瓜苗。

  青菜什么煮法蒋辽都不挑,廉长林比较爱吃淡口的青菜,他回道:“清炒吧。”

  “厨房熬的鱼汤可以喝了。”廉长林回头把瓜苗倒进盆里,让他饿了先去打来吃。

  从军的队伍月底出发,距今不过十天,那天看完告示他们没再谈过这事,蒋辽看着他忙动的身影,沉默了下直接说起。

  “酒楼过几天能装修好,开业以后要是遇到事情,处理不来就去找郑武他们。”

  廉长林手上一顿,继续清洗瓜苗。

  酒楼需要的人手他们这段时间都已经安排好,以前店里的事基本都是廉长林处理的,蒋辽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需要跟他强调的。

  察觉到身后目光的异样,廉长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手,站了半晌回头看他。

  “你去官府了?”

  蒋辽没直接回答,罕见地垂了下眼,错开他投来的视线。

  知道蒋辽有从军的想法,廉长林只是生气,只要他到时候去官府一趟,蒋辽就走不了,可蒋辽,知道他会阻止,竟然提前去官府报名。

  他是真的决心要走。

  知道自己不想他去仍然执意要去。

  明明以前都顺着自己的。

  为什么这次不行。

  廉长林紧闭着唇垂头看前面,很久没再说话。

  蒋辽见不得他这样,思绪混乱正要开口,廉长林抬眸看过去,竭力控制着声音,问道:“不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