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猪肉已经腌制好,蒋辽问廉长林要了个晾晒东西的竹架,特地说明要缝隙不能太密的。

  厨房后面有留出一块空地和走道接通,现在码了很多备用的干柴,家里专程拿来晾晒东西的竹架放在那里,廉长林去拿了过来。

  擦洗掉上面的灰尘,放在走道吹了一阵风,上面的水渍都吹干后,蒋辽将猪肉摊平上去,铺张好拿去通风处晾晒。

  看天色差不多了,蒋辽洗完手让廉长林去拿背篓准备进山,他正要往外走,听到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门进来是小天井,再过去是堂屋的围墙,李家平日没事会过来走动,他们两人在家时都不会锁上门。

  从天井的台阶走过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听着来人显然不是李家。

  廉长林在柴房还没出来,蒋辽走到堂屋,看到从转弯处出来的人是孙氏,还有廉正山和他妻子吴氏。

  走在几人前面为首的是廉家老太,被孙氏和吴氏左右搀扶进来。

  房子扩建了近两倍,现在堂屋的摆设少看起来显得更大,孙氏进来后,贪婪的眼睛就止不住四周瞄去。

  一路进了堂屋坐到高堂旁边,廉老太抻了抻衣袖,这才抬眼瞥了一眼蒋辽。

  接着她往旁边看,没见到人她也没跟蒋辽开口,端着架子要见廉长林。

  这是廉长林的祖母,蒋辽对她没什么印象,看他们一家人劳师动众的,显然来者不善。

  他们不急着开口,蒋辽还懒得跟他们废口舌,餐桌上的两个竹筒廉长林装满了水,他看了她们一眼后便转回头,走过去自顾拿起其中一个绑到腰上。

  见他始终漫不关心的态度,廉老太终于坐不住了,冲他道:“去叫长林出来。”

  年老的声音尖锐又刻薄。

  蒋辽今日进山不带之前用的背篓,让廉长林拿个小些的,廉长林拿着背篓走出来,走近堂屋就听到这道很久没听过,记忆里都是不好回忆的声音。

  他走出去看到孙氏他们,再看到坐在高堂的人,眉眼沉下停在蒋辽旁边。

  “不会叫人还不会送茶过来吗,亏得你奶奶一早的就过来看你。”仗着廉老太在这里,孙氏的底气很足,看到廉长林就趾高气扬指使他。

  廉老太看过去,见廉长林脸上没有多少气色,一身的病气,看来她儿子儿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她对这个孙子向来没什么感情,过来也不是喝茶的,体谅般地说道:“算了,家里没个人自然不懂这些,等日后娶了妻自会有人操办。”

  说罢她看了蒋辽一眼,接着对廉长林道:“上回你大伯和大伯母怎么说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你还没有娶妻的打算,我让人日后再给你另外物色就是。”

  又是为了这事,蒋辽倒要听听看他们想怎么着。

  廉长林站着没动,面无表情看着她。

  “如今你年岁也到了,我今日过来,是帮你办和离的事。”

  她说着话,站着旁边的廉正山拿出了写好的和离书。

  “在纸上签了字,随你小叔他们去衙门把事情了了,你日后娶妻的事再另说。”

  廉老太说完,廉正山把和离书摊开放到桌上。

  孙氏看着和离书,心下暗喜,签了和离书蒋辽就得搬出去,以后廉长林就是不娶妻,房子总归不会便宜他一个外人。

  廉正山打开木盒里的笔墨,回头对廉长林道:“过来把字签了,早些去衙门办完还能早些回来。”

  和离是他跟廉长林的事,本就跟外人无关,廉家这些人不仅过来指手画脚,还都一副他们说完廉长林就该跟着照办的样。

  廉长林即使说不了话,那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思想,在他们那却完全不重要,丝毫没想过要询问一句廉长林是什么想法。

  “你们想让我跟长林和离,一早的就擅自闯进我家。”蒋辽走出去两步,扫了一圈他们,最后看着廉老太道:“老太太,你不觉得你们管的太宽了。”

  “这房子是我们老廉家的,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没有我们在先你能住的进来。”

