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频繁地梦见那辆行驶在山崖峡谷间的火车。
灰色的铁皮火车轰隆着向前, 穿过茫茫白原，崖间的风雪在肆虐。
而他跪倒在火车箱内的铁板上，破开的箱门卷入凛冽刺骨的冰渣, 那只健壮有力的手垂落在边缘。
他注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峡谷，嶙峋的狭间怪石上落了白雪, 但越往下，他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深渊。
——巴基，我的挚友。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久久无法站起身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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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从梦中醒来, 他平静地睁开双眼, 瞳孔中倒映出熟悉的复联基地天花板。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同样的梦了。
从巴基坠入悬崖后, 从他苏醒在这七十年后的世界，他总是频繁地梦见过去。
——咆哮突击队, 最好的朋友巴基，那个身处战争时代却热血沸腾, 一心想要参军的小个子青年。
史蒂夫早已学会坦然地面对过往的梦境。
他的身体、灵魂皆来自于七十年前，当他警惕地审视如今陌生的世界时，唯有过往的梦带给他从未远离人世的安慰。
史蒂夫伸出右手, 熟练地从床头柜上拿到了闹钟，上面显示4：45。
他没了睡意，干脆利落地从硬板床上起身。
昨晚回到复仇者联盟基地后, 他们带回来的三个俘虏暂时关押起来。
克拉克提议所有人都应该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处理三位俘虏的问题。
他的本意是给大家一个恢复精力、调整自我的时间, 同样被旺达迷惑的克拉克清楚大家都经历了什么。
那些痛苦的回忆、恐惧的未来, 竟然就那样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所有人的软肋都被戳中。
即便是克拉克也一时难以接受，他知道在场的超英们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创伤。
再加上有一些超英仅仅是普通人的体质, 激烈的战斗后难免消耗了大量精力，也受了些大大小小的伤。
这是克拉克提议的根本原因。
当然他本不指望自己的提议被接受，是史蒂夫首先站出来支持了他。
于是两个联盟的超英们难得没有熬夜加班，他们各自去了自己所在的房间。
史蒂夫站出来支持克拉克的时候很痛快，但其实他回了房间后，躺在床上，闭着眼清醒地度过了几个小时。
到他从梦中醒来，或许他真正的睡眠时间不到一小时。
可血清改变了他的体质，给了他超越常人的四倍精力。
史蒂夫起床后，在前一天晚上仅仅只有了不到一小时的睡眠时间后，甚至还可以去基地外面晨跑两个小时。
当他大汗淋漓地从外面回到基地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尤里乌斯。
少年半趴在侧厅的长沙发上，手中似乎拿着某种蓝绿色植物，他把那东西放进嘴里狠狠咀嚼，脸上露出了苦涩恶心的神情。
史蒂夫：“尤利，你在吃什么？不可以随便乱吃东西啊！”
他知道这孩子平日里有些馋，但也没想到他会随便扯些乱七八糟的草往嘴里塞。
“你快吐出来，要是饿了，我马上给你做早餐。”
尤里乌斯傻愣愣地看向史蒂夫，他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绿色草屑，表情茫然，“啊？怎么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才搞明白双方的意思。
史蒂夫这才知道尤里乌斯往嘴里塞的不明植物是一种魔植，能够有效治疗身体的损伤。
唯一的缺点是，身体和灵魂融合后，尤里乌斯才发现这些魔植对他来说，简直难吃到爆。
可他腹部疼得厉害，今天起得这么早也是因为迷糊中不小心碰到肚子，硬生生疼醒了。
托尼说的没错，今天腹部的淤伤确实疼得他受不了，只好爬起来找合适的魔植食用。
在史蒂夫回来前，他进过一次原魔壶，拔了大片地里魔植，自己拿了两三根，其余的全塞进翠翎恐蕈的肚子了。
刚回到基地内，没两三分钟就撞上了史蒂夫晨跑回来。
解释清楚了，史蒂夫也放下心来。
他想着队友们大概也都快醒了，还是去厨房接过了制作早餐的重担。
尤里乌斯痛苦地咽下最后一根魔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史蒂夫身后，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这些天的相处，史蒂夫已经很了解这个孩子的食物喜好，他拉开冰箱，拿了杯果汁煮到温热递给尤里乌斯，自己则穿上围裙，开始处理食材。
尤里乌斯在一旁乖乖地看着史蒂夫还算得上熟练的烹饪手法，起了点小心思。
除了韦恩家和克拉克，没有其他人知道他是个厨房杀手。
尤里乌斯长久被禁止接触厨房的一点小怨念，在此刻化作了渴望和好奇。
他看见史蒂夫正在煎鸡蛋，蛋液和热油反应发出滋滋声，食物的香气顿时四溢。
尤里乌斯眨动着漂亮的蓝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碰到眼睑，脸颊肉乎乎的，是健康的肤色，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就像个乖孩子。
