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得闲后,方氏去到延顺街找到蒋辽的摊子时,客人正排着长队,两人忙得腾不出手。

  早前就听说镇上出了新鲜又消暑的吃食,每日就卖一个上午,要想吃就得早早过去,去晚了准没份。

  方氏打听到地方,和他们那边各处一头,过去要费上不少时间。她平日要看顾家里的铺子,就是想吃也没得闲心去买。

  何况如今生意不景气,近期来铺里买东西的客人少,忙活一个月下来交了租钱就不剩几个子。

  前些日得知大家都在传的吃食生意是蒋辽的,她压根儿就不信。

  蒋辽那个木讷样也能做成生意,那他们家开铺子不早发达了,何至于现在出笔钱还得精打细算省着来用。

  直到听来店里的客人提起,听到蒋辽的名字还提到摊子上的帮手不能讲话,她才不得不信。

  之后听着客人的描述,他们大抵算了笔账。

  因为东西难做每日卖的量有限,如果真能挣到钱不可能天天就卖那么点,而且坐牛车来回都得费钱。

  不过每日都能卖完,算下来大钱挣不到小钱还是能挣着些,这才想着让蒋辽回去一趟。

  方氏直盯盯望着摊位上忙动的人影,完全没想到蒋辽的生意竟这么好,忙着时摊上的乞儿都能经手收钱,也不怕人昧了去。

  刚才那小乞儿收钱时她特意数过,一碗吃的最少两文钱,多的要五文钱。

  好些人吃完都会再叫,一个人少说都能吃上十来文钱,她过来这么点时间摊子的进账已经非常可观。

  照这样算下来,就是每天只出摊一上午那也不少挣钱了。

  方氏站在不远处看得眼热,接着转念一想,她阴霾的脸色瞬间转晴,转身坐到旁边的茶水摊。

  凉粉摊的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方氏的茶续了多次就要坐不住时,蒋辽和廉长林才得空停歇,她匆匆付了茶钱走过去。

  到推车前站停后,蒋辽只是淡淡看过来,跟个木头似的不招呼她更没多余的表示。

  方氏忍不住要训斥,想着过来的要事便忍住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主动开了口。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连人都不会叫了。方珠那丫头说话是直了些,总归没有恶意,她昨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你多担待些别跟她计较。”

  说完没得到回话,方氏叹了叹气:“当初和家里闹的就是再不愉快,不还是一家人。”

  “何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爹虽然面上不说,心底可是记挂着你的。”

  蒋辽不认识方氏,这次却没用廉长林提醒也知道来人的身份。

  蒋方珠长相随的方氏,母女俩长得挺像性格却完全不沾边。

  前者就是典型被家里宠坏了,虽说娇纵了些倒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后者看着精明又势利,也难怪村里人条件都不好,蒋家却早早就想到去镇上盘铺子做买卖。

  今日比较忙廉长林竹筒装的水都被他喝完了,蒋辽正打算去隔壁摊子买糖水再到茶馆给竹筒添满水,免得再忙起来没时间。

  现在不知道方氏找过来是何居心,蒋辽就没急着出去。

  “有话就直说,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如果是让我去你们家一趟就不用说了,要说的话我昨日已经说的很清楚。”

  昨日听女儿说蒋辽跟以前完全变了样,方氏并没放在心上,再怎么变样还不是得对家里言听计从。

  现在看来蒋辽何止是变了样,说是完全换了个人都不夸张。

  以前他整日低着头连人都不敢多看,在家里更是几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方氏满腹狐疑打瞧起蒋辽,转而又看了眼旁边的廉长林。

  不冷不淡站在那里,就这样还做生意,要不是蒋辽他别想在镇上找到活干。

  方氏转回头前,留意到廉长林身上的衣服和昨日她想给儿子买的布料相似。

  做一整套衣服要扯的布料就要好几两银子,家里现在能用的银钱不多,她最后不得不换了便宜些的料子。

  连这么贵的衣服都穿上了,看来蒋辽做生意是真挣了钱,不然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跟她说话。

  想到这方氏觑了眼推车,上面的吃食看起来即独特又招人胃口。

  她心思转来转去,接着对蒋辽道:“我今日专程过来是跟你告知一声,兴禹下个月就要成亲,怎么说这也是家里头等大事,你这个当哥的总不能不知道。”

  “现在我们每日顾着铺子还得忙成亲的事,兴禹有自己的事要忙旁的琐事也一大堆,你不回去帮忙难道忍心看着你爹到处走去筹办?”

