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辽近乎麻木不仁的在原地站了良久。

  又近乎麻木不仁地沉出了口闷气。

  最后认命地背着人抬步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

  “……”

  今日收摊回到村里,廉长林走下牛车背起背篓,等周梅也下了车,两人一起往回走。

  村里这两天有人家起房子,李二泉得过去帮工,今天请的周梅到他们摊子帮忙。

  “蒋辽昨个儿是喝了多少啊,还能醉得出不了门,得亏林子你不能喝酒,不然跟那些个人喝起酒来,你们昨夜就得在何大人府上过夜,今儿不就没法做生意了。”

  昨天是何大人设宴犒劳他们,晚宴上是肯定少不了要喝酒,周梅还以为他们会赶不回来,正好歇一天先不开摊。

  廉长林跟着打造水车忙活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着才行,没成想今早过来他们家的不是蒋辽反而是他。

  她说着又叮嘱了句,“喝酒太容易耽误事了,自个儿身体也不好受,林子你可不能跟他们学。”

  每次村里谁家办喜事,他们过去吃席,李二泉只要多喝点酒第二天起床后准得不舒服。

  周梅注意着看路,并没留意到在她说完后,廉长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随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慢半拍又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回她。

  “现在这样就好了,你们摊子的生意稳定下来,不愁那些吃的卖不出去。”周梅想到廉长林以前独自到镇上卖竹编,就不免感慨起来,“又找到了肯替你医治嗓子的大夫,这下你爹娘肯定能放心了……”

  得知廉长林今日中午要去施针,周梅才突然留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廉长林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以前总是苍白的脸上也多了气色。

  镇上那位钟大夫肯定医术过人,这才请他医治多久,林子现在看着身板都挺拔了人也开始抽条了。

  这大半天下来她每次仰头跟他说话,没说两句都感觉脖子要发酸了。

  照这个势头下去,他的嗓子是完全有希望治好的。

  一路听着周梅的话走去李家,廉长林不时点个头回应一下,进到李家取蔬菜胡瓜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果蔬一层层叠放在簸箕上,他就没换到背篓直接端起簸箕走出去,等簸箕空了再还过来。

  他刚出到李家院门外,就被一帮特地赶过来的大娘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拼命将带来的东西塞给他。

  “我说林小子啊,大娘我可算等到你回来了。”周大娘提着菜篮子走上前,话不带停地将篮子里的东西搬到他手里的簸箕上,“村长都跟我们说了,水车是你和蒋辽想出来的,要不是多亏了你们,地里的庄稼可就麻烦了。”

  “今儿早上没见蒋辽跟你一起去镇上,我们上午就过来了几趟,到你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刚才听说你回村了这不得过来了,免得你们刚好出门了又白跑一趟。”旁边的葛大娘说着话,硬塞东西的手更是一刻都不带停的。

  他们家有几亩地在塘远山那边,前些天挑水出动了家里十多号人,现在她儿子他们可算是能到外面做活挣钱了。

  这帮大娘做惯了农活都手脚麻利的很,廉长林这边挡住投递,那边就有人一股脑地将东西往他的背篓里放。

  手上这头刚将一包干果推回大娘的篮子里,那头就被堆过来好几把干菜,一下子将簸箕堆的老高。

  她们一个比一个热情,廉长林实在推辞不过只能转头往李家求助。

  周梅刚才听到外头的声音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口看热闹。

  廉长林看过来后她笑着劝起来:“林子你收下吧,你和蒋辽想出的水车帮了多大的忙,这是婶子们的一片心意,就别推辞了。”

  “你梅嫂子说的对,这可是婶子们的一片心意,而且都是些干果干菜,自家做的又值不了几个钱。”

  “多亏了你们何大人才会先在咱们村试用水车,不然我们这会儿还得在地里挑水呢,哪能有现在这空闲。”

  “跟婶子们客气啥,给你们送点吃的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好好收着不准放回来了啊……”

  有了水车取水她们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儿,大娘们心里感激他们,家里送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是些心意,怕廉长林不收她们给完东西匆匆说了两句就不带停地跑了,廉长林最后只能将东西收下带回家。

  –

  因为某个不太想提及的原因,蒋辽今天早上没去镇上。

  等外面的日头逐渐升高山里的露水没那么足了,他带上工具出门往山上去。

  之前每天都是一早就坐牛车去镇上摆摊,下午回来后不是要准备吃的就是忙地里的事,等能闲下来了基本天都黑了。

  今天到山里摘够了凉粉果和凉粉草,蒋辽暂时不用忙什么事,就在山里到处转悠打起野味。

  最近几次进山都是过来摘凉粉果凉粉草,打野味也只在这座山头没走远,这次他往深山里面走,午饭便在山上随便弄了点吃的,等最后打到些野物已经过了午时,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到家后将带回来的一堆东西放下,蒋辽先到后院提水进浴房洗澡,洗完澡又将换下的衣服清洗干净晾晒。

