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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纱和白无垢要选哪一个?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我愣了愣,转而征十郎便看出了我的困扰,再次提议:“莉绪如果选不出来,那我们就两个都要?”

  这个问题是在我们大学三年级时的寒假期间门出现的。

  彼时外头正刮着大风下着大雪,好几趟飞去法国的航班都因为恶劣天候被取消,皮卢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汲取来自地暖的热度,我的视线放在它频率低缓摇摆着的尾巴上。

  就是在这时,征十郎将问题抛给了我。

  从来不做选择题,两个都要这种答案还挺符合我的作风。

  我看着征十郎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好啊。”

  于是婚礼时要穿哪种礼服就这么被定好了。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结婚戒指、首饰、场地、手捧花想要的花种……诸如此类的大小事宜,也都是在我和征十郎大学的这几年里不时的闲聊之中,慢慢被敲定下来的。

  说不上什么顺序,因为我们每次都是忽然想到了才会记在本子上。

  这样的记录虽然看起来十分散漫,可事实上真等我们快要毕业、两家的家长们也开始参与到婚礼的筹备中、开始与婚礼策划的负责人交涉沟通时,那本记录了我和征十郎两人这四年来关于婚礼想象的活页笔记本,不仅被用完了最后一页,后续还加上了一十多页的新纸张。

  见到婚礼策划的负责人那边大概短时间门内不会再愁没有灵感,我和征十郎便又重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又过了一年,我和征十郎大学毕业了。

  参加毕业典礼的这天,天气其实不太好,天是阴的,路上一直在刮风,不过再恶劣的天气也挡不住大家从论文和答辩的苦海中解放出来、顺利毕业的喜悦。

  我和征十郎都穿得比较正式,为了配合我龙胆花配色的蝴蝶结,征十郎选了一条带着紫色暗纹的领带,胸口的口袋里也放了一张叠好的淡紫色袋巾——虽然用了不少的小心思在着装上,但实际学士服一套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毕业典礼开始前是例行的合影留念环节。我的爸爸妈妈自然是都来的,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征臣伯父今天居然也抽空来参加了。

  我们一起在毕业典礼的礼堂前合影,爸爸看着不远处快要开放的樱花,说想起了从前我们一家和征十郎四个人一起在帝光的毕业典礼时拍照的情景。

  我觉得爸爸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因为听后征臣伯父很是明显地哽了一下,随后他看向征十郎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愧疚。

  说得好不愧是我爸简直就是我的完美嘴替!

  虽然征臣伯父很久以前就发现了自己这些年对征十郎严重缺乏关爱,并且出于愧疚采取了不少补救的措施,站在我的立场上自然不能再去过分地指责对方,但对于这个当初把征十郎的精神状态搞得一团糟的“万恶之源”,要说我心里对他不存在分毫怨气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清楚不幸的童年是不是真的要用一生去治愈,但我知道,征臣伯父的失职,的的确确让我的征十郎在痛苦中度过了极其漫长的一段时光。

  所以这次我不但没有主动出来圆场,还一边在心中无声地为爸爸的做法鼓掌叫好,一边捉住征十郎的手紧紧握着。

  如果将我和征十郎的手掌摊开,会发现他的手现如今已经比我的手宽长出了不小的一圈。

  想要一只手完全握住他的对我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在折腾了两下发现可行性实在太低以后,我干脆用两只手包住了征十郎的手掌。

  三月末的春风里,他的手依然是热的,手背的温度甚至比我手心的温度还要高一些。

  被我突然拉住,征十郎稍稍愣了下,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样,缓慢又温柔地绽开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之后他学着我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张开手掌,将我的两只手都包裹在其中。

  随后我听到一声快门被摁下的声音。

  偏头看去,发现妈妈端着相机,将我和征十郎紧紧握住彼此双手的这一幕拍了下来。

  “到时候放你们两个的婚礼上。”妈妈晃了晃相机,笑着说。

  听完教授的毕业祝词,上台领完毕业证书,我们的大学生活就正式到此为止了。

  又一个阶段的结束如往常一样给我带来了例行的一点怀念与怅然,但不过一会儿我就平复好了心绪。

  以前和征十郎带着皮卢去看它的两位恩人,宫侑同学和宫治同学的排球比赛的时候,我就还挺喜欢他们两个所在球队横幅标语上的那句话——无需追忆昨天。

  哭也好笑也好,都过去了。

  眼下和将来才是最为紧要的。

  “以后的日子也请莉绪多多关照。”

  “以后的日子也请征十郎多多关照。”

