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辽当时想着方便去店里就在镇南买的宅子,那天廉长林沉默之后挺平静的把房契还给他,看着像是接受了。

  家里的屋子对廉长林比较特别,只有偶尔关店晚了或者阴雨天不方便时他才会在店里留宿,而现在几天了他都没回过家。

  照常该做什么做什么,明明看着并没多余的情绪,蒋辽却几次都没能提起搬出去的事。

  廉长林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借机忙事这招用不了就干脆扭头走人,前两天找着空隙提了句带他去看宅子,这下好了,除了“谈”店里的事廉长林再没跟他“说”过话。

  今天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廉长林倚靠床头看书,蒋辽绕过屏风,他翻书页的手停了下,合起书放到桌上,躺进床里面后背向人。

  蒋辽:“……”

  他盯着廉长林的背影看了会儿,问道:“我熄灯了?”

  廉长林没理他。

  蒋辽低声沉了沉气,吹灭烛火躺到床上。廉长林早早就洗漱完,被窝被他捂的有多暖和,现在的背影就有多冻人,飕飕的往外冒凉气。

  瞒着廉长林去买宅子,蒋辽想过他会生气,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过房子都买了就没必要再拖。

  “房子叫了人打扫……”

  蒋辽刚起个话头,熄灯后一直安静侧躺、仿佛要一动不动躺个地老天荒的人马上就有了动静,拉高盖到肩膀处的棉被遮住耳朵。

  蒋辽:“……”

  他迟早要搬出去,回避不谈就管用了?

  蒋辽径自说下去:“等这两天打扫完就——”

  脸上突然闷重,他差点吃一嘴棉被。

  不就没打招呼买了个宅子,活像他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事,晾他几天了还没完,气性再大都该消了,蒋辽有点恼了。

  他拉开棉被看过去:“有话你直‘说’不行,冲我冒什么劲儿?我还能一直跟你住一块儿?”

  昏暗中,廉长林攥紧被角,眸子缓缓垂落,眼里流光暗淡下来,闭着唇一言不发。那模样,活脱脱刚睁眼就惨遭丢弃的狗崽,耳朵尾巴耷拉着,蔫了吧唧的可怜的要命,蒋辽就说不出重话来。

  “……房子是买了,又不是马上就搬进去。”

  廉长林抬眼目视他,轻晃的眸光弱不可见,里面汇聚了太多情绪,不屈、低落、委屈……一副又要被扔下的模样。

  别的狗崽被丢弃还知道急哼哼拱你手心,他连哼都哼不出声,只能缩着脑袋任搓任扁,看的蒋辽突然良心作痛,好像无形中他真干了件缺德事。

  他转头看漆黑的房梁,思绪有些乱,似乎要给自己断后路语气强硬:“最近事情多不方便,等作坊建好再搬过去。”

  廉长林松开手搭在被子上没收回去,定眼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表示。

  本来就没法说话,一不搭理人蒋辽更拿不准他的想法,等了会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廉长林翻身侧躺回去,这次是真的要躺个地老天荒了。

  廉长林不希望他搬出去,他先斩后奏他有点脾气挺正常,但现在……至于这么抗拒吗?

  难道想跟他住一辈子?

  蒋辽突然愣住,房间变得静悄只剩彼此都不安稳的呼吸声。

  最亲的人接连离开,他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又一起生活到现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廉长林唯一的家人,廉长林才会过于依赖他。

  开始由于种种原因,最主要是不放心廉长林,蒋辽才没按着计划马上搬走。

  其实水车制作出来有知府做靠山,廉家那边根本不敢再找廉长林麻烦,那时候他就该搬出去,当时怎么会完全没想起来。

  廉长林睁着眼睛没有睡意,敏锐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看的人突然过于沉默,他心里踌躇了片刻到底没转身看过去。

  不知道又盯着人看了多久,蒋辽转回头。

  想多了烦,到时候再说吧。

  廉长林直接不待见蒋辽,现在别说店里其他人,连石块一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他们之间不对劲。

  “大老板,林子哥喜欢吃你做的菜。”蒋辽到柜台坐下,看廉长林走远后,石块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偷偷说起。

  蒋辽听的莫名其妙,拿过廉长林刚才没收起来的书:“嗯。”

  石块替他急了:“你给林子哥做,他就不生气了。”

  在店里不用他做饭,偶尔回家时饭菜都是廉长林煮的,想来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下过厨,不过,蒋辽问:“这什么话,他生气我就得给他做菜。”

  “你惹他生气了。”石块很肯定。

  “你从哪儿看出来是我惹的他?”蒋辽好笑。

  只有大老板会让林子哥生气,石块表达能力有限,小脑瓜想了半天:“……林子哥不会突然生气。”

  “那你就肯定他是生气了?”蒋辽翻书扫了圈廉长林做的笔记。

  石块被问的突然不敢肯定了,小脸纠结,蒋辽合上书摸了摸他脑袋:“别想了,好好看书,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石块还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拿起翻熟的小人书:“……哦。”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蒋辽问,“又看完了?”

