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明天休假,蒋辽和廉长林都在作坊没时间过去,李二泉下工后去接人回村。

  作坊最近新加了批人手,又做了部分调整,等两人把事情安排完已经快到傍晚。

  李婶白天就交代他们上家里吃晚饭,趁着几个小的回来热闹热闹。

  两人到家放完东西,刚走出院门,前面就冲他们喊起话。

  “林子!我回来啦!我阿奶喊你和辽叔过去吃饭!”

  壮子急哄哄跑到廉长林跟前,没刹住脚一头栽他身上:“现在山上的果子肯定熟了,林子咱明天去山上摘果子吧!”

  去年廉长林没带他进山,今年一直念着,石块被他说馋了心早跟着长到山上去:“我也要去!”

  壮子好动跟个皮猴一样,整天和他待着石块都要被带偏了,廉长林笑道:“好,明天带你们去。”

  得到应允壮子高兴,终于记起家里厨房喷香的饭菜,蹦在前面开路,蹦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瞪眼看廉长林,然后扭头喊着话往家里跑。

  “阿奶!阿娘!啊啊啊——”

  石块在原地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蹦着喊话跟壮子跑了。

  他向来安静听话,现在跳脱的妥妥半个壮子,蒋辽望着他们跑开的背影啧了句:“好的一点没学到。”

  “这样不好吗?”廉长林问。

  蒋辽转头,廉长林眼里盈浅笑,墨黑的双眸明亮清贵,眼尾弯起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廉长林脚步转外倾身凑近:“不好吗?”

  放大的五官清俊逼人,逼得蒋辽脊背后倾,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及时稳住身形,转开视线目视前方:“……挺好。”

  “这傻小子又干啥了,喊啥呢?”周梅挺着孕肚在院里收竹荪,老远就听到外头的喊声。

  “二婶子!林子说话了!”壮子进门要拉她出去看,见他阿奶从屋里出来,转道跑过去扯起嗓门蹦跶,“阿奶!林子说话了!他刚才跟我说话了!”

  “听到咯听到咯,大老远全是你喊话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怎么着你了。”嗓门都赶上大喇叭了,李婶耳朵遭罪把他扒拉开,从晒垫上抓了一把菜梗回厨房。

  那天知道廉长林治好嗓子,李婶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现在眼眶又有些发酸,林小子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啊……

  石块急哄哄跑进来,眼看又要跟激动劲儿上头的壮子蹦出去,周梅喊停他,壮子叫不住已经蹿出去了。

  蒋辽拎着壮子进到李家,石头从厨房出来冲他们道:“辽叔,林子哥。”

  “嗯。”两人应声。

  他端着菜从旁边走过,突然意识到不对回头看他们,看着看着,头一次瞪大了眼睛。

  李二泉提茶壶从后面走来,路过时瞅了他一眼:“比壮子好多了,起码没疯喊起来。”

  “二叔你说啥呢!”壮子挨着廉长林没个站相,一听就不服气跳起来反驳,“我那是高兴!阿奶说高兴就是这样!”

  “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李二泉敷衍回他。

  以前廉长林在镇上卖竹编,说不了话生意很难做,但每次石头和石块过去他都会给他们留吃的,石头替他高兴,傻笑着差点把菜端回厨房。

  吃完饭李叔乐呵呵拿上烟斗出门遛弯,蒋辽和廉长林晚饭后偶尔会去村里走走,更多是在院里和大家闲聊,现在多了道差事,替几个小的检查功课。

  石头在厨房帮忙收拾,石块念着和壮子出去玩,一马当先非常流畅地背起书。

  不知道是不是受廉长林影响,石块读书兴趣很浓,学业从没落下过,并且相当自觉,没完成私塾布置的课业,任壮子怎么游说都不会出门,照这读书的用功劲儿,没准以后真能给他们考个功名回来。

  壮子本来就不太上心学业,回来后更是只顾着贪玩,《三字经》没背几句就卡壳了。

  “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不知……”

  壮子小心瞅眼看前面,廉长林站在几步前不为所动看着他,他越急越想不起来,低头绞尽脑汁最后也知不出个所以来。

  石块在旁边干着急,没忍住挠挠嘴巴小声给他提示。

  胆子小第一次做这种事,声音嗡的跟蚊子似的,壮子就站他边儿上听了两遍都没听清。

  他的小动作瞒不过人,本意是为了壮子,廉长林还是直言道:“石块,他自己不长记性,你现在帮了他,以后能一直帮他吗?”