  廉老太没成想蒋辽敢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伴着脸面相看起来更是刻薄。

  “长林流着我们老廉家的血,我是他的亲奶奶,我管叫他那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一句不是。”

  “你嫁过来我们廉家,在内不守规矩,在外不敬长辈,我是想着留个情面才只让你们和离,既然如此那就按休妻来操办。”

  廉老太转头对廉长林道:“还等什么,过来签字,签完字你小叔他们会陪着去衙门做见证。”

  和离要有专程作证的人,通常是家里族辈或者村长来写和离书,再一起到衙门做见证事情才能办完。

  虽说蒋辽是会跟廉长林和离,但这是他跟廉长林自己的事,不是廉家那边想着就能来掺一脚的。

  他没说话转头看廉长林,却意外看到廉长林竟然在犹豫,随后放下手里的背篓走了过去。

  见廉长林配合,廉老太的面色才好起来,孙氏的暗喜这下是遮不住了,眼神催促廉长林快点写了完事。

  廉长林拿起和离书低头看起来,蒋辽望着他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猜错的。

  他开始是说过该办和离了,那也不该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还是孙氏他们。

  廉长林看完后不紧不慢将纸折起来,紧接着撕碎了和离书,看着廉老太无声下着逐客令。

  和离书被撕碎,廉老太进来后对廉长林乔装的体谅哪里还维持的住,当下就怒了。

  “好啊,我当日就说过跟着陈氏能学到什么好,先是教唆我儿子跟家里离心,最后还教出你这种忤逆不孝的儿子,既然陈氏教不好你,今日就由我这个老太婆来教教你——”

  廉老太一口气险些没倒回去,吴氏忙低头安抚道:“娘您先消消气,跟他生气不值当……”

  在廉长林这里,他父母是他的逆鳞,上次廉大河侮辱一句他都能冲上去想打人。

  见他背影压抑,蒋辽怕他没忍住直接将人赶出去,他走上去抓着廉长林的手臂把他拉开。

  “我劝你们还是歇了心思赶紧回去。”蒋辽松开廉长林的手,继续道,“我们要和离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由不得你们过来多管闲事。”

  “我过来关心自家孙辈,操心他的亲事,你一再阻挠传出去我倒要看看谁占理!”廉老太怒道。

  进来就没问过廉长林一句话,还敢说关心他。

  蒋辽轻嗤:“说的倒是好听,这些年我们家欠着债一直入不敷出,长林一有空闲就到外面做散工还债,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关心,这会儿冠冕堂皇说起关心孙辈了,你们倒还真有脸过来。”

  他们想安排自己娶妻,事情落空紧跟着又想让他和离,打的什么主意廉长林自然清楚。

  这些人永远摆着一副是为了他好的模样,私下却惦记他家里仅有的东西,蒋辽刚才若是没把他拉开,廉长林是真会不管不顾将他们赶出去。

  现在他抬头看着站着身前的蒋辽,逐渐平复了内心压抑的情绪。

  “不用跟多他说,”廉老太气顺了些发话道,“不同意和离就去官府告他,嫁过来就该遵守规矩,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我看衙门的大老爷是站在谁这边。”

  孙氏回头扶上廉老太,眼冒精光:“娘,我看长林就是被他教唆的才敢不尊重您,咱们就直接上衙门,让衙门的大老爷给咱们做主。”

  “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先不说大历没有相关律法能管男子之间和离的事,就是这事闹到了衙门,肯定要先打板子,我年轻力壮几十个板子挨了也就过了,至于你们——”

  蒋辽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是让廉正山去挨板子,还是让廉大河去?可别去了一趟就被人抬回来料理后事就得不偿失了。”

  “你、你敢咒我儿子!”廉老太指着蒋辽,气得要吐血。

  “比起你们我这可算不了什么。”蒋辽道,“侄子孙子还好好的,就诅咒人想霸占人的房子和田地,我爹当时跟你们分家还真是明智之举。”

  谁都没料到自己那点心思会被蒋辽直白点出来,廉老太几人都变了脸色。

  孙氏嘴硬回道:“二弟妹当时说的是他到了年岁就和离让他娶妻,你倒好一直拖着不肯和离,我看你才是打的房子和田地的主意!”

