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徐入斐见到姗姗来迟的另一位主演。
那是个雾蒙蒙的清晨,他下楼去买早点,手里提着素馅包子,远远看到一辆轿车停在宾馆门口。
车的后备箱开着,前后站三个人,一个负责拿行李出来,另一个指挥,还有一个戴着墨镜,遮了大半张脸。
他好奇侧头看一眼,突然被叫过去,是负责指挥的那个女人,细尖嗓,“你,哎,对,就是你。”
徐入斐觉得那种说话方式很好笑,当真走过去了。看热闹去的。
瞧见他的模样,女人的气焰降下去一点, “你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我是。”徐入斐说。
女人又变脸似的,嚣张起来,“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催命似的催着人来了,连个接机的都没有?”
旁边的墨镜男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洪姐,你先消消气。”说着,他把墨镜摘下来,对徐入斐露出一个微笑,“小帅哥,你也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自己本来也没害怕。
徐入斐“唔”了一声,点点头,说:“演员住三层。”
“你这什么态度啊你?!知道他是谁吗?”那女人指着他的鼻子要上前,再次被墨镜男拦下了。
“不知道。”徐入斐回答。
但他看得出,眼前的人一身牌子货,脸蛋也不错,铁定是艺人没跑了。
那女人还要发作,墨镜男先一步站到徐入斐面前。
两个人的身高相仿,皆平视对方。
“忘了自我介绍。”那男人向他伸出手,笑容标准露齿,“我叫乔溥心,是橙辰娱乐的艺人。”
因为这顿折腾,徐入斐买的包子凉了,送到董兆卿的房间,老爷子对他一顿数落。
“让你早起买个饭都这么费劲!你还能干得了什么?”
徐入斐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单人沙发上,捏了一口包子,塞进自己嘴里,“里面还热呢,爷爷,我叫服务员拿厨房去给你热一下呗。”
董兆卿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从明天起,你给我六点起床!”
徐入斐哀嚎起来,一头扎进浆洗得掉色的墨蓝色沙发里。
“你知道人家顾顷几点起吗,五点半!你明天也给我早起锻炼!”
“那他是演员,要维持身材……”
“你别给我找借口,明天六点,我要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
徐入斐还想说什么,门外率先响起敲门声。
爷孙俩对视上。
徐入斐认命,起身去开门。
说来也巧。
门口正是方才指着他鼻子叫嚣的那位女士。
看见徐入斐,她同样变了脸色。
董兆卿在房间里问是谁,便看到那女人忽然谄媚地笑起来。
“董老好久不见,我和溥心刚到地方,想着先来跟您问候一声,没耽误您谈正事吧?”
徐入斐让开位置,站到董兆卿身后,门外乔溥心同样站在经纪人身后。
对方再次朝他露出微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徐入斐不屑于告状,但也没兴趣虚与委蛇。
在镇上住了快一周,他多多少少了解到情况。
这个乔溥心是资方的人。
选秀出身,但没能成功出道。
比徐入斐大了三岁,模样上看不出,窄脸尖下巴,双眼皮的褶皱很浅,一副清淡忧郁的长相。
还蛮符合剧本里对楚韵的描述。
双方还在客套寒暄,徐入斐站不住,回屋拿走一叠剧本的散页。
那是董兆卿修改过的稿子,只有大致的走向。
他要徐入斐自己把那些空白的地方填进去,尽可能地加上场景和台词。
“老师,那没事我先回去了。”他晃了晃手里厚厚一沓纸张,上面有董兆卿的字,和他的字。
老人的人遒劲有力,他的字还差那么点力道。
董兆卿随意挥了挥手,徐入斐便侧着身子,挤出这方令人窒息的空间。
出了门,他知道乔溥心在看他,但他没有回头,径直下楼。
他走下最后一个台阶,顾顷的房门开得恰到好处。
“刚刚外面在吵什么?”男人刚刚运动结束,薄运动衫和到膝的短裤,胸口一块陷进去,被汗浸湿了,呼吸微喘,性感至极。
徐入斐上下打量他,忽然就笑了,一个摆鬼脸似的笑,声音也一样,不着调。
“你男朋友来了!”
