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要离开江城了吗?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而且林永森刚刚带队打完联赛,难道也要一起离开?
方嘉鸣想不通。很快,身后走来了一对情侣,两人聊着天没看路,砰就撞到了方嘉鸣身上。
男生刚想理论两句,一抬眼发现方嘉鸣目光阴冷,吓得拉着女友加快速度走远了。
方嘉鸣也没有再广告栏前多停留,转身慢步走回了球馆,找到了自己停了半月没开的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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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江城的气温升高又回落,秋老虎也总算是偃旗息鼓。
气温一夜骤降,树影婆娑,凉风凛凛,连方嘉鸣这样不怕冷的人也换上了长袖卫衣。
从校门口去球馆的路上,方嘉鸣再次路过那个广告栏。那张领养启事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板栗已经被人领养,还是被其他海报覆盖掉了。
林树的朋友圈已经许久没有更新。他退出了球队的群聊后,方嘉鸣也找不到合适的名目再去打扰他。
两个人的对话框,一直没有新的气泡跳出来。
至此,最后一点和林树有关的消息,也就这样断了。
新来的领队没有加班的习惯,倒是一副官样做派,每天早上清点人数训话,晚上天一黑就开始赶人锁门。
更衣室里,林树惯用的那个柜子也被新领队征用,用来放保温壶、文件夹之类的杂物,没几天就被塞得满满的。
球馆已经彻底没有了林树存在过的痕迹。
傍晚,方嘉鸣结束训练回了家。联赛结束后,队员们都要上课,训练也不像往常那般紧张,他加练的频次也减少了。
等方嘉鸣钻进夜幕,一路油门加速赶到家时,抬头发现家里的窗户已经亮起了灯。
今天是周五,大约是方又又放学回来了。
方又又结束夏令营后不久就开学了,这所重点高中是寄宿制的。原本方嘉鸣准备帮她打包好行李亲自送去学校,但开学那天方嘉鸣刚好在外打联赛。
他只得给方又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叮嘱她把东西带齐,又给方又又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让老师多注意她的哮喘,提醒她别忘了定时服药。
新上任的班主任也年轻,一听电话那头对面自称是学生的哥哥,还有些惊讶。
倒是方又又比放假还开心,每到下晚自习时就会给方嘉鸣发微信,分享她崭新的高中生活。这所重点高中也有篮球校队,方又又会偷偷带手机去上课,在大课间跑去篮球场看人打球,然后拍一段并不高清的小视频传给方嘉鸣。
视频下面还附言:“打得一般。”
方嘉鸣一般懒得理她,大多时候只会回个敷衍的微笑。
方嘉鸣把车停好,背着包爬上了顶楼,拿出钥匙拧开了门锁。客厅的灯光大亮,方又又窝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
方嘉鸣背过身去换拖鞋,沙发上的人一下弹射起步,嗖地扑到了他背上。
“大球星回来啦!”
方嘉鸣知道方又又又在讥讽自己,转头没理会。
“摸底考考得怎么样?”他把背包丢在一旁。
“啧。”方又又瞥了他一眼,“我考试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数学143,物理89。”
“物理怎么才80多啊?”
“满分100啦,你这个学渣。”
方又又拽过方嘉鸣的背包:“给我带礼物了吗?”
“我是出去打比赛,又不是旅游。”方嘉鸣伸手把背包夺了过来,结果争抢中背包侧袋忽然掉出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
卡片轻飘飘地落了地,方嘉鸣一看,立刻低头捡了起来。
“什么啊?”方又又手快,嗖地一下把卡片夺了过来。
她垂眼看了几秒钟,倏地抬头看方嘉鸣:“北市的俱乐部?”
“嗯。”方嘉鸣扯了回来,“给我。”
“你要去北市打球?”方又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方嘉鸣顿了顿才回答:“还没决定。”
兄妹俩之间沉默了大约半分钟。
方又又先撕破了安静的空气:“北市的俱乐部很好吧,我在转播的时候看到了。解说说他们是国内顶级的俱乐部。”
“你看了联赛转播?”
“当然。”方又又点了下头,“我们食堂的电视每天都在播。”
“我们的场次没有直播。”方嘉鸣自嘲地笑了下。
“所以,难道你不想吗?”方又又忽然反问,惹得方嘉鸣一怔。
“想什么?”方嘉鸣瞥她。
“去电视台会直播的俱乐部。去更好的俱乐部。”
方嘉鸣依旧没有正眼跟她对视:“我怎么去?”