  然后进厨房查看月初时腌制的辣酱,打开陶罐的盖子闻着味道已经能吃了。

  买回来的小瓷瓶都用完了,得挑时间再进一批把辣酱全部装瓶,蒋辽检查完辣酱密封好盖子,这才转身出去处理摘回来的凉粉草。

  有些被晒焦的凉粉草要单独拣出来拿去晒干,到时候用来做黑凉粉,剩下的那些茎叶有虫洞之类的也要取掉,不然留着煮出来的汁水口感会变差。

  他坐在后院门口挑挑捡捡没多久,听到外面的大门被推开,然后是廉长林走进来的脚步声。

  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那么轻松。

  脚步声走过门口的小天井,再走上台阶进到堂屋,蒋辽抬头看去就愣了下。

  “你这是进货去了?”

  廉长林手里端着簸箕,上面叠起来的东西都堆到了他脸上,身后的背篓看着也沉甸甸的,蒋辽放下手里的凉粉草走过去帮他卸货。

  家里的食材快用完了,他们这两天就得去买食材,但也用不着进这么多。

  将簸箕搬到旁边的桌面,蒋辽查看起上面的东西。

  都是乡下人家才会做来待客的干果干菜之类,还有不少新鲜的果蔬。

  看到背篓里也塞满了这些东西,蒋辽失笑:“村里人硬塞给你的吧,刚回到村里就这么及时堵上来,看来还是专门等着你的。”

  水车的事他们没想对外透露,但村长不这样想。

  想来是从村长那里听说后,村里的人尤其是塘远山那边有田地的人家,就各家派了个代表送些吃的表示感谢。

  村里的大婶大娘们要是热情好客起来,廉长林这个小年轻怎么招架的住,给什么不都得照单全收。

  蒋辽突然非常庆幸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不然他上午在家里,她们一帮人过来就不是有点麻烦这么简单了。

  廉长林放下背篓时,蒋辽已经坐到桌边,开始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他回头看去,目光不可避免的就直直落到蒋辽的脸上。

  然后眸子下移视线定他脸上某处后就难以再挪开。

  在蒋辽察觉到他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就要抬头看过来时,廉长林及时挪开眼睛,拿出背篓底下的钱盒,若无其事坐到对侧的桌子,打开钱盒清点起铜钱。

  廉长林平时到家后,清点铜钱再到记完账,基本一刻钟内就能全部弄完。

  蒋辽把手上的干果干菜全部分类归好要拿去存放时,都已经不止一刻钟了,廉长林却连铜钱都没清点完,更别提记账了。

  现在虽然多加了一批吃食,但每天的进账也不过是比以前多了三分之一。

  需要他清点这么久?

  还是说一连几天没点钱,手生了?

  蒋辽甩甩头,觉得不至于。

  壮子割完青草回家,进到屋里没见到人,刚放下小箩筐和镰刀就眼尖地瞄到桌上半拆开的一包零嘴。

  这几天他二叔和二婶子去给林子他们摊子帮忙,每天回来都会给他和二丫带新鲜零嘴。

  今天二叔去帮人盖房子,早上是二婶子去帮的忙,壮子跑过去拿起块糕点塞进嘴里,吧唧两口后扭头冲后院喊道:“二婶子!”

  “哎!”周梅在屋后头回他。

  “我去找林子!”

  他喊完话就往外跑,被从房间走出来的薛婷叫住了。

  “娘有事要去村里找你贺伯娘,你二婶子刚回来有点累,你看着妹妹别让她闹你二婶子,要是出去外面玩的话不准到处乱跑。”薛婷牵着二丫走过去。

  今天从镇上领回来做刺绣的布料有些问题,她得过去看看她们领的那些布,都出问题了一起去换才方便。

  二丫跟贺家的小丫头不对付,一听是去贺家就不乐意跟着她过去。

  壮子牵着二丫进到廉长林家堂屋,扫了一圈屋里就只看到坐在后院门口的蒋辽。

  “辽叔,林子呢?我二婶子都回来了他肯定也回来了,是不是又去了地里?”

  壮子之前有段时间下午跑过来,好几次都是碰上廉长林正巧出了门。

  蒋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黏廉长林,每次过来第一句话不是喊廉长林,就是问起廉长林。

  “在厨房里,你要是来的再早一步,就能亲眼看着他进去厨房了。”

  蒋辽低头挑拣凉粉草,说完余光并不意外地看到壮子松开二丫的手就往厨房跑,没跑到厨房门口就喊了起来。

  “林子!我过来了!”