  廉长林听完蹙了蹙眉。

  蒋家人并不喜蒋辽,尤其是方氏。

  当初收了礼钱就撺掇蒋父跟蒋辽断了关系,之后对外的说法也一直是蒋家如今只有三个儿子。

  本就对蒋辽心存不满,如今又是她儿子成亲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真肯让蒋辽帮着置办东西。

  昨日才不客气打发走蒋方珠,今日她就专程赶过来。

  说是帮忙,怕是意不在此。

  方氏的几个女儿除了蒋方珠都出嫁了,小儿子今年十五六岁,蒋兴禹好像就比廉长林大一岁。

  蒋辽简单理了下头绪,成亲这事他依稀记得,听说是去年定的亲。

  方氏嫁给蒋父后,把原配的大儿子和女儿管的服服帖帖唯命是从,只有原主不买她的账。

  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她每次添油加醋把蒋父搬出来,久而久之被打怯了,原主只能让干什么活都照做,长此以往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以前就嫌原主晦气,现在让他回去,自然不可能就是帮忙筹办这么简单。

  方氏说完以为蒋辽肯定会照办,却不想蒋辽接下来的话惊得她目定口呆。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找个免费苦力回去干活,想指望我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帮你们做完你们好省钱是吧。”

  蒋辽扫了她一眼,直白道:“你们家的铺子都开了几年,如今连儿子要成亲请几个苦力回去跑腿的钱都没有,有这时间过来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多存点钱,免得大婚当日东西都买不齐。”

  “兴禹怎么说也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方氏脸色顿然变得难看。

  “而且让你回去是你爹的意思,先不说以前发生些什么,若没有蒋家在先,你如今能到这里做生意。”

  方氏提醒他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当初让别再往来的是你们,现在又大言不惭让我回去,怎么,这会儿不怕传出去让你们家丢人现眼了?”

  方氏当初口口声声辱骂原主忤逆不孝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只字不提揭过还恬不知耻搬出身份压人,蒋辽不管她什么脸色自顾自接着道。

  “不过既然都过来了,你们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帮忙,我也不是不能帮这个小忙。”

  “毕竟办亲事跟办丧事其实都差不多,最起码该花的钱绝不能省,诚意要有银钱也要给到位——”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家里的铺子!”

  方氏刚才顾及要事才百般忍让,儿子好好一桩亲事被侮辱又被诅咒,听到这她忍无可忍怒斥蒋辽。

  “还敢管我要钱,我从小把你养这么大浪费了家里多少米粮,现在别说让你回去帮忙,就是让你出钱筹办也是应该的!”

  方氏言行过激,蒋辽和廉长林默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你儿子成个亲我不仅得扔下生意不做,理所应当还得出钱替你们蒋家忙前忙后,照你这么说——”

  蒋辽顿了顿,继续反唇相讥:“他以后儿子出来了若是养不活,是不是还得我出钱给他养儿子?”

  说着轻嗤了声:“你们蒋家倒是会做生意,不过你孙子以后如果改姓廉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再拒绝。”

  一番话夹讽带刺,方氏努力维持的那点得体这下荡然无存直指蒋辽破口怒骂。

  “你个白眼狼算什么东西!惦记我的钱还敢惦记我孙子!当初就该让你饿死在外面省的现在出来丢人现眼!”

