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没想到弥隅这么干脆地同意了他提出的“互不干涉”的要求。往后的两三天里,不仅没再来找过茬,还一反常态地走出了寝室,一消失就是一天,不知道做了什么去。
这一日云落从训练室回了宿舍,破天荒地,室内一片漆黑,弥隅竟还没回来。
云落不以为意。军区虽大,却戒备森严,弥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溜得出去,他留在管辖范围内,想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冲过凉躺上了床,云落睁眼望上天花板,又坚持给陆安歌发了一条讯息,依旧没得到回应。他闭上了眼。
自行加训总是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不多会,云落困意上涌,落入梦里。
他的睡眠一向来得浅,近来又因为陆安歌的安危心神不宁,稍有点动静都能引起十分的警觉。
半梦半醒间,一侧的被褥受力陷下一块,而后盖在身上的薄被被掀起了一角。
云落猛地睁开眼,抬起胳膊予以身后一记肘击——焚香味入侵的速度过快,他一瞬辨别出身后之人的身份,没有停手的打算。
上次还被他轻松掀翻在地的人,此时竟张开五指抵住了他的攻击,将他的手肘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掌心里。
须得承认,弥隅是聪明的,十分聪明。
他的聪明可怕在,哪怕实战经验再过匮乏,只要经历过一次——哪怕只是一次而已,都将成为他强大起来的铺路石。比如此时。
大抵是上次尝到的甜头让他猜到云落之所以会落于下风,多半是受到了他的信息素的影响。于是此时如法炮制,缓缓释放出更浓郁的焚香味,试图以行动验证他的猜测。
云落的战斗力好像果真受到了些影响。饶是如此,为了将他的双手按在身侧,还是费了弥隅好一番功夫。
云落郁结,原以为这两日的相安无事是彼此在无声的默契中签下的君子协议,谁能想到是他又高估了眼前之人骨子里的恶劣。
他抬膝,企图顶上弥隅的小腹,将人击退:“又犯什么病!”
他在心里暗中质疑,或许弥隅近日消失的时间里是去偷偷进行了加练,不然进步怎么会这样快。
云落眼睁睁看着这一记蓄了足有八分力的猛踢被弥隅侧身躲过,而后对方屈腿压上他的膝盖,他一下变得动弹不得。
两人之间的对抗渐渐弱了,弥隅却一声不吭。
室内一片漆黑,云落抬眼去看压下来的人影,却除了能感受到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之外,其他什么也捕捉不到。
弥隅似乎在等他先做出什么反应。
Alpha有出色的夜视能力,可他没有。经年累月、不知疲倦训练的成果,也不过只能支撑他在此时勉强看到眼前人动作的轮廓。
这样的沉默在模糊的视野里蔓延,丛生出莫名的恐惧。弥隅的身影带着细密的针脚,稍微一晃,就要刺破内心胀满的气球,放任那些恐惧如溪一样流泻出来。
云落不肯坐以待毙,双手又用力挣了几次。
他腕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触上弥隅的掌心。而后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间的怒意快要压抑不住:
“这又是为了离开军队想出来的什么新手段?和你说过别白费力气,除了杀了我,你没别的选择。”
而弥隅和他说的显然不是一件事:“仅此而已么?”
云落一愣:“什么?”
“你要说的就这些?”
他摸不透弥隅到底意欲为何,不经耗的耐心开始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到底要说什么?”
弥隅又答,出口的话依旧南辕北辙:“我去了军医院。”
军医院被提及的那一瞬,云落警觉起来,浑身上下短暂地僵直了几秒,下意识以为是颜言的身份遭到了识破。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见到...”
