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董家,整个家的氛围没有变,只是桌布换了,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束鲜花,娇艳欲滴。
家里只有郝善梅,女人和以往一样,面容温婉,请他入座。
“爸爸去世后,家里这边太忙了,也没能请你过来坐一坐,是我们招待不周。”郝善梅手指抚过那束鲜花,“需要我把它撤下去吗?”
“什么?不,不用麻烦。”徐入斐说。
郝善梅:“爸爸生前说过,你对花粉过敏,家里一直不摆鲜花。”
徐入斐面露诧异。
他只是不喜欢太浓烈的花香,闻久了,再香的花都变作一股怪味。
“你打电话到公司来,本该是在公司接待你,但我想着,好歹我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不能这样没有人情味,就擅自叫你过来了……”郝善梅对他,比对董景同要温柔太多,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同同他爸都跟我说了,署名的事,是我们疏忽了。”
徐入斐张开口,又闭上了。
他不知道该和眼前的女人说什么,没关系吗?显然不是的,这件事他还是相当在意。
郝善梅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徐入斐一抖,想要撤开,终究还是忍住了。
紧接着,郝善梅说:“斐斐啊,你知不知道你妈妈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
郝善梅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是吗?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徐入斐抿住唇,没说话,心绪乱成一团。
郝善梅忽然换了一副姿态,是谈生意时惯有的态度:“那正好,我想你也不是小孩子,有些事应当给你说清楚。”
“那你一定也知道旁人是怎么讲你爷爷的,哪怕是到了现在,那些舆论也没有停止过。”
女人讲得很慢,那慢悠悠的节奏,像一根细线,来回磨在心坎。
“我知道,这部电影有你的参与,但是爸爸死了,这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你的名字出现在上面,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那是我创作的故事。”
徐入斐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勉强稳住声音。
郝善梅没搭他那一茬,“听说拍戏时,你时常深夜出入爸爸的房间?”
徐入斐明白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阿姨!那是在改剧本!”
郝善梅还是很冷静,她按住徐入斐的手臂,使劲压下徐入斐要蹿起的身子。
“我当然知道,可我知道有什么用?我们一家子知道有什么用?总不能我们去大街上吆喝,说爸爸和你妈妈没有染,和她的儿子更没有关系!”
“我们也不想把这件事做得这么绝,可是你看,这是他老人家最后一部作品了,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就保不准别人乱想。你要爸爸的名字和你永远绑在一块吗?他这一生光明磊落,唯独这一个污点……死都洗不干净了。”
徐入斐闻言,猛地看过去,目光锐利地像一把刀。
郝善梅却别开头去,匆匆起身,竟是进到了徐入斐以前的房间。
她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这里有张存折,是爸爸生前给你存下的,我们又往里面加里些……”
“我不要,我不需要这些!”徐入斐霎时放大音量。
房间里没了声音。
“你以为你不要就可以吗?!你以为你这样胡闹,就会有人冲上来护着你?!”
郝善梅冲了出来,不复方才的优雅,把一沓照片甩到桌上,甩到徐入斐的面前,语气激动。
“你究竟要祸害这个家到什么时候!爸爸也就算了,那是他心甘情愿的,那同同呢?我的儿子呢!”
郝善梅几乎是哭嚎。
“你说啊!究竟为什么?谁教给他的!是谁教给他的!!他怎么会喜欢上男人!”
照片顺着桌上滑下,到徐入斐的脚边。
徐入斐低下头,看过去。
那是他。
一张张、一幕幕,竟然全部都是他。
他知道董景同对摄影有兴趣,大学还参加了社团,专门找徐入斐当模特,后来说徐入斐不上镜,一张能看的照片都没有,也从没给他看过成品。
现在它们都在这儿。
镜头是另一种语言。
徐入斐错愕地抬起头,郝善梅却失态落泪。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他们都怀疑你是爸爸的私生子!好,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我不计较,可是唯独这一件,你把我这个当妈的置于何处?这么多年来,我处处忍让,你不能得寸进尺!”