“队长，我也可以帮忙的。”
史蒂夫不疑有他，在他心中，他们那个年代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能够撑起一个家了，现代社会虽然不至于这么残酷，可一些简单的家务活，他并不怀疑少年不会做。
何况乖孩子尤里乌斯怎么会捣乱呢？
史蒂夫放心地将铁铲交给了尤里乌斯，他还在一旁看着，不管少年把这颗蛋煎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第一时间夸奖少年，并把这作为自己的早餐。
然而他低估“厨房杀手”的实力。
早七点整，所有人还沉浸在睡梦中的超英们是在一声短促的爆炸声苏醒的。
他们迅速翻身起床，拿出各自的武器，清晨的微光中，那一双双炯炯有神又警惕的眼睛，没有丝毫睡眼惺忪的痕迹。
他们陆续汇聚在一起，无声地对视，又悄无声息地朝着爆炸的方向探查过去。
当他们以为两个联盟就要迎来一场基地保卫战时，他们看见灰头土脸的史蒂夫和尤里乌斯。
在他俩左侧，是冒着滚滚浓烟的厨房。
尤里乌斯心虚地垂着头，认错态度倒是相当积极，“对不起，我错了！”
克拉克先是扫描了两人的身体，确认他俩都没有受伤，才恍惚着说：“尤利，原来说的是真的啊，Bat的厨房杀手能力不会也和你一样吧？”
他说完，感觉到背后一道如芒刺背的视线，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克拉克抿着嘴，恨不得把刚刚脑子不清醒的自己给锤晕过去。
但得益于克拉克猛然爆出的关于布鲁斯的八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布鲁斯身上了。
尤里乌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使用厨房的原因，又再次诚恳地道了歉。
复仇者们都很宽容，史蒂夫自己也有些自责，纷纷表示问题不大。
可尤里乌斯还是很沮丧，怏怏地看着报废的厨房，决定再也不对自己的烹饪能力抱有希望了。
而他制造出来的这声爆炸，不仅惊醒了超英们，还惊醒了关押在基地内的三个俘虏。
众人来不及等到外卖早餐送来，分批次去关押三人的房间。
他们默契地将巴基单独留给了史蒂夫审讯，既是信任也安抚。
剩下的超英，钢铁侠作为复联的代表和拥有真言套索的神奇女侠率先进入关押旺达和皮特罗的房间。
因为两人还是未成年，超英们对他俩其实都抱有宽容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旺达和皮特罗很有可能被九头蛇洗脑欺骗了。
超英们已经联络了变种人学院的泽维尔教授，如果可以，他们并不希望将这两个少年作为罪犯处理。
双方进入不同的审讯室后，史蒂夫最先出来。
他对上了等候在外的布鲁斯的眼神，摇摇头，说：“巴基……他暂时神志不清，或许需要等待泽维尔教授的帮助。”
布鲁斯沉默着，似乎想对这位来自过去的英雄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言语并不是蝙蝠侠所擅长的武器。
他上前两步，在史蒂夫不解的目光中，递出了一个U盘，“里面是九头蛇过往的部分暗杀人员资料，有关于詹、冬日战士的。”
史蒂夫接过U盘，紧紧攥在了手心中，“谢谢。”
布鲁斯摇摇头，“正义联盟的行动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事我知道你们不会再让我们过多参与。神奇女侠出来后，我们会离开。”
半个小时后，托尼面色苍白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略有些踉跄地推开了围观的众人，独自去了外面的平台。
戴安娜收起真言套索，一圈圈地缠绕在手臂上，她紧随着托尼出来，神色默然，目光中大概是种感概。
——武器被创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创造杀人武器的人，即便他不曾使用武器，是否也承担着某种罪责呢？
人类的命题有时总让来自天堂岛的半神感概万分。
戴安娜叹了口气，对布鲁斯点头示意，正义联盟即将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克拉克稍微消失了一小段时间，他在和尤里乌斯单独谈话。
克拉克：“尤利，你还愿意去堪萨斯吗？玛莎很想念你。”
尤里乌斯点点头，“愿意啊，我也想念玛莎了。”
长期生活在一个纯粹的没有女性的家庭里，尤里乌斯只在玛莎的身上，感受过母亲的温情。
克拉克：“那等正义联盟的会议结束，我会来这里接你。”
尤里乌斯点头同意，“好。”
正义联盟的离开带走了复联基地的几丝热闹。
巴里临走前还嚷嚷着想见一见速度很快的皮特罗，可惜这个愿望被联盟顾问无情镇压，他只能妥协，又换来了队友亚瑟和哈尔的嘲笑。
联盟的队友们打打闹闹，说笑声在前往正义大厅的战舰中响起。
其中却并不包括克拉克和布鲁斯。
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让戴安娜似乎意识到什么。
她叹了口气，想起昨晚布鲁斯房间中的微光，她知道这人一夜没睡。
联盟会议结束后，只剩克拉克和布鲁斯留在会议厅内。
克拉克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让我把尤利从复仇者们身边带走？复联内部出问题了？”
布鲁斯一如既往地喜欢当个闷嘴葫芦。
克拉克只好自行猜测，“和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有关？”