转念一想,这晚的军医院并不是颜言当值,这二人没理由已经见过了面。
况且,弥隅此时的举动虽然恶劣,但理智尚存,和上次被颜言信息素影响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很可惜,我没找到那个玫瑰杏味信息素的Omega。”
弥隅的话给他喂了颗定心丸,而后的话又让他陷入迷惑里:“但我见到了其他Omega。级别很高,大概不亚于那个玫瑰杏味信息素的主人。”
云落的大脑仿佛在那一瞬间宕机,摸不透眼前的Alpha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弥隅看尽他的局促和不解,而后双唇微启,开合间缓缓吐出一句:“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么?”
云落浑身一僵,终于醒过来。
Alpha与Omega之间的信息素天生相互吸引,有人反应剧烈,有人克制着也能强压下去。但身为一个Alpha,无论如何都不该无动于衷。
上次他身上带着颜言的信息素回来,或许浓度根本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弥隅吃够了两针抑制剂的苦。
而弥隅才去过军医院,见过一个更高阶的Omega,自己却对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信息素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
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几乎无法令他自圆其说。云落只能靠装傻蒙混过关,期望弥隅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他只得胡乱扯着谎敷衍:“军队里待得久了,没那么容易受到信息素的影响。”
“是么?”
弥隅的五官隐在一片昏暗里,云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自然也判断不出对方的情绪,于是只能更专注地听Alpha说出的话,生怕出什么岔子。
“出门前我特意带了两支抑制剂,就上次你打给我的那种,”察觉到他反抗的动作没那么激烈了,弥隅握在云落腕子上的力气放松了些,“还好,今天只用了一支。”
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无法压下被高阶Omega吸引的冲动,所以还是用掉了一支抑制剂。
云落所说的理由并非站不住脚,只是弥隅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陈述的内容本身——私自去军医院,意图寻找那晚的Omega是板上钉钉的违纪行为,而一向将军规奉为圭臬的云落此时却只字不提。
事出反常必有因。
Alpha信息素的味道倏然间淡了。云落恢复了些力气,在对方要将他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举过头顶时,企图用力挣开。
那令人窒息的味道须臾间又漫了上来,他一时大意,让Alpha得了逞。
Alpha一手缚住他的双手,得了闲的另一只手卡住他的两腮:“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云少校似乎很怕我的信息素?”
云落偏头,避而不答:“这位医生与我共事过一段时间,彼此都熟悉,能克制也正常。”
“这样么?”弥隅的拇指在他颊侧的软肉上按出一个浅坑,稍一松手便又弹了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少校根本就感知不到Omega的信息素呢。”云落一僵。
弥隅却似乎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起疑,松开了他的脸,手指又游移到他的耳垂,用了些力气捻过,云落无动于衷。
而后是颈侧、锁骨,弥隅的动作愈发大胆,指尖最终停留在云落腰侧的软肉。
最容易成为人体敏感带的区域,他的指尖如羽毛瘙痒一般轻轻掠过,云落却通通忍下,不做一丝回应。
弥隅吃了瘪,却不信邪,俯下身去,张口将云落才被自己捏红了的耳垂含进嘴里。
云落不耐地偏头躲过,弥隅起身,以为奏效之时,却发现对方只是不习惯近距离接触而下意识地躲避。
胜负欲应声炸裂,他在暗中感受到云落要蓄力冲破桎梏的双腕。
在云落有所动作前,Alpha那只自由的手向下一摊,精准抓到他的两腿之间。
主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那里还在不管不顾地睡着。
云落终于因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有了反应,他的脊背微弓起来,被弥隅压制的双腿有了要用力的冲动。
处处作恶之人却深谙点到为止,爽快地放开了他的双手,起了身,却不肯从他的床上下去。
弥隅毫不避讳地坦白:“我还不能完全控制信息素,刚刚已经到了极限。等这一阵过去,我依然不是你的对手。见好就收,我还不至于傻到上赶着给你当沙包。”