  这房子以前若是没分过来,就该是孙氏他们的,即使房子是廉父花了钱买回来的,他们也一直怀恨在心,现在被揭穿了心机倒还反咬一口。

  蒋辽转头看了一眼走到他身侧的廉长林,眼神制止他再上前。

  “这房子是我爹花钱买回来的,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着,再怎么都不可能变成你们的,我劝你们还是别惦记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蒋辽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桌面还放着弓箭,他说着话走过去拿起弓箭和廉长林的竹筒。

  廉长林还站在前面傻愣愣地看他,蒋辽走过去把弓箭塞给他。

  廉长林双手接过弓箭,还有些不明所以,蒋辽顺手把竹筒给他绑上。

  旁若无人,完全不把廉老太他们放在眼里。

  说去衙门只是想吓唬蒋辽,见他软硬不吃,廉老太撒泼道:“总之你一日不跟长林和离,我就在这不走了,我看你还敢动我不成。”

  蒋辽觉得他来这里后真的是脾气都变好了。

  他将竹筒的绳子打好结,左右扯了扯,松紧度正好,这才转头回道:“我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一把老骨头的,万一在这里有个好歹,我嫌晦气脏了房子。”

  “你——”廉老太抓着椅子扶手,气息一抽一抽的,孙氏几人赶忙给她拍背顺气。

  “我记得廉大河有个儿子在镇上的书院求学。”蒋辽突然道。

  “不知学院里的夫子和他那些同窗,若是知道他家里人想要逼死已经分家的侄子,妄想霸占人的房屋,你们说他还能不能在书院里继续念书。”

  廉老太几人都被蒋辽的话吓的愣住,怎么都没想到蒋辽竟敢威胁他们。

  孙氏反应过来尖声道:“你敢去污蔑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蒋辽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继续道:“我现在就把话放这了,你们若是敢再过来一次,我就去书院讨个说法,最近快赶考了,这事若是过去闹大了,也不知他会不会被禁考。”

  孙氏的儿子在学院学了那么多年,学业好不容易有了些气色,她不敢怀疑蒋辽会不会说到做到,更是不敢赌,她儿子的学业断不能被蒋辽给毁了。

  蒋辽刚才拦着廉长林,是看廉老太已经一把年纪了,避免他们被赶出去后在外面乱传话污蔑廉长林。

  现在,他动不了廉老太,还不能动其他人吗。

  廉正山前两日回村,过来前听说过上回的事,没想到蒋辽比镇上的地痞还要恶劣不好对付。

  他转头看廉长林:“你娘是希望你到了年岁便娶妻,现在不娶妻还不和离,你对得起你娘吗?”

  廉正山当年考上了童生,就是他出面袒护廉大河,村里人才会认为是他父亲先去招惹赌场的人。

  而分明是廉大河赌钱输了没钱还,让赌场的人去找他父亲,他父亲不想收拾他的烂摊子才被那些人失手打成重伤,廉正山现在还敢有脸提他母亲。

  廉长林死死盯着他,下颌绷的很紧,阴影中的眸子一片阴沉。

  “廉正山,你以前读书的钱都是我爹挣得,分家了这些年对侄子不管不问倒也罢了,现在还恬不知耻打着贼心过来,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对得起我爹吗。”蒋辽讽刺道。

  廉正山开始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但他大哥的担忧并没错,廉长林若真突然病倒了,房子和田地总不能便宜了蒋辽一个外人。

  当年若不是廉二,家里不会送他去学堂,廉正山读过几年书到底是知点脸的,被说的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见他们还不识相走人,蒋辽冷下脸道:“还不走是吧,真想我闹到书院去!”

  家里终于没了碍眼的人,外面的日头都变大了,蒋辽最后检查了下进山打猎的器具,和廉长林出了门。

  蒋辽到这里后的打算,就是还清债后跟廉长林和离搬出去住,不耽误他以后娶妻。

  现在廉家那边惦记着房子不想轻易罢休,他若是走了,廉长林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这么想着,蒋辽开始的打算就有些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