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的雨在午夜时分对城市进行了狂轰乱炸,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雨势才慢慢小起来。

  许枫在回到家,洗漱完就爬上床休息了,今晚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无力为余昭解惑,于是他很干脆地将给小孩讲故事的机会留给了余泽,毕竟他看起来还很有精力的样子。

  跟小孩说了句抱歉,便枕着雨声沉沉睡去,阵阵雷鸣反而成了催眠的白噪音,让他没有清醒的意思。

  雨水大幅度消退,只下毛毛细雨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此时的天色依旧一片漆黑,城市除了极少数的早餐店老板起床干活,大多数的人们依然在梦乡,笼着暖和的被窝做着美梦。

  而本该与其他人一样睡着的许枫,却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明明没有噩梦,也没有失去被子的冷意,更不是因为腿抽筋而被疼醒,就是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将睡着的许枫叫醒,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许枫窝在被子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从窗子那往外看,夜色沉沉,整个城市一片寂静,如同进入了梦乡,唯有路边的灯闪着零星光亮,像是世界沉睡中一下一下的呼吸。

  看着这个场景,许枫的心里只感觉到一片宁静,他向来是嗜睡的,除非工作需要,不然每每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时分,很少会在凌晨醒来,感受这万籁俱寂的世界。

  感受着,许枫突然很想离开家,去看看凌晨时分的城市,去看看剧本里乞丐走过的,失去人声鼎沸,只有自己的世界。

  想着,许枫穿上衣服,静悄悄地离开了房子。

  走进狭窄的巷道,看着两边屋里没有亮灯的人家,这一回走过得到的只有一片安宁。

  在筒子楼住的人家,一般都是外来租户,生活比较拮据,但在筒子楼附近住的人家,虽然是本地人,却也未必宽裕。

  靠着祖上荫蔽,能够住着小楼房,不用像那些外来人一样,挤挤挨挨的,但财富的划分依旧将这些人拒之门外,只是比下有余而已。

  那些有本事的,要不早早离开这片区域去外面打拼,要不有积蓄,改造自己的房屋租赁出去。两种都不靠的,一年一年生活在这里,伴随着房子一同衰老死去,身体墙体日渐稀薄。

  往日许枫寻找合适的巷子呆着时,总能听到这家的妻子嫌弃自家丈夫没本事,那家的丈夫抱怨自己的妻子不够贤惠,今天菜炒咸了,明天要交补课费。

  人生百态,真实却也嘈杂,而此时,许枫发现,原来一切沸腾也有息止的时候,火山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爆发。

  “这就是……乞丐所体验过的世界,热闹起来真热闹,安静起来也很安静。”许枫找了面墙,不管干净还是不干净,就这么靠着,闭上眼睛慢慢蹲下,将自己代入乞丐,去感受此时的世界。

  “天没亮出门,你就是为了这个?”

  一道男声从身侧传来,许枫睁眼看了看,就见余泽穿戴整齐地站在自己不远处,手里支着把伞,眼神很稀奇地看着自己,像是看什么神奇生物。

  “你怎么来了?”

  “看到某人偷偷摸摸出门,就跟过来看看。”余泽说着,走过来将一半的伞分给了许枫,虽然只有毛毛细雨,但伴随着寒冷,那丁点雨威力也不小。

  见伞够大,将两人都挡住,余泽才继续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不冷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许枫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薄薄的外套根本挡不住凌晨的寒气,“冷。”

  “笨。”余泽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暖宝宝,扔给了许枫,“自己贴上。”

  许枫如获至宝地撕开暖宝宝的外包装,将它们贴在自己的衣服里,感受着暖意逐渐蔓延到全身,才松了口气。

  重新活过来的许枫此时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余泽,终于有功夫来调侃他,“你怎么看到我出门的?不会一晚上没睡吧?知道吗,熬夜不睡觉很容易秃头,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好不容易在霸总界有个年轻好看没有啤酒肚的,这一秃头就全完啦。”

  “还是关心你自己吧,怎么说你也算半个演艺圈的,形象受损才叫打击重大。而我,你眼里精英资本家,形象出了问题,顶多从傅总变成王总。”

  拜许枫与严正钦的斗嘴所赐,余泽发现这俩说话好像经常用一些网上的老梗,听不明白的时候就去查了查,无意间记住一些梗,就拿来现学现用了。

  “你这嘴……毒起来也是够毒的,连自己都不放过。”许枫嘀咕。

  “话还是那些话,只有被戳中才会觉得毒。”余泽毫不客气,随即看向天色,此时依旧漆黑,“回去睡吧,离天亮还早。”

  许枫听到却摇头,“不行,我还没找到感觉,后天就要回Z市了。”

  “你要找什么感觉?”余泽说着想到了许枫的职业,换了一种说法,“或者,你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听到问题的某人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靠在墙上,许久没有说话,而余泽也并不着急,耐心地在一旁举着伞等待。

  过了好一阵,才听许枫问道:“你觉得乞丐,或者流浪汉是什么样的?”