  进去后一直不停跟廉长林说话,说的什么蒋辽就没注意听了。

  二丫走上前双手搭上他膝盖,仰着小脑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然后突然指着他的嘴角,小表情严肃脆生生道:“辽叔跟人打架了,阿奶说不可以打架。”

  蒋辽:“……没打架。”

  “那你脸上为啥有印子?”二丫疑惑地皱了皱眼睛,歪着小脑袋又凑近了些瞧着他看。

  “二柱子跟人打架,打不过就咬人,我哥哥这里,”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手臂,“就被他咬了一排印子,跟辽叔脸上的好像。”

  壮子嘴里叼着块炸肉条蹦跶出厨房,听到这话他扑过来近距离瞧蒋辽的脸,然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辽叔你跟谁打架了?你那么大个人咋还打不过呢,被咬成这样。”

  “没跟人打架。”

  “我才不信,你脸上的就是牙印。”壮子一点不信他的话,不是跟人打架咋会被咬出牙印。

  “总不会是牙印自己跑到你脸上的吧,辽叔你就偷偷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蒋辽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廉长林还在里面弄吃的,他悠悠说道:“谁知道呢,不是自己跑上来的,是被狗咬的也说不定。”

  “辽叔你骗人,”壮子嘻嘻笑起来,“要是被狗咬的,那你也太丢人了,连狗都打不过。”

  蒋辽回头看他:“……”

  这小胖子,以后都不给肉吃了。

  “辽叔,痛不痛?”

  二丫嫩呼呼的小肉手碰了碰他的脸,“我给你呼呼,我阿娘说呼呼就不痛了,上次哥哥被二柱子咬,就是我给他呼呼的。”

  还是小丫头暖心。

  “谢谢二丫,早就不痛了。”蒋辽伸手将她抱到腿上,“等会儿想吃什么,跟辽叔说,辽叔给你做。”

  “我要吃炸肉条煮肉丸蒸肉饼,还有上回那种肉干。”壮子一连串报出菜单,以前吃过一次猪肉干到现在还念着。

  “没你的份儿。”蒋辽无情冲他道。

  廉长林在厨房蒸完凉皮,刚走出厨房就见壮子气冲冲撞上来。

  “林子!辽叔说以后我过来都不给我吃肉,就只给二丫,他方才说他脸上的印子是被狗咬的,我看肯定是真的,辽叔就是被狗咬了才变得这么小气!”

  蒋辽:“……”

  廉长林:“……”

  他抬眼看去,视线落到蒋辽的嘴角。

  那一处已经明显肿起了些,嘴角往外还明晃晃地挂着圈轮廓清晰的牙印。

  廉长林昨夜确实醉的不轻,才会恍惚间看到蒋辽脸上沾了酒后觉得格外碍眼,顽钝固执非要给他擦干净不可。

  今天早上看到蒋辽脸上的牙印,他理亏心虚才不好谈起,蒋辽自己不也没想提及。

  竟然说他是狗。

  又想到昨夜红袖帮他擦脸上的酒他都没多余的反应,而自己喝醉了给他擦酒,非但不配合还威胁他。

  想到这里,廉长林原本还存着的那丁点儿心虚顿时烟消云散,不躲不避地对上蒋辽的眼睛。

  漠视了他片刻后抬步走上前,弯腰抱起清理出来的一捆凉粉草,转身走去院子清洗。

  脊背挺直,理直气壮。

  蒋辽看着他:“……”

  昨晚被咬后嘴角处的疼痛感逐渐消了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他就并不当回事。

  早上起来看到挂上面即高清又整齐的牙印时,他自己都被吓的不轻。

  出去要是李家人问起,解释清楚说是廉长林喝醉了发酒疯咬的就行。

  外人要是看到了都没法解释,何况他们还是做吃食生意,镇上人来人往,三人成虎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所以他短时间内只能“没脸”见人。

  廉长林早上起来后看到他,再看到他嘴角时表情古怪了一瞬。

  明明记得昨晚的事却非要装作不知情,避而不谈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蒋辽念着他是喝醉了又是初犯,这才没跟他算账。

  谁知这小子现在没再跟他装了,却死不认错还反倒怪起他来了?

  蒋辽舌头抵了下被咬破的嘴角,碰着还有些疼。

  廉长林侧向着他坐在洗手池处,低头专心清洗木盆里的时蔬,蒋辽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头继续处理剩下的凉粉草。

  下次还敢喝酒,腿都给你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