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经历过任何失败挫折的征十郎重新振作起来了。

  站在观众席上的我看不太清他的脸,可从征十郎再次迈步踏入自己的队伍中、改变了之前激进的攻势、还有实渕他们的反应来看,一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就从我的心底蔓延了出来。

  我觉得征十郎哪里变了。

  而我上一次会产生如此强烈预感,还是在国中二年级、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征十郎”——在他出现的时候。

  是以前的征十郎回来了吗?

  ......还是说,是另外一个新的第三人格产生了呢?

  我惶惶不安地握紧栏杆,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赶出脑海,可完全没用。它们飞速地占满了我的脑子。

  以至于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洛山赢了,而且迹部和黄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到了离我不远的地方。

  “看你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我们两个就下来了。”迹部双手插兜,看了眼一旁的黄濑。

  我木木地“噢”了一声,过了半晌才想起:“辛苦你们两个了。”

  迹部稀奇地看了我眼:“辛苦什么?”

  我一下也被他问懵,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照着最真实的感受说出了答案:“回头就能看到朋友在等我的感觉很好。”

  我眨眨眼,不自觉地笑起来:“所以谢谢你们。”

  “......这家伙果然是直球的天才啊......”迹部侧头嘟囔了一声。

  我没听清:“什么?”

  迹部没理我,旁边的黄濑看起来应该是听清了,十分得意地看向迹部:“你看,我都说了没人能抵挡她这样的。”

  他们两个的对话没头没脑,听得我一头雾水。

  然而我没在这两人打的哑谜上纠结太久,一是因为迹部在看完比赛后很快离开了,二则因为比赛结束后马上就会举行颁奖礼。

  虽然“开拓的王者”头一次在赛场上赢得这么艰难,但无论如何,迹部当时问我的问题都没有成为乌鸦嘴的预言,我也不用为了“该怎么安慰人生第一次输掉比赛的征十郎”焦头烂额。

  然而征十郎与他率领的洛山,也只是“没有输”而已。黑子哲也与火神大我,还有诚凛的其他选手,都已经让他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涩滋味。

  洛山此次赢得绝对不能算漂亮。而或许正是因为见到了王道的衰颓,观看了这场比赛的其他队伍与选手,也同样得到了来自诚凛的鼓舞。

  至少他们证明了洛山绝非什么高高在上不可动摇无法逾越的神明,也意味着它是可以被前仆后继的挑战者追赶并超越的。

  前三名的队伍都获得了各自的表彰。

  颁奖礼虽然不能说是多么的隆重盛大,但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也从来不是青少年们会关注的。

  洛山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看着被征十郎捧在手里的冠军奖杯,包括征十郎自己也是。

  我很惊讶地发现,征十郎的眼睛变得不一样了——不,更准确地说,是恢复原状了。

  恢复成三年多前,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的模样。

  他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统一的瑰色。

  而被转播到大屏幕上的征十郎,微笑地看着那座冬季杯冠军的奖杯,脸上偶尔闪过一丝恍惚与怔愣,而且还会忍痛一般地微微蹙眉,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

  于是那些好不容易被我暂时遗忘的,关于征十郎人格的猜想,又重新浮现了上来。

  比赛结束后就有一部分观众提前离开了,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呆呆地坐在座位上。黄濑注意到我的反常,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小莉绪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目光空洞地看向他:“凉太,我觉得征十郎……好像变回去了?”

  黄濑愣了一下,旋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又懊悔道:“啊啊啊我居然忘记了……小莉绪你不太懂篮球,也难怪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

  “球风。小赤司……他们两个在比赛时的风格是很不一样的。一个偏向进攻,球风更加激进,另一个则偏向辅助,更擅长统揽全局。”黄濑在我旁边坐下来,仔细地解释道,“所以……”

  他字斟句酌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小莉绪的感觉没有错……”

  确实是……回来了……

  现在我看到的,就是从前的、我在最初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征十郎。

  “真的吗?”我听见自己低声地问。

  然而在这一瞬间,我的心中却涌现出了喜悦与悲伤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

  喜悦的部分自不必多说,而悲伤的部分,我也已经在从前刚刚得知征十郎消失沉寂的那段时间里体会过了。

  有个双重人格,自我认知却又都是同一人的男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因为只要他还是征十郎,那么无论是这样的,又或者是那样的征十郎,我就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

  这个说法听上去好花心哦。

  可分明我的男朋友,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赤司征十郎”这一个人不是吗?

  我摁着自己的心口,冲正紧紧望着我的黄濑笑了下。

  “小莉绪……”黄濑担忧地提议道,“我陪你一起去找小赤司吧?”

