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蛰伏【完结】>第56章

  ◎你做了一辈子替身,你高兴吗?◎

  林笙在老宅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谢家乔特意请了长假陪着她,方韵跟谢泰初对她也如亲生女儿那般,就连看不惯她的谢老爷子和谢老夫人也都和颜悦色,不再表露半分的不悦。

  那日天气不错, 林笙跟谢家乔吃完早饭就从家门口开始往下散步, 她一会说云,一会说雨, 哪怕只是一只飞过的蝴蝶, 只要是她说, 他都听得特别认真, 有的时候她都在想, 是不是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枯燥无聊么?

  林笙靠着他的肩膀,问道:“乔乔,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觉得厌烦么?”

  “怎么会?”谢家乔低头望着她,“我希望你能说一辈子。”

  林笙微微仰头望着他, 俊美的侧脸, 线条流畅, 如玉的眼眸里满是宠溺, 就像别人说得那样,她何德何能呢?能拥有他,能够跟他相伴一生,好像这个世界, 只要有他, 再难都可以过下去。

  两人牵着手一直往下走, 走到寒庄往下一百米又往回走,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林笙拿出手机靠在谢家乔的怀里,比出一个‘耶’的手势,一张伴日携手的照片就被定格了下来。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照片,照片里的谢家乔穿着黑色的休闲外套,里面穿着浅色的T恤,不同于往日的严肃,多出了几分难得的慵懒和随意,星星点点的光泽落在他的肩上,淬出如墨般的光晕,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缱绻,实在是一张难得的好照片。

  林笙打开朋友圈,编辑好文案后就发送了出去。

  【今天跟先生一起散步,他好好看呀,拍个照留念。】

  下面就是她拍的照片配图。

  谢家乔拿出手机,快速的给她点了个赞,点完后,突然看着那张照片,低声说:“笙笙,你口红有点晕了。”

  林笙一愣,赶紧点开照片一看,还真是,右嘴角有点晕染开了。

  是他们刚出门时,谢家乔搂着她的细腰,非要吻她,这轻轻一吻也就算了,但他吻得太用力,才导致她的口红晕染开。

  她又气又恼,“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以为你看得到,这不是拍了照吗?”

  林笙:“……”

  她被气得失语。

  没错,她是拍了照片,按理来说,也确确实实会看得到,可是她的目光全然被谢家乔英俊的容颜吸引了去,发朋友圈也只是想炫耀自己老公的帅气,压根就没看见自己的口红晕染。

  她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的往前走,故意甩他一大截。

  谢家乔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他赶紧握着拐杖去追,“笙笙,你气什么呀?是不是我说错了?”

  “你没错,你对得很。”

  林笙实在也没什么脸跟他说自己是因为看他看得犯了花痴,压根没有注意到口红的情况,满脑子都只有一句——全是他的错,惑国的妖姬!都是他的错!

  谢家乔最近的腿脚又有些疼了,走起路来的速度比之前要慢很多,林笙加快步子,他就跟不上。

  眼看着她越走越远,他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捏紧了手中的拐杖,继续奋力去追。

  追到一半,本来已经差他一大截的林笙又折了回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回到他身边了。一双璀璨如霜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

  谢家乔无奈的叹息,“笙笙,我错了。”

  林笙没说话,直接将他的手臂抬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另外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就是这么个人,疼不会说话,错倒是认得比谁都快,真不知道你在商场怎么活得下来,性子那么温柔。”

  她哪里知道,谢家乔在家里跟在商场,完全是两个人。

  也只有她能见到他完全温柔的一面。

  谢家乔听着她的吐槽,唇角微微上扬,“是啊,所以不是要你帮我吗?”

  林笙没说话,低头看着他的脚,“最近几天是不是又疼了?”

  谢家乔的脚是一到阴雨天就会疼,家里有专门的医生给他治疗,但这种情况毕竟是终身的,就算再怎么缓解,也不能治愈,残疾是一辈子的,一辈子只能靠着拐杖活着。

  林笙想到他被推下楼的绝望,突然鼻子一酸,把头微微靠在他的怀里,扶着他慢慢的走,“乔乔,你有恨过你的小姨吗?”

  谢家乔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怎么恨呢,养育之恩,实在无以为报,我妈在世的时候就老跟我说,没有我小姨,我们俩都完了。”

  谢家乔心中最大的感触并不是恨,而是困惑,困惑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困惑他们为什么可以对人好到极致,也可以让人坠入尘埃,邵璇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在谢家能够有安身立命之处,可是她同样不是为了自己吗?

  他飞入谢家,成为人人口中羡慕的谢家小公子,身为他小姨的她,半分红利都沾不到吗?