  石块张嘴愣住,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你不可能每次都给他提示,长此以往他习惯了,以后只会更不上心读书,你这样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廉长林少见的语气严肃,石块眼睛红红的,头埋的更低了。

  石块在私塾都没挨过训,先生都是可劲儿夸他,看不得他被自己连累,壮子提他开脱:“林子,是我让石块帮我……”

  “我都还没说你,你就着急送上门了,”廉长林扭头训起他,“同样在私塾读书,同样是先生教的,怎么石块背的出来就你背不出来,你有没有好好听讲。”

  被说的没面子壮子有点不服,他有好好读书可就是记不住,一看廉长林的表情,到底不敢造次怂下脑袋乖乖挨训。

  “想出去玩可以,把学业完成你想怎么玩都行,大字不识几个到家只惦记着玩,还去什么私塾。”

  私塾老先生经常抽他们背书,背不出来还会特别关照,资质再低的人多学几遍总能学会,壮子机灵的很,用心的话不会啃不下书,从小看着他长大,读书这么随意,廉长林不能由着他胡来。

  薛婷收拾完屋里出来看到这,把要凑过去的二丫抱回来。

  她不识字教不了壮子,让林子监督总没错,壮子太贪玩不严厉些根本管不住。

  这不刚挨完训,立马能嬉皮笑脸跟你讨商量:“林子,书上教的太难了,我背不出来,我现在去拿书出来读十遍,不,读二十遍!明天你检查我保证能背出来!”

  “嘻嘻,林子,我读完书能去玩不?二柱子他们都等着了。”

  廉长林神色不变无动于衷看着他,他转头小心翼翼求助蒋辽:“辽叔,我明天,肯定能背出来。”

  廉长林以前无法去私塾,所以比任何人都珍惜能念书的机会,他对自己要求严苛,以至于容不得壮子他们读书马虎。

  蒋辽对此是认同的,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他这种高要求的学习方式,以壮子现在的心性,抓着他学习作用并不大,等他开窍了根本就不用多监督。

  他对壮子道:“以后学业没做完,别答应跟人出去玩,去把书拿出来吧。”

  得到准许壮子倒没马上进屋拿书,而且转头看廉长林,等他发话。

  廉长林和蒋辽对视了一阵,这才大发慈悲对壮子放行:“去吧。”

  壮子兴冲冲跑进屋,廉长林朝石块走去。

  等他抱着书出来,石块已经雨过天晴,冲廉长林乐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读完书终于可以解脱,壮子让二丫帮忙拿书回去,拉着石块就跑,出了院门小声道:“下回背书你别背那么多,背到我会的就行,不然都出不了门。”

  “不行,先生说教到哪里就要背到哪里,不能偷懒。”而且让他骗蒋辽和廉长林,这种事石块绝对不会做,小脸严肃怎么说都不同意。

  “那以后林子再让我们背书,我背不出来咋办?”

  “谁让你贪玩不好好听课。”石块道,“以后我给你背书,背熟了,就不怕林子哥抽查了……”

  看两人跑远,蒋辽回头发现廉长盯着自己看,眼神瞧着竟然有些幽怨。

  “怎么了?”蒋辽好笑问他。

  “你对他们太好说话了。”廉长林道。

  “他们年纪还小,心性定不下来,要求可以不用太严。”

  这些道理廉长林自然都懂,他安静片刻忍不住说道:“宋先生教我,都不见你关心我的学业。”

  说完更不满了,现在想想,蒋辽从来都没问过他一句。

  “你三岁吗,跟他们比。”蒋辽简直都没眼看他。多大个人,读书还要人关心。

  二丫抱着书坐在木墩上,好奇地翻来看去,担心她手上没轻重给弄坏了,薛婷走过去拿书。

  她突然抬头问:“辽叔,哥哥说学堂很好玩,二丫啥时候能去?”

  “学堂可不是去玩的,”薛婷说,“要读书要写字,写不好还要打手心,这样你还想去?”

  “想去也不行了,”周梅可惜道,“外边的学堂,女娃子不能去。”

  “为啥啊?”二丫不开心鼓嘟起嘴,“二丫想去。”

  “还能为啥,因为没有这样的学堂啊。”周梅笑道,“人招的都是男娃子,咱才不稀罕去呢。”

  这时代男子读书都要大费周折,女子地位底下更是完全没有机会,蒋辽抬手抚了下二丫脑袋,说道:“没事,以后辽叔开一间这样的学堂,让二丫去读书。”

  廉长林神色微顿,随后垂眸失笑开,目光转向蒋辽。

  蒋辽并不像说笑,薛婷周梅和李二泉均被他的话吓的愣住,然后一想,是啊,谁说女娃就不能去读书呢。

  二丫见过镇上的私塾,那么大肯定要花很多钱,担心问道:“那要是辽叔开不了呢?”

  “要是开不了,就让林子叔教你。”蒋辽笑道,“等你长大了,你开一间,让更多女娃去读书。”

  二丫睁着大眼睛看过来,廉长林哪会说一个不字:“只要二丫想学,我每天都教你。”

  “下雨天也教吗?”

  “当然。”廉长林笑道。

  “好耶!二丫要去学堂了!以后要开学堂让好多好多女娃子去读书!”