  “不用了。”我回绝了他的提议,然后用另外一个黄濑绝对没办法反驳的理由堵住了他,“你来只会当我们两个的电灯泡。”

  从前的征十郎已经离开两年多了。

  在这两年中他一直在哪呢?

  他能得知外界发生的一切吗?又或者说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里沉睡?

  征十郎的病和他的篮球一样,充满了现代医学和现代科学尚且无法解释的地方,所以那些未知只能由我亲自去一探究竟。

  虽然不太确定沉寂了两年的征十郎是否还喜欢着我,但前去洛山休息室的路上我的心情都还挺平静。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因为这些年来被赤司征十郎哄出来的、有理有据的信心,已经膨胀到了一个有点惊人的地步。

  但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在我找到洛山休息室之前,实渕、叶山、根武谷还有黛前辈,他们四个先找到了我。

  他们是走廊的另一头狂奔着出现的。

  看着四个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的男生笔直地冲向自己,如果不是我认识他们,我可能都要被吓得尖叫了。

  “公主你在这里啊!”实渕前辈像是见到了亲人,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臂,“快来!小征他现在很需要你!”

  下一秒我就被实渕公主抱了起来。

  而我人还处在茫然不知所以的状态:“……小征需要我是什么?”

  “赤司刚才突然晕倒了!晕倒之前他喊了你的名字,”叶山向我解释着,“刚刚教练把他送去了医院,我们几个就出来找你。”

  我:“……???!!!”

  晕倒???

  “为什么会晕倒?!”我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紧紧抓住实渕前辈的衣袖,好像指甲都要将衣料扎穿,“晕倒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难道是人格转换回来引发的并发症?

  可以前也没这样啊?

  我印象里只有在我淋完雨请假生病的一周,征十郎当时虽然也请了假,但是他请假是为了去做检查。

  “没什么征兆。”黛前辈说,“硬要说的话只有脸色不太好,但是大家刚比完赛都一个样,只以为是消耗太大。”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下去,因为我很清楚,再问也不能从他们这里问出些什么了。

  具体的发生了什么,都要交由医生判断。

  出了这种事情,我当然也立刻给家里、还有征十郎的父亲打了电话——赤司征臣先生的电话我一直有存,但当然也从来没拨打过。

  我以为至少到我和征十郎结婚前,这个电话会一直留在我的通讯录里当一个装饰品。

  然而显然,事情的发展没有往我预料的方向上行进。

  等我们一行人赶到医院时,医院那边的检查安排已经相当效率地进行到了脑部CT,我家和赤司家的人也都到了,连妈妈也来了。

  而一直到所有的检查结束,凌晨三点,征十郎也还是没醒。

  “所有的结果最快也要明天上午十点才会出来,小姐就早点睡吧。”

  看着我长大的管家爷爷低声道,实渕他们一行人此时也已经被劝走了。

  “我一点都不困。”

  目前出来的体检结果都表明征十郎应该并无大碍,我悬停的心姑且算是放了下来。

  然而这么一通折腾,眼下的我精神头甚至好到可以做三套奥数题。

  “就让她在这里待着吧。你们也都去休息,有事她自己会摁铃的。”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不要让自己太累了,答应妈妈好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抱了抱妈妈,然后看着她领着两位管家和一大群佣人们从病房中离开。

  所有人走后我关掉了头顶上的主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夜灯隐约照亮征十郎的侧脸。

  他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又均匀,之前被剪得乱糟糟的额发也稍微长回来了一点,看起来很乖的样子。我坐在床边,没忍住弯下.身子,亲了亲他阖拢的眼睑。

  “如果没事的话,就快点醒过来。”我贴在征十郎的耳边轻轻说。

  随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

  醒来时我感觉脑袋很重,还有些胀得疼,不过我觉得自己大概没有睡多久,因为我睡着前印象里窗外还是漆黑的,而现在拉拢的窗帘也没透出任何的光亮。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莉绪?”他叫我。

  是征十郎在叫我。

  “……嗯?”我应了一声,很轻很轻,轻到我觉得自己说不定都没发出声音。

  “我把你吵醒了。”他不带任何愧疚,说着又低下了头。

  我想要醒来,然而势不可挡的睡意始终都令我有种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的飘忽感。

  脸颊与唇,还有颈侧与锁骨上。

  有什么温热的,濡湿的,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又以带着点令我战栗的力道流连。

  我忍不住轻轻地哼着。

  双手胡乱地想要将它挥开。

  但或许这些动作都只是我的错觉,我以为自己做了这些事情,要不然为什么始终这烦人不让我好好睡觉的东西都没有离去?

  “莉绪是我的。”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说着什么。

  只可惜我实在是太困了,什么也没听清。

  也错失了那句。

  “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