  很显然是错的,邵璇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如今舒适又富裕的晚年。

  恨是存在的,但恩也是存在的。

  所以谢家乔很难用一个恨字去形容他跟邵璇之间的关系,总归是,恩情没还完,恨就只能退让。

  林笙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家里,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楼上传来方韵的声音,“所以你什么意思?我们方家为你铺平了道路,现在你说把我们踢出局就踢出局?这个项目我们方家可是投了六百多亿!而为什么投这六百多亿,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方韵的丈夫!?”

  “这六百多亿我谢泰初拿不出来吗?”谢泰初冷笑,“是你们方家求着要参与这个项目的投资的,本来投资人都已经定好了,你们非要横插一脚,方韵,合同有言在先,你们被踢出局,不是我的问题,你们自家的问题,不要来找我触霉头。”

  林笙看了一眼谢家乔,压低嗓音,“最近爸妈吵得好凶,是工作上什么事吗?”

  林笙住在这里的这阵子,方韵跟谢泰初总是吵架,几乎都是因为工作,但具体什么事,她也不清楚。

  谢家乔脸色凝重的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上楼休息吧。”

  他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看见方韵怒气冲冲的走了下来,因为过于生气,即便是看到了谢家乔跟林笙也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的往楼下走。

  而站在台阶上的谢泰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并未阻拦,脸色同样阴沉,手里夹着一根雪茄,任由淡淡的烟雾飘散在空中。

  直至看不见方韵的身影后,谢泰初才扭头看着谢家乔,“家乔,陪我去个地方。”

  然后又看着林笙,“笙笙啊,我跟家乔要离开两三天,你如果在家里待得不习惯,可以住酒店,我帮你订房间。”

  林笙连忙摇头,“没事的。”

  “主要是怕我们不在家,你爷爷给你气受。”谢泰初抽了一口雪茄,“那这样吧,我把老爷子送回A区的别墅住,免得我们不在,他欺负你。”

  林笙惶恐的点头,“爸,没事的,我——”

  “行了,就这样吧。”

  谢泰初的语气虽然随和,但总是带着一丝不容抗拒,他走到了谢家乔的身边,与他一同下楼。

  谢家乔拍了拍林笙的手,示意她没事,让她回去休息。

  林笙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突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父子俩走到门外坐上车后,谢泰初望着窗外的景色,阴沉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杀意,气场全开,令谢家乔都有些害怕,他拧眉道:“您是要,收网了吗?”

  谢泰初的脸色平静如水,深邃的黑眸却暗藏着无数的杀意,他摇下车窗,看着一排排的白杨树从眼底滑过,缓缓说道:“二十一年了,整整二十一年了,到收网的时候了。”

  *

  谢家乔跟谢泰初离开后,外面罕见的下起了大雨。

  她打开房间里的电视,里面正播放着新闻。

  “据气象台官网报道,今年8号台风‘莲雾’已于今早(5月8号)正式在海面上形成,正以每小时22公里的速度往东面延伸,风力高达10级,请所有人做好迎接台风的准备,减少外出。”

  林笙扭头望着窗外,黑云压城,下午一点的天,已经黑到需要开灯照明,她站在窗户上,已经可以看见零星的雨点落下,滴落在窗户上,轻轻打开窗户,一道口子,就能让剧烈的台风顺势刮入屋内。

  她用尽全力关上了窗户,心里惴惴不安。

  谢家乔跟谢泰初到底去哪?

  她拿出手机给谢家乔发信息,【乔乔,台风天了,你跟爸爸在哪呢?注意安全啊。】

  过了十几分,谢家乔给她回了一句:【我没事,我现在这边有点忙,你一个人在家,还好吗?】

  林笙:【我好,我就是担心你们,少外出。】

  谢家乔:【好,我知道了。】

  林笙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再去打字框打字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放下手机,凝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

  三天后,谢泰初跟谢家乔回来了,彼时的林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两天的台风登陆了美国,几乎每个台都有关于台风的报道,极个别地区还发生台风卷走人、或者是家被大水淹了的新闻,她随便翻阅着,全然没什么兴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按了一个台,又是关于台风的报道,她将遥控器放到一边,半百无聊的坐在听到‘老爷回来’的声音后抬眸望去,就看见父子俩走了进来,她赶紧站起身走了过去,笑着说:“你们回来了。”

  谢家乔温柔的握住她的手,“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没呢,等你们一起吃。”

  早上,林笙就接到了父子俩会回来的消息,所以中午饭也就没吃,一直等着他们。

  谢泰初心情不错,走到旁边的酒柜取了一瓶数值高达七位数的酒,旋开了木塞后,发出了‘啵’的一声,随意的倒在一瓶高脚玻璃杯里,第一杯就递给了林笙。

  林笙连忙摇头说自己不会喝。

  谢家乔一反常态的将红酒递到她的手里,温柔的笑着:“喝点吧。”