  街上行人来往嘈杂,离得近的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来,方氏气头上话赶话一通说完才注意到旁边围观了好些人。

  这边离家里的铺子虽远,难免会有认识她的人,她在外经营的形象绝不能这么毁于一旦,便索性冲围观的人哭诉起来。

  “大伙儿给我评评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她颤抖着手指向蒋辽,苦不堪言冲外面道,“如今家里有些事要他帮忙,他倒好,不记着生恩养恩,却还记恨着家里当初把赶他出去,连爹娘都不认了……”

  廉长林一听开头就感觉不妙,来不及阻止方氏便嚷得更多人围了过来。

  “以前家里跟你好说歹说,你硬是要嫁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做妻,怎么劝都不听害的家里在村子抬不起头,你爹气头上才说了几句狠话让你别跟家里往来。”方氏哭诉道。

  “如今都过去几年了,家里是记挂着你才借机让你回去,却不想你反倒记恨上我们,到如今还怀恨在心。”

  说着她愁苦着脸叹了叹气:“算了,说到底我只是当后娘的,做的再多在外也落不到好。”

  “但怎么说我也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弟弟成亲这么大的事,你不愿回去就算了何至于把话说的那么绝,还诅咒你弟弟的亲事……”

  妇人哽咽难鸣话是彻底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有苦无处宣的模样看的人目不忍观。

  蒋辽站在前面无动于衷冷眼相待,外面围观的人也是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横加指责。

  “身为男子却嫁人做妻本就有愧父母,如今家里既往不咎却还反倒诅咒起人,这心是真够歹毒的!”

  “堂堂一大男人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有脸一起出来做生意,真是不知廉耻!”

  “还嫁个哑的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的,依我看家里就该跟他断了关系,做啥还让他回去?看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

  类似的话廉长林以前没少听过,旁人的看法他也从不放在眼里。

  蒋辽突然来到这里就摊上自己这个麻烦,这些事与他无关如今还被牵连,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非议诋毁。

  廉长林喉间干涩,沉着脸目光发冷一一扫视前面道长论短的人群,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的发僵。

  这些人不知就里被煽动,激昂声讨越演越烈居高难下,看到方氏暗里露出得意之色,蒋辽转头看廉长林,紧跟着微皱起眉。

  察觉到身旁凝视而来的目光,廉长林回了回神,眼底阴晦难明的眸光散开。

  蒋辽目光如炬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在他看过去后便挪开了视线。

  短暂对上他的目光时廉长林微顿了顿,随后转回头,眼里的情绪已经被一点点抹平,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这大户人家娶男妻不多的是,穷苦些的老百姓讨不着媳妇两爷们凑合过的也不是没有,我当什么事呢多新鲜呐!”

  “要我说这些话听听就得了!别人的家事瞎掺和什么呢!”

  这两人经常结伴来摊子吃东西,这两老板什么为人他们都看在眼里,过来听到这忍不住说道。

  不过一帮人围在摊子前声讨的吵吵嚷嚷,两人的话才出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声音掩了过去。

  有本就看不顺他们生意的小贩趁机落井下石,凑在其中高声起哄。

  “对爹娘不孝都不配做人,那做出来的东西再好吃又怎么样,又还招乞儿来帮忙,谁知道那些吃的干不干净!”

  “我看大伙儿以后都别来这里买东西了,免得哪天吃出什么问题,爹娘都不认的人还会管食客的死活吗?!”

  闻言还在桌椅吃东西的客人顿时就坐不住了,付了钱的扔了筷子匆匆起身离开,没付钱的到底良心未泯走之前还是放了钱。

  刚才一帮人突然围过来,石头和石块便放了手头的活,现在望着一嘴一句破口大骂的人群,石块不知所措紧紧抓着石头急出了眼泪。

  蒋辽回头见他被吓的不轻,石头也半斤八两,客人走了倒是还知道过去收钱。

  他转回头看到方氏闹了事就想脱身,拿起一个空碗猛地砸了过去。

  碗突然在脚边落地开花,方氏吓的连连跳脚高声尖叫,嘈杂的议论声紧跟着戛然而止。

  围观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望向大逆不道对母动粗的蒋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