“葬礼上回来后,他就不对劲,吵着要你回来住,我在他房间里发现这些,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吗?”
她再次看向徐入斐,眼神里带着恨意。
“是我们董家欠你的吗?先是你妈妈勾引爸爸,现在你又来勾引我儿子?!”
一阵晕眩袭来。
呼吸好痛,喘息声粗重。
最后的最后,徐入斐说:“我妈妈没有……她清清白白,她已经走了。”
郝善梅的身体一颤。
徐入斐把抽落到桌子底下的存折拿起来,看都没看,推回给郝善梅。
这些年董家对他的“施舍”已经足够多。
一个无缘无故的人,他们抚养了七年。
“我不要。”徐入斐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如此一来,他们便算两清。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放弃他的署名权。
往后再艰难的时刻,他都不愿意了。
走出董家的大门,阳光一下晃在眼睛上。
徐入斐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放声大哭。
他是一个污点。
人生走这一遭,他要像没进入过董兆卿的生命里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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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顾顷再次打电话来,询问署名的问题。
徐入斐含糊道:“就是工作人员的疏忽,没什么事。”
“你管这叫没什么事?让他们删了重发。”
徐入斐心烦意乱,只想随意应付过去,“哎,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
“徐入斐!”
“你又凶我?”徐入斐一撇嘴,直接哭了,“你干嘛凶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一点都不温柔了……”
顾顷愣住,连忙放轻语调,哄了好一会儿,徐入斐才止住抽泣。
“我最近几天都很累,一直在加班。”这话不假,和橙辰娱乐的合作没达成,陈哥这些天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常常在下班前十分钟,把手上的活儿推给他。
“我想睡觉了。”徐入斐说。
顾顷沉默一会儿,没有继续方才得话题,只道:“先别挂断电话,等你睡了,我再回去。”
“山上很冷吧,你一个人站在电话亭瑟瑟发抖,也太好笑了。”
“又没人看我。”
徐入斐闭上眼睛,喃喃,“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又马上惊醒般,“我随口说的,你可别突然回来……拍摄要紧。”
“嗯,我也想你。”顾顷说,“等到过年,我妹妹放假了,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小孩……我想去看灯会。”
顾顷的声音里染了笑意,“好,那就去灯会。”
徐入斐没再回答,呼吸声均匀,似乎睡下了。
等了一会儿,顾顷说:“小斐,晚安。”
电话挂断,屏幕亮起来,照在徐入斐睁开的双眼。
他一直忘不掉乔溥心说的那些话。
如果真如对方所说,那他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顾顷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所以乔溥心一定是骗人的。
挑拨离间!
坏蛋!
一星期后。
《潮涌》又陆续发出一些拍摄的幕后花絮,一时间官博热闹非常。
这很不符合董兆卿的行事作风,但如今他已不在人世,粉丝们也更乐得这样的宣传方式,纷纷踊跃参与,甚至做上了数据。
乔溥心的微博营业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顾顷进组后,微博交由公司管理,发的都是一些官方话语,连IP地址都对不上,已经引发一些人的不满。
大概是为了安抚躁动的粉丝,当天放出两人合体录制访谈的消息,地点正是新巷的新媒体大楼。
因为是同志电影,演员营业想都不敢想。
但显然,董景同的父亲以及橙辰娱乐不这么认为。
双方都竭力撮合,并且还真的成了。
徐入斐得知这件事,已经是下午忙完后,无意听到同事八卦。
他站定在原地。
顾顷从没说过自己要回来。
至少没跟他说。
徐入斐当即掏出手机,直奔楼梯间,迎面撞见陈哥。
“你小子,上班时间开什么小差,我这正好有个大纲没细化,你来给我……哎?你无视我?你上哪去!”
电话拨通了,徐入斐开门见山:“你现在在新巷?”
顾顷沉默一会儿,回:“是。”
【作者有话说】
小斐小斐,你要快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