一字一句皆沉重地敲在了云落的心上。
弥隅在慢慢走向强大,这一点不容置疑,明显得肉眼可见。
或许这就是天赋使然,惊人的基因让这样那样的惊喜在他身上落地生根,可能不出几月,甚至只需几周,他就可以成长为一个让那些嘲笑过他的人都心服口服的新星。
这样的轨迹如果发生在陆安歌身上,云落或许还可以坦然接受,可眼前是弥隅。
正因为是弥隅,云落心里系上了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才从军校走出来不久,就能如此轻易让他饱尝被压制的滋味。那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让人一颗心探不到底,总是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或许这只是千千万万个Alpha顺理成章的成长路径,弥隅天生基因优异,所以比其他人少走一些弯路,也属正常。
可弥隅身上的一切顺理成章,于他而言却是十几年的血、汗、泪扭结在一起,才换来的昙花一现。
云落的手臂感受到平躺在身侧的温度,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他可以接受后天努力,也敬畏曾拼过命换来的荣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弥隅和解。
他忌妒,也厌恶。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情绪丑恶至极,可他不想做逆来顺受、对一切都笑着说好的懦夫。不好。
他觉得弥隅一点也不好。
躺在他身边的人显然不知道在这短短两分钟的沉默里已经被人骂过了千万遍,此时还一无所知地轻嗅了嗅鼻子,问道:“你的信息素...一直都这么淡么?”
云落又是一怔,弥隅入队前的表现可丝毫看不出来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哪里是淡,他走进浴室的那一刻起,身上所谓的信息素的味道就已经被热水冲刷殆尽了。
他上床入睡那会,弥隅还没回来。任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况且他也从没有上床睡觉还要喷两泵香氛的习惯。
弥隅觉得淡,不过是因为香氛的味道和弥隅自身的信息素本就相似,他此时闻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被混淆了注意力而已。
云落痛恨撒谎,总要准备第二第三甚至更多个谎言,才能告慰第一个谎言的诞生。所以大多需要说谎的时刻,他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可他面对弥隅的第一个谎早就撒出去了。为了苦苦掩盖自己的身份,他拆了东墙补西墙,却悲哀地发现漏洞越补越大、缝隙越填越宽。
他此时也只能将错就错,顺着曾经说过的话继续说下去:“云家Alpha和高层的信息素都是机密,你在办公室见到云上将的时候,不也一样闻不到他的?”
弥隅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其实这样说也不算欺骗,因为后半句至少是真的。
信息素战在一片人心惶惶中恐成未来争斗的主流手段,为了遏制这种可能,所有人都敛着锋芒,生怕自己的信息素成为被敌人突破的缺口。
因此云光启的信息素不被常人所知,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他唯一骗了弥隅的,是他自己并非机密的一部分。
他连属于自己的信息素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机密”。
好在弥隅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紧追不舍。再开口时,他话中所指变了方向,在云落的身侧突兀地响起:“还是不打算告诉我,那晚的Omega是谁么?”
云落沉默,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无谓的拉扯。
说多错多,索性不说。
身旁响起窸窣的下床声,弥隅的脚步逐渐靠近陆安歌的床边了,下一句话才横跨了整间卧室,姗姗来迟:“云少校很重视那个Omega吧,这样护着不肯告诉我。”
云落闭上了眼,任他怎么说,只打算统统置之不理。
玩味的声音继续飘进耳朵:“你喜欢他?”
云落藏在被子下的手握了握拳,而后松开,继续保持缄默。
弥隅并没坚持一定要得到他的回应,只是顾自说着,一股寒意随着最后一句,一路从云落的脊背攀到了后脖颈:“如果有天让我发现了他是谁...能不能以此做条件和云少校,交换一个离开的资格?”
这不是交换,是赤裸裸的威胁。
云落终于沉不住气,坐起身来,向另一张床上发出警告:“你敢?”
“果然,”弥隅也不恼,只是一声得了逞的轻笑,“云少校也不是没有在乎的人。”
【作者有话说】
弥隅:追妻火葬场?我来试试(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