  “没有,林子哥看完的书经常翻来看,宋先生说多看能,嗯能……”宋惕文的话文绉绉的石块复述不了,卡壳想了会儿,“能看的更懂。”

  “挺好,看吧。”蒋辽把书放进柜台后面的落地书柜,回头看到石块正蹑手轻拍书页上的折痕,傻乎乎的还用嘴呼气,好像这样就能把折痕吹平。

  廉长林看书翻页时不小心弄上折痕都会小心复原,对他的书都特别宝贝。

  蒋辽看着看着,发现石块不止是这习惯随了廉长林,连看书皱眉的样子都很像,看入迷了感觉不拉着他都能窜进书里面。

  近朱者赤吗?

  蒋辽不由得想到这么点大时候的廉长林,看书肯定一个样,说不定更讲究,生气时也是,宝贝书合起来拉到一边就不管了,跟个全身气鼓的河豚来点风都能上天。

  跟李家笼子里那只团吧着身子逮谁瞪谁的兔子也很像,气汹汹的实际没半点凶相和威慑。

  哧,这么一对比,蒋辽觉得挺好笑,不过廉长林回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小子气性是真大,一天下来没赏过他半个眼神。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晚上还睡一起。啧,年纪轻轻怎么能气那么久呢,小姑娘都没他难猜,现在就这样等搬出去了别真给他来个离家出走。

  蒋辽实在无计可施,都开始考虑起刚才看不上的建议,要不今晚就给他下厨?

  “咋的又叹气了?”李二泉拿过周梅收拾的碗碟放到清洗池,回头问她。

  周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唉……你不懂。”

  “你跟我说我不就懂了。”前几天开始老听她唉声叹气,后面知道不是她和孩子有事儿,李二泉紧提的心才敢放下。

  “说了你也不懂。”周梅说完又叹起气。

  这气叹的,要不是他媳妇儿依然每天能吃能喝好胃口贼好,李二泉真得吓出毛病来。

  “那能别老叹气不,”李二泉给她捏腰,“孩子该以为咱两不欢迎他呢……”

  周梅一巴掌呼他手臂:“都要当爹的人了,净胡说八道。”

  “嘿嘿。”李二泉傻呵呵轻抚她肚子,“爹跟你娘说着玩呢,你乖点,别闹你娘……”

  没等两人多闲聊几句,厨房来活了,李二泉进去忙活,周梅回到大堂时,蒋辽正要领客人去二楼厢房,这才转身走出去廉长林目光就跟着黏过去,人走上楼梯都看不见了还眼巴巴望着,哪儿还有刚才对蒋辽待不搭理的样。

  周梅不知道他们两最近闹了什么矛盾,就看廉长林这样,不好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她想过要劝,但除非他自己能放下不然肯定劝什么都没用,周梅想着就愁。

  现在她和李二泉都是在店里住几天才回趟家,罗英她们上手后她更多时候能闲下来,还是回去歇几天算了,总归劝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客人里边请,今儿吃点什么菜?”罗英刚歇下见有客人进店,迎上前招待,“新上的酸辣鱼片尝过没有,给您来一份?”

  客人看到她愣了愣:“啊?不,我、我找店老板。”

  “小老板在听学,蒋老板刚从外边回来,去了后院。”

  “我过去找他。”没等她说完,客人挪开眼匆匆走开。

  罗英招待过郑武和余枫他们,没见他们有谁过来就往后院去,后院和厨房不是谁都能去的,这客人应该也是蒋辽的朋友,在窗口的石头看了眼过来回头继续上菜,她就没阻止。

  “你们店,什么时候又请人了?”

  “就前段时间……”蒋辽站在厨房门口瞅眼看对面木屋,闻言转头,心里想着事并没发现赵潭一个大汉子突然有些不爽利起来,“你多久没过来了,码头这么忙?”

  “忙不忙你不都知道,年前码头事儿最多,哪儿有闲空过来。”赵潭说,“上回还说给我送酒,我天天抽空搁码头上瞧,人影儿没见来一个酒壶子也没见着。”

  “最近忙事儿给忘了,今天跟你喝个尽兴。”蒋辽笑道,最近都想着怎么哄好廉长林,真把这事给忘了。

  “下回吧,我这趟待不久,只够喝个两三壶。”

  赵潭过来都是在凉亭或者木屋一楼喝酒,现在廉长林在听学,他走去凉亭等蒋辽拿酒。

  蒋辽带了几坛上好的陈酿,没拿碗跟他论坛喝。

  赵潭酒瘾上来喜欢聊码头上的趣闻,这回却没提码头的事,他虽是个小主事,做事仗义底下十几号人只服他,总有心胸狭隘的管事看不顺找他茬,现在又是忙的时候更容易出摩擦,呛起来是时有的事。

  蒋辽跟他碰了碰酒坛:“有要帮忙的,你说。”

  “都是小事,那些人你知道,兴不起多大浪来,”赵潭一口酒罐下去什么都顺畅了,“不提那些,来,剩半坛子一口闷了……”

  时间赶注定喝不痛快,喝空两坛赵潭就打住拎酒先回,蒋辽送他出去,关上后门往回走,从木屋窗户看进去,宋惕文拿着书站在廉长林前面,垂眼看桌上的纸,眉间布满愁绪。

  廉长林很有资质,第一次给他讲学宋惕文就说他以前无法上学很可惜,所以廉长林的学业不至于能让他发愁。

  宋惕文给人讲学应该不会谈论和学业无关的事,更不该露出那种、像是有求于人的表情?

  两人有除了教学外他不知道的事,看着并不是短时间才有的。

  什么事连他都要瞒着……蒋辽看着廉长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