“你怎么不能去?人不是都来找你了吗?”她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上的名片。
“我去了你一个人呆在江城?你才几岁?我一走了之了你怎么办?”
方又又纤瘦的手背微微攥紧。
“所以你想为了我留在江城,是吗?”
方嘉鸣刚好走到了冰箱前,拉开冰箱门。冷气扑向他的胸膛。他听到了方又又的深呼吸。
“方嘉鸣,我不喜欢你这样。”方又又的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方嘉鸣回头看她,手里什么都没拿。
“什么意思?”
“妈也为我牺牲,你也要为我牺牲。我不喜欢这样。你明白吗?”
“什么叫牺牲?”方嘉鸣微微蹙起眉头,“我走了,万一你挨欺负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妈交代?”
“那你要顾我一辈子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你需要,我会的。”方嘉鸣笃定地点头。
“我不需要。”方又又偏过头去。
“你不需要?你懂个屁!”方嘉鸣语气重了。
“我懂个屁?”方又又的眼眶一下红了,音调也拔了高,“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懂。”
“我知道你之前选择留在江城是因为我。你不要再把我当傻子了。妈也是为了我才一直拖着,如果她不辞职,如果她早早离了婚,也不会那么突然就......”
“妈妈的死跟你没关系!方又又!”方嘉鸣砰地把冰箱门甩上,回头看她。
方又又那张瘦削倔强的脸上,眼泪却开始簌簌地往下滚。
“那是个意外。谁都算不准什么时候会出意外,跟你没关系。”方嘉鸣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硬生生压低了声音。
“意外,意外,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个意外!但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没有我,你们的生活都能过得更好,妈不会那么累,不会在高速上出事故,你也能早早地就去更好的球队。我在你们心里一直就是个负担,难道不是吗?”
方嘉鸣没有再回话。
“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是废物。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要为我牺牲。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这样。”方又又撇过脸去,用力地用手背蹭掉眼眶的泪,“我不想一直背负着你们的牺牲感生活!让我活得理直气壮一点好吗?你走你的路,不要再为了我停下来了,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吗,哥。”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无法抑制地带着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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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方又又就回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小小的出租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天晚上,方嘉鸣睡得很晚。
客厅的灯几乎到了后半夜才熄灭。他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的雪花点,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大约是察觉到了心底的一丝失落,与方又又有关,但归根结底似乎又跟她无关。
第二日是周六。周末清晨的江大操场,晨雾刚刚散去,操场上几乎没有人。
不知为何,今天方嘉鸣并不想太早去球馆。他在有些冷冽的空气里跑着步。
或许是这几日总是阴雨的缘故,沥青跑道有些湿滑。
他正绕圈跑着,一个不注意,斜刺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
砰!方嘉鸣紧急停下了脚步,却仍是被那黑影撞了个趔趄。
然而当他低头看清那黑影时,心跳却忽然重了一拍。
“板栗?!”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住它。”
方嘉鸣往后撤了半步,看着女孩把猫抱了起来,重新塞进了航空箱里。那只猫咪隔着小门一直盯着方嘉鸣的眼睛。
“不过,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方嘉鸣又仔细看了两眼猫,确实是板栗没错。
“......你是?”
“我......我跟这只猫的原主人是朋友。猫是叫板栗没错吧?”
“没错。”女孩点头,这才卸下了一些防备,“你也认识许岑吗?”
方嘉鸣一愣:“许岑?”
“对啊,这只猫是许岑联系我让我去领养的。”
“数学系那个许岑?”
“对啊。”
“这是许岑的猫?”方嘉鸣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力出了什么问题。
“哦,好像也不是。我去领养的时候,是一个男孩把猫交给我的。”
“男孩?是不是差不多这个个头,看起来有点瘦,短发的男孩。”方嘉鸣拿手掌横在自己鼻梁下比了个高度。
“对对对。”女孩连连点头,“他还给我了好几页的饲养指南,人挺细心的。”
“他人现在在哪儿?”
“他啊,我不清楚诶。我去领完小猫,他就走了。我们也没加微信什么的,就没有再联络了。”
“那许岑呢?你跟许岑有联络吗?”方嘉鸣转而问。
女孩一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嘉鸣追问。
“她......前两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女孩垂眼犹豫了片刻,才抬头看他:“她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