说是男朋友。
其实不那么准确。
至少在剧本里,蒋渔声和楚韵从没确认过关系,楚韵最终还是选择了分别三年的前女友。
这是徐入斐写的那一版,被董兆卿彻底改了,改成两男一女的纠缠。
蒋渔声爱楚韵,楚韵爱自己的女朋友,而女友呢,则爱上了最不该爱的蒋渔声。
每一个人都追逐另外的人,每个人都爱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求不得。
由此可见徐入斐的稚嫩。
他做不到那样的“不道德”。
那他同样做不到真实。
蒋渔声这个人物,身上的神性大于人性。
董兆卿要他改,改到他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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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兆卿对场景的细致要求,简直到变态的地步,一点不对劲都要调整。
场景搭建在两个月前便开始,六月下旬还未结束。
所以迟迟无法开拍。
演员都到齐了,他却要他们分开训练,不要见面、不要磨合,要最原始最青涩的状态。
董兆卿说:“这是一个单恋的故事,我要你们有纠缠,眼神的纠缠、肢体的纠缠,但不能过了。”
拍摄前夕,剧本还在修改。
徐入斐连续熬几个通宵,早上还要被顾顷拉去晨练。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早上六点起床,比让他早上六点点才睡,更加没人性。
董兆卿仿佛知道他不会兑现承诺,特意叮嘱顾顷监督他。
第一天早上,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回响在房内。
徐入斐崩溃着穿上拖鞋、崩溃着开门,崩溃着看见眼前鲜活的肉体……忽然就不崩溃了。
顾顷的身材实在是锻炼的太好了,更别提穿上束身的运动衫。
徐入斐大饱眼福,决定跑一跑也是可以的。
一小时后。
“你别管我了呀……你自己跑。”徐入斐推开顾顷伸来的手臂,整个人烂泥一样瘫下去。
顾顷稳稳接住他,两只手臂夹在他的腋下,把他拖到公园的长椅上。
徐入斐大汗淋漓,徐入斐泪眼汪汪,深棕色的眼睛里皆是控诉,忍不住用家乡话:“你不是人的啊!”
“嗯?”顾顷猜到他是骂自己,按住他的脑袋揉一揉,“你太缺乏锻炼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老了容易得病。”
“你把我当个人好伐?”徐入斐在心里朝顾顷竖中指。
顾顷让他坐在椅子上休息,自己又去跑了一圈又一圈。
起初,徐入斐看着天,可天是雾蒙蒙的,什么都没。
后来,他看顾顷,每一圈,顾顷跑到他面前,他数着。渐渐地,他开始猜接下来几分几秒,顾顷会再次出现。
他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
下一秒,眼前出现的人影,又令那跳动慢了一拍。
“完蛋了啊,我心律不齐,要死的啦。”徐入斐仰头靠上椅背,没一会儿,视线里出现顾顷那张英俊的脸,他伸出手指。
那是个极其不雅的手势。
他胆大包天,中指戳在顾顷的脸上。
“都赖你。”
顾顷:“……”
那顿早饭还是顾顷掏钱请的,徐入斐怒吃四个大包子,还给董兆卿发照片。
徐入斐:【这是胜利的果实!!!】
爷爷:【给我捎上来一个】
徐入斐:【都在我的肚子里了,来剖吧!!!】
顾顷无意间瞥见他和董兆卿的对话,忍不住笑。
徐入斐凶狠瞪过来,“笑什么笑,都赖你,每天起那么早干嘛?”
顾顷配合道:“是我的错。”
第二天,敲门声照旧。
一周后,徐入斐适应了,不用顾顷敲门就能按时起床。
熬夜改剧本的那几个晚上,顾顷没再打扰他。
隔日,徐入斐自觉出现在宾馆门外,气哼哼,“你昨天怎么不等我啊。”但尾音带钩,撒娇似的。
“你需要休息。”顾顷说。
“……我睡不着。”徐入斐说了实话,“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蒋渔声。”
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先陷进去的那个。
顾顷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三个字很轻,却重重砸在他心上。
“我写得很烂。”跑步到中途,他终于自暴自弃,吐露心声,“要是因为我的原因,一直开不了机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事。
董兆卿自有一套计划。
只是想磨砺这个年纪轻轻,初入社会的小徒弟。
但徐入斐太脆弱了。
他被养得太好也太精致,受不了半点波澜和挫折。
“没关系,大家都会等你。”顾顷反而是随他一起停下来,安慰道。
徐入斐蹲下去,他也蹲下去。
有很多时候,徐入斐写一个故事,写着写着便要哭出来。
但这是第一次,他当着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的面,大颗大颗地眼泪往下掉。
董兆卿予以他很高的期望,他也想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可结果总是不如意。
他是不是没有天分,根本不该吃编剧这口饭?
徐入斐把自己的不安呜呜咽咽地讲出来,顾顷带他到椅子上,反问他:“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接下这部片子?”
“因为、呜……老师。”
徐入斐心里清楚得很。
大家都是因为董兆卿聚集在这里。
在场他年纪最轻,也应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演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气。”顾顷说。
徐入斐抬起头,满眼是泪地看着顾顷,似是困惑。
“你不是也见了吗,当初饭店门口的那一巴掌。”
这是顾顷第一次主动向徐入斐谈论此事。
南方小镇的六月,雾蒙蒙的天,雨点落下来,细细的,恐让人察觉。
顾顷:“她说如果我去演同性恋,那么干脆分手。”
【作者有话说】
【小斐比中指.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