  我跳起来,在枝头开满了粉白花朵的樱花树下顶了顶征十郎的额头。

  由于我的爸爸无论如何都在想在法国帮我举办一次婚礼,所以最后我和征十郎决定干脆法国和日本各办一场。

  刚好也对应了当初他问我的那个“婚纱和白无垢想要哪个”的问题。

  我们在法国的婚礼是在两座须王家名下的岛屿上举行的。

  奇迹时代的大家以及与我和征十郎认识的他们的前辈后辈、洛山的各位、一之谷、鹿岛前辈她们……总之能请到的人我们一个也没落下。

  岛上的酒店也在此之前被提早关闭不再对外来旅客开放,婚礼开始之前大家就在岛上玩开了好几天,还分别给我和征十郎举各自举办了一次迟到了四年的庆祝单身结束的派对。

  婚礼的前一晚想着第一天早上要起很早,八点不到我就睡了。

  第一天清早,当爸爸妈妈、外公和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叔叔们,他们一行人带着化妆师前后涌入我的房间门时,我发现妈妈照旧和平常一样美丽动人,而我的爸爸……

  爸爸,你憔悴得像个鬼——这话我没敢说,怕说出来爸爸变得更加沮丧。

  我看着爸爸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又很是心疼地抱了抱自己的老父亲,然后又伸手去跟妈妈要抱抱。

  给爸爸的拥抱是给爸爸的安慰,跟妈妈的抱抱也是给妈妈的安慰。虽然妈妈很少像爸爸那样把情绪写在脸上,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此时也一定不比爸爸平静。

  外公和爷爷奶奶也来跟我抱抱。

  分开时奶奶像是要把世界上全部的祝福都送给我那样,不断地亲吻我的脸颊,过了好一会才松开我。

  “莉绪宝贝!我也要我也要!”

  埴之冢叔叔见状挤了过来,在他身后,常陆院家的两位叔叔探头探脑的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铦之冢叔叔沉默地看着我,而静夜叔叔则默不作声地推了推他的眼镜。

  大家都没说话,然而气氛却很融洽。

  我见状笑起来,也挨个跟叔叔们拥抱过。

  之后我起身在他们的簇拥中下楼,穿过了一条由无数鲜花搭成的穿廊,来到举行宣誓仪式的场地入口。

  我的这套婚纱没有轻盈的头纱,没有遮挡我轻松地找到了站在两旁坐满了宾客的、走道尽头的征十郎。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正望着我微笑,像画一样美好。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我不仅忘了自己应该开始往前移动,更差点忘了自己该怎么走路。还是挽着我的爸爸扶了我一下,我才从不自觉的紧张之中回过神来。

  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我和妈妈在照顾大条又精神脆弱的爸爸 但事实上我的爸爸从来不会在任何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对我来说 他和妈妈永远是世界上最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而这一点 在我有了征十郎之后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想到这 我悄悄地忘身侧爸爸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 果不其然 才走了没两步 我就看见眼泪就已经开始在爸爸那双紫色的眼睛里蓄积。

  走到中点时 爸爸已经哭了起来。

  而在他即将把我的手交给征十郎之前 那些咸涩的泪水更是宛如豆大的雨滴那样不断地从爸爸的眼眶里涌出。

  “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这话爸爸没说。

  “你一定要把幸福带给她。”——我的爸爸一边哭得满脸花 一边如是说。

  “我会的。”征十郎握住我的手 极其郑重地回答道。

  最后一段走到宣誓台前的路 是我与征十郎的并肩同行。

  有一瞬间门我以为 我们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今天。

  但眨了眨眼 我又发现 身侧的人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变成了他。

  早就听得能倒背的证婚词与记忆中没有任何不同。

  赤司先生 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位女士成为你的合法妻子 与她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她、尊敬她、安慰她、珍爱她、始终忠于她 至死不渝?

  须王小姐 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位先生成为你的合法丈夫 与他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始终忠于他 至死不渝?

  答案毫无疑问当然都是。

  “我愿意。”

  每说一次 我们就相视一次 然后从彼此的眼睛里 看见笑着的自己。

  然后我们交换了由我们两个亲自设计的戒指 并将这个小小的圆环推向彼此的指根。

  再然后我们在见证了这场婚礼的众人的欢声与祝福中接吻。

  “对了 征十郎 我是不是还没亲口跟你说过?”

  背朝大家扔出手捧花后 趁着大家全部站在我们身后 我忽然扯住征十郎的领带 将他带到离我更近的距离。

  “什么?”征十郎侧耳倾听。

  没有任何挣扎地顺着我的力气。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阳光下泛出浓烈金色的、瑰红的眼睛。

  随后 在周身的喧闹之中 在我眼前落下的泪水与缓缓浮现的微笑之中 我和征十郎仿佛是约定好了那般 同声对彼此说到: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