布鲁斯终于开口了，“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克拉克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队友。
两个人的话都没有挑明，默契地选择了掠过这个话题。
在布鲁斯即将离开前，克拉克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队友，“Bat，你还没想好怎么和尤利道歉吗？或许你们需要一场面对面地，诚恳坦然的对话。我觉得不止你在担忧尤利，尤利自己也是难过，你应该记得那时他离开的时候有多伤心。”
布鲁斯背对着他，战甲包裹的胸口微微有些起伏，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却从腰带中掏出了一张纸递，转身递给克拉克。
克拉克不明所以，接过了这张纸。
骤然他的眼睛瞪大了，纸张上好多好多个零吓得他瞳孔紧缩。
布鲁斯声调冷然，“你的魔抗需要提高了，如果下一次再被敌人控制，不会像这一次这么好运了。”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身后的黑色披风微微晃动，像是在对克拉克的美好心情说拜拜。
克拉克懂了。
这是迁怒，一定是迁怒。
他含着泪，瞬间飞到了复联基地外。
克拉克看着洋溢着笑脸，朝他挥手的尤里乌斯，决定今天之内，都不会给布鲁斯求情了。
而尤里乌斯则在看见克拉克到来后，就飞奔着回房间拿了自己的课本作业。
虽然是超级英雄，但还是要好好做作业。
他背着自己的书包，牵着二哈小六，兴奋地和复仇者们挥手道别，大家也笑着送他离开。
娜塔莎对他说：“尤利，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要住在彼得家里，基地内要和政府部门处理九头蛇相关的事。”
尤里乌斯不疑有他，他也很愿意和彼得在一起，两人还可以上学放学。
他知道复仇者们为了保护他，并不会让政府部门的人与他过多接触。
尤里乌斯仍然还处于天真稚气的少年成长时期，他没能发现复仇者们刻意隐藏在笑容下的苦涩，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把复杂的黑暗面展现在他面前。
他和克拉克一起离开时，是带着喜悦的，还想着到了星期一回到纽约，放学后可以和彼得一起突击复联基地。
这个时间政府部门的人总不会还在基地里待着，他恶作剧地想，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他们。
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时候他只能看见满地的狼藉，碎玻璃撒了一地，托尼不见踪影，基地内只剩下颓然的史蒂夫。
此刻尤里乌斯是高兴的，眼前一晃，他又来到了纯朴的堪萨斯。
萧瑟的十二月东风刮过白雪皑皑的原野，他看见那座熟悉的农场小屋也顶着白帽子伫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尤里乌斯迫不及待地奔向小屋，他已经闻到了香甜的苹果派的味道。
克拉克跟在他身后，微微笑着，提醒他注意脚下。
而遥远的纽约，复仇者联盟基地迎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儒雅教授。
娜塔莎接待了泽维尔教授，他们在朝关押巴基的房间走廊上，遇见了脸色不大好看的托尼。
尽管娜塔莎劝托尼去休息，还是被固执的托尼拒绝了。
史蒂夫暂时决定不进入审讯室，托尼作为好友决定帮他接过责任。
审讯室内，在麻醉的效果下再次昏迷过去的巴基静静躺在床上。
泽维尔教授推着轮椅上前，将手放在了巴基的头上。
两人精神就此链接，泽维尔教授看见大量碎片化的记忆。
——鲜血、枪声、哭泣、哀求、死亡、尸体。
这些零碎的记忆组成了巴基成为冬日战士以来的所有经历。
而在另一个房间，史蒂夫打开了布鲁斯给他的U盘，他看见了一段画面模糊的视频。
上面出现了两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画面却残忍到让他几欲崩溃。
——他的好友杀死他的另一个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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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精神梳理结束后，天色已经来到落日黄昏。
泽维尔教授疲惫地离开审讯室，为了在不伤害到巴基的情况下替他梳理这些记忆，他耗费了大量精力。
然而当他离开审讯室时，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托尼。
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与变种人领袖的联系并不多，但并不影响泽维尔教授了解到托尼·史塔克身为钢铁侠的骄傲与担当。
泽维尔教授看见了一段对托尼来说难以承受的记忆，他心底的柔软在让他犹豫该怎样开口。
这时，他看见步伐坚定，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美国队长史蒂夫。
史蒂夫：“泽维尔教授，这些事理应让我来告诉托尼。”
时隔七十年，史蒂夫看向托尼的目光像是穿越时间，又看到了七十年前那个同样天才骄傲却心怀正义的斯塔克。
如果接下来要审判犯人的罪责，那么第一个接受审判的人应当是他。
审判七十年前，在那辆轰隆着行驶过山崖的火车上，没能救下好友的无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