  林笙颇有些意外的看着谢家乔,难得他会主动劝她喝酒,于是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谢泰初坐了下来,与谢家乔碰了碰杯,畅饮一大杯红酒下肚,他今日食欲不错,吃了好多的肉和菜,又与谢家乔聊起他年轻时的往事,比如国内经济开始飞腾时,他就被谢老爷子派到国内,那会国内经济还远没有国外这般繁荣,他在一个工地上监督工人,夏天很热,热得中暑了好几次。

  谢家乔如今的生活环境与他当时的生活环境不同,他那会是艰苦加压力大,出工地要亲自去,深怕那些工人给他使绊子,说着说着,罕见的在谢家乔的面前提起了他的亲生母亲。

  大抵是有些微醺了,他凝望着远处的古董花瓶,缓缓开口:“你妈特别喜欢吃荔枝,尤其是东街附近有个老爷子,一到傍晚就出摊,买的荔枝水水嫩嫩,特别甜,你妈蹬三轮都要去买上一斤。”

  谢家乔看着谢泰初的侧脸,沉默不语。

  印象中他的母亲很节俭,别说买荔枝了,就是买瓶酱油都要精打细算,跑了几条街来回比对价格,选上一瓶最便宜的,与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咱们能省点就省点。

  那时他看不懂母亲眼里的沧桑,只觉得好好努力,就一定会有好日子等着他们。

  记忆太久远了,一旦被拉扯起来,就是无尽的悲伤与难过。

  谢家乔也罕见的喝了好几杯,低声说:“她从来没在我面前吃过一回荔枝,原来她那么喜欢。”

  听到这话,谢泰初的眼里泛起复杂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品味着他说的话——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吃过一回荔枝,原来她那么喜欢。

  是啊。

  她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因为生活窘迫,因为被他父母算计和压迫,她连最基本的工作都找不到,他们往死里逼她,把她逼到绝路,哪怕只是吃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这般艰难。

  “你妈去世的时候,你几岁?”

  “六岁。”

  “也就是说,她整整六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谢家乔无言。

  因为他那会天真懵懂,那懂得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只记得母亲为了照顾他、抚养他,脊背都被压弯了。

  如今听到谢泰初这么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那会是怀着一种痛苦又绝望的心态活着,又是怎么在听到谢泰初结婚的消息时,在深夜买醉?

  他双手紧握,低沉地说:“应该是吧,我没见她笑过,我们一直都过得……很艰难。”

  谢泰初不再回答,拿起酒又是灌进嘴里,任凭火辣辣的酒水穿肠而过。

  他不敢去细想,不敢去细问,也不敢去深究,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掩耳盗铃般的告诉自己,她那些年,过得还不错。

  但一杯杯酒水下肚,早就将那些溃烂的、痛苦的、绝望的事一点点掀开,直至伤口血淋淋的被摆上台面,他才能够停止。

  屋外,台风肆虐。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带着诡异的声音,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卷走,亦或是吹弯了树枝,细嫩的枝芽就这么在风中摇晃着。

  突然,门被‘咣当’一声打开,佣人们一句‘夫人——’,回来了三字还未说完,方韵就大步流星的走到谢泰初的跟前,看见坐在餐桌上的三人,她想都没想就扬起手打向了谢家乔。

  可就在她的巴掌要落下的时候,谢泰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冰冰地说:“我的儿子,你也配碰?”

  方韵双目泛红,带着恨意的看着他,“谢泰初,你好狠的心,你蛰伏多年到底想做什么?想看着我死是吗?我们是夫妻,我们结婚二十余年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谢泰初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方韵,二十多年,你过得够幸福了,我的妻儿,我真正的妻子,死在他乡,我们到了该算清账的时候了。”

  方韵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泰初。

  上次在医院,谢泰初虽然喊出了‘方云’二字,但是出院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

  她害怕他想起了什么,所以尽心尽力的照顾谢家乔。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泰初表现得愈发平静,她就怀疑谢泰初可能只是想起了零星的碎片,所以从未在意过。

  可如今听到谢泰初这话,她满脑子只有他在医院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方云’。

  她身子踉跄的后退了半步,声音犹如拉动生锈的琴弦,颤抖得很,“你,你早就想起来了。”

  “在你怀上谢疏音五个月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谢泰初眼神狠厉,“你们骗得我好惨,骗得我好惨!我真正的妻儿那会在哪!她死了!我儿子在国内过着猪狗不如、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你,这个取代者,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幸福?”

  “方韵,你的幸福是抢来的、是骗来的!二十多年了,你过得开心吗?你做了一辈子替身,你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