  薛婷看的一阵感慨,笑道:“瞧把你得意的,辽叔他们都没开呢,你就已经开上学堂了。”

  “辽叔和林子叔都说能!二丫以后肯定能开学堂!”有人给撑腰小丫头朝气十足,抱着书从木墩蹭起来,跑去周梅那告知完又跑去李二泉那,在院子兜完一圈进屋告诉她阿奶去。

  看她背影跑进屋,廉长林笑道:“没见过她这么有冲劲,以后说不定真能办成私塾。”

  “她要是想,肯定能办成。”

  蒋辽语气随常,背后隐藏的意思只有廉长林能听出来。

  边上的人又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蒋辽问:“你不信?”

  廉长林摇头,眼底的笑意敛起,对他道:“我信你。”

  他目光深沉避无可避,蒋辽竟然被他看的莫名生出些不自在来,二丫放完书从屋里出来,跑到他旁边晃起他的手。

  “辽叔!阿奶说我不会写名字,去不了学堂,你快教我写!”

  “好,辽叔教你。”蒋辽半蹲下来,伸手在泥土上教她写自己名字,二丫脑袋凑上前,伸出手指跟着照葫芦画瓢。

  上回看出廉长林有心上人,李婶就一直等着给他张罗,结果廉长林到现在都没个动静,给李婶急的,趁着今天不忙一定要好好催道催道他。

  院子里,所以人都在逗二丫写字,只有廉长林垂眼看着蒋辽,满心满眼都在蒋辽身上,那眼神根本骗不了人。

  李婶出到院里,看到这幕突然恍然惊在原地,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不管怎么问,林小子都不跟她透露半句。

  她望着廉长林,又看向似乎毫不知情的蒋辽,神色揪起满是担忧,这可怎么好啊……

  –

  按照约定的时间,出了年杨镇就该过来取辣酱,却迟迟不见他来,眼看都到三月了长盛斋才收到他的回信。

  外面盗贼猖狂,走商的队伍接二连三出事,有的更是全军覆没,为保安全杨镇只能一拖再拖等风头过去。

  出发时甚至谨慎地避开险道绕远路过来,几经辗转终于在初十这天抵达大延镇。

  他这趟过来请了两名镖师护送,舟车劳顿从来没有过的狼狈,可想而知路上的遭遇。

  外面世道不太平,不单是商队和镖局,普通赶路的百姓都被盗贼盯上,闹的各地人心惶惶。

  以往盗贼为财通常只打劫富商不会伤命,更不会动穷苦百姓,现在劫财害命完全不怕官府出兵捉拿。

  蒋辽上次在余宅还只是猜测,现在听他们说完,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盗贼作为。

  外面世道如何,这边的平民百姓无从知晓,照常过着日子,塘禾村最近更是热闹。

  “好啊!这秧苗好啊!老头子我耕地多少年头了,就没瞅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秧苗!”

  赵老头家以前的秧苗都长得稀疏发黄,那在村里都算好的了,跟着蒋辽他们用油布,现在的秧苗葱郁浓密别提多精神了。

  “大爷别说您了,我估计啊,我太爷爷都没见过!”旁边的秧地激动声传过来,他家泡了地过几天就能犁地上秧了,今天过来撤油布完全不敢想秧苗能长得这么好。

  当初跟着蒋辽他们用油布的人家,秧苗就没有长的差的,当时顾忌不敢跟着用的,现在看的那叫一个眼馋悔不当初。

  农吏前些天就过来作记录,秧苗长势力喜人的并非一两家,用上油布的全部如此,他查看完村里的秧苗赶忙去镇上向何墉汇报。

  家里最近又购置了一些农田,蒋辽和廉长林请人来耕种,之后再招人专门照料。

  李家的野兔能出售了,现在跟镇上好几家酒楼合作,不愁销路李叔没有后顾之忧,完全放开手找人建屋子专门养兔子。

  做辣酱的主要食材像姜蒜这些,之前来不及种植,现在正是种植期,蒋辽让村民种植,种出来的姜蒜要是没有问题他们都会收购。

  有秧苗这事在前头,村民知道蒋辽和廉长林不会害他们,跟着他们准没错,现在又有后续保证不用担心东西栽手里,大伙乐得种植,响应积极。

  农事告一段落,为了提高水稻收成蒋辽需要经常跑地里看情况,店里和佃农的事都扔给廉长林。

  廉长林通常半天就能处理完各种事宜,然后跟着他到处跑,最近不知道突然忙什么,不仅不再缠着跟他出去,反而一到下午就不见人。

  这天蒋辽从地里回来,家里不见他人影,快到晚饭时间他才回来,问去干什么照样没个准话。

  “手怎么回事?”吃饭时蒋辽看到他手指上有伤,像以前编竹时的划伤,仔看又不是。

  蒋辽伸手要查看,廉长林却躲开了,手放到桌下并不在意地道:“没事,不小心划到的。”

  以前但凡弄到一点小伤擦伤,这小子都要缠着自己给他上药,现在自己主动问起他反倒藏着掖着了。

  他不愿意说,蒋辽没再细问,倒要看看他又想作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