  余泽沉吟一会儿,才说道:“从文明社会开始,乞丐就被默认为是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不为人们所重视。而流浪汉,是指在社会中,没有固定房屋,居无定所到处流浪的人。”

  “你也认为这是两种不同的称谓对吗?”许枫惊喜地看着余泽。

  “不用我认为,这二者本来就不完全相同。”

  许枫听到后叹了口气,“其实我为难就为难在这里,送过来的配音剧本,对于我的角色同用了这两种称呼,一时用流浪汉称呼,一时用乞丐称呼,让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定位,可偏偏该剧的编剧无法给予我帮助,因为剧本所改编的小说原著,它的作者已经因病去世,离世前没有给过解释,为什么两种不同的称呼用于同一个人身上,虽然我已经大概有了头绪,但依然有些小问题卡住。”

  这话一出口,就引起了余泽的兴趣,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疑惑,能卡住许枫?

  “能大概描述一下这个角色的生平吗?若是涉及保密内容,可以忽略这话。”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的描写其实并不多。”

  许枫想了想自己看过的配音剧本,大概地组织了下语言,“那是一部警匪剧,我所配音的角色并不是主角,只能算配角中的配角,关于他的出场,细细沫沫的很多,帮助男主逃跑,帮助男女主解除误会,帮助男主活下去……”

  “总的概括就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帮助主角度过难关。唯二两处高光时刻,一是他为主角挡枪而死,二是他年少时候,刚刚沦为乞丐时的回忆。这两处的演绎,对人物的塑造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比较纠结,跑出来找感觉。”

  “对于这两处,剧本对应的角色称谓是什么?乞丐还是流浪汉。”余泽的重点抓得依旧很准。

  “挡枪时是流浪汉,回忆是乞丐。”

  余泽点了点头,很果断地下定义道:“称谓的变化,取决于你角色的成长度,是角色居于两种身份的演变。”

  “这个我已经是知道的,有关回忆部分,托余昭的福,我已经明白乞丐为什么会对回忆念念不忘,毕竟回忆中的小少年,确实可爱的紧。卡住的挡枪部分,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了什么,让那么想活下去的流浪汉,为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付出生命,其实说句实话,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一开始就帮助并不认识的主角。”

  余泽拧着眉头,思索一会儿问:“你认为你的角色流浪汉身份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狂妄且孤傲的人。”一提起自己的角色,许枫的眼里突然注入了光亮。

  “他不认为自己是没有家的人,因为他有能力把任何地方变成家,哪里他都能生活下去。所以,他觉得那些在城市里忙忙碌碌的人才是没有家,因为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他们没有办法将环境改造为家,而且他们如果失去工作,不仅没有家,还没有钱、没有健康、没有爱情,更没有自我,像个孤魂一样飘荡着,比流浪汉还不如。”

  余泽听着这段描述,又问:“所以,你觉得这样孤傲的人,并不应该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付出生命对吗?”

  许枫点了点头,“嗯。”

  “那你有想过,他在流浪找什么吗?”

  “找?”许枫歪头看向余泽,看了一会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他在找东西啊?”

  “当然,一个人在路上时,必然是在找寻什么的。”说出这话的时候,余泽好像有些恍然,奇怪于这话竟然出自于自己口中。

  而在沉思中许枫并没有留意到余泽古怪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之中,感知着。

  “其实每个人都在流浪,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归处,流浪汉也是,帮助主角只是因为,他在主角身上找到了归处。”

  余泽见许枫若有所思的神情,好笑地问:“感觉找到了?”

  “嗯。”许枫笑眯眯地点头。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巷子外传过来一阵肉包子的香味,闻得许枫感觉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的,有一些饿了,便看向身旁的余泽,“我想吃包子。”

  余泽见状挑了挑眉,“想吃自己去。”

  许枫一翻兜空荡荡,可怜兮兮地看着余泽,“没带钱。”

  余泽无奈,深呼一口气,“真是欠你的。”

  说完一转身,看向还在后面猫着,不知道跟上来的许枫,“走吧,不是饿了?”

  “好嘞!”

  许枫眼眸星光闪闪,三两步跟上余泽,两人在晨风细雨中走向百米外的人间烟火。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