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阅然进过的副本还不算多,但对附灵物也有了一定的认识。

  附灵物对于鬼来说就是它们在这世界上的锚点,肯定是物理上真实存在的,但刚刚那两人却又说他们无法破坏。

  物理上存在,却又无法直接破坏……

  附灵物是廖前路?

  廖前路存在本身就是附灵物?

  成展是回到老家之后才跳楼的。

  成展选择离开这座城市,肯定有逃避的心理在里面,但是成功逃避之后他却选择跳楼?

  偷窥的事情应该是被他家里的人知道了,而且恐怕他家里人也并不相信他是无辜的,所以他才会一时冲动。

  成展肯定恨死廖前路,临死的时候他最想弄死的人肯定也是廖前路,死了附身在廖前路身上合情合理。

  朗阅然心脏有瞬间的加速,但他很快又否决这猜想。

  廖前路那样子离死已经不远,他之所以还能到处放火,纯粹就是心里不甘心憋着一口气再加已经精神不正常。

  附灵物如果是廖前路这个人本身,那廖前路死掉那一刻副本也就不存在。

  可看那两个人的意思这副本存在应该有一段时间,估计还害死了不少人,所以才会被用来对付司书黎。

  朗阅然看向对面两人。

  那两人感染得都挺严重,身上早就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皮肤,再加上刚刚这么一折腾,现在都已迷迷糊糊满头冷汗。

  朗阅然看了眼落在地上两人的刀,爬过去把刀子拿了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免得两个人醒了挣脱再伤人。

  动作间,他才发现容白舒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

  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住的地方被廖前路放火后他不光自己走了一路,还一路拉扯着好几个人。

  他身上好多地方的眼睛都被挤爆,一片坑坑洼洼,衣服更是早就已经被血浸透。

  楚青钰躺在不远处,如果不看身上衣服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他,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梓安亦是如此。

  “朗阅……”

  朗阅然看向司书黎。

  司书黎靠着墙壁而坐,他脸上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脸上情况,但有气无力的话语却不难让人听出他的虚弱。

  “面具是……附灵物……可以打开副本……用我的血……附灵物在庙里,菩萨的……”司书黎道。

  “你别说话。”朗阅然并不想听。

  司书黎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没怎么往外溢血,但那失血量再加上他身上眼睛破掉后溢出的血,总量十分吓人。

  失血过多也会死人。

  司书黎听话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朗阅然。

  朗阅然的话,能够做到。

  林梓安和容白舒说要见面,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但其实还是有些期待。

  朗阅然和其他人不同,他倒像是更适合生存在副本里,他甚至有些想象不出朗阅然现实世界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才能养成他这样的性子……

  “黎书?”朗阅然拍了拍司书黎的肩膀,司书黎随着他的动作向着旁边倒去。

  朗阅然试图把他扶住,但他自己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就算他不去挠,那些眼睛长到一定程度后也会自己破掉然后化作血水,失血过多让他两只手都微微颤抖。

  他没有去拿司书黎的面具按照司书黎说的做,而是把司书黎放在地上让他平躺,然后盘腿坐在司书黎旁边。

  司书黎也昏迷过去后,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清醒,他对疼痛的忍耐度一直更高。

  火烧了很久。

  消防队的人很早就来了,但老城区到处都是违章建筑车子开不进来,城区里还没有消防栓,一直到天色都亮起时外面才逐渐安静。

  大概五点多时,住在楼里的几户人家起床洗漱。

  故意放火可是犯罪,放火地点还距离他们这边并不远,附近一片的人都议论纷纷。

  朗阅然无视深入骨髓的瘙痒感屏息静听,因为距离有些远,他只隐约听见有什么人死了,也不知道是说廖前路还是被波及的人。

  七点多,楼里更加热闹。

  朗阅然爬了起来,把窗帘重新拉上又把门堵死。

  他们翻窗进来的是一栋老楼的一楼,主人家已经搬离这边很久,屋里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

  那种有什么人在黑暗中看着的感觉依旧存在且越来越强烈,甚至给朗阅然一种屋里多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紧挨着他坐着瞪着他的错觉。

  朗阅然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躲避那视线,而是防止外面的人发现他们。

  廖前路昨夜闹得那么大,他们离开时又被那么多人看见,今天肯定会有人到处找他们,他已经没力气偷偷带着所有人换地方。

  八点多,楼里的人上班地上班上学地上学后,慢慢安静下来。

  短时间不用担心被发现,朗阅然紧绷着的神经有瞬间的松懈。

  就是那一瞬间的松懈,他彻底陷入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那种有什么人在旁边看着的感觉侵入他梦中,让他神经不受控制的一直紧绷。

  一同如影随形深入梦中的,还有那种深入骨髓里的瘙痒。

  朗阅然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他嘴里上颚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迷迷糊糊间,他用舌头舔了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些眼睛不只是长在他们身体表面。

  清醒,朗阅然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他看向司书黎和容白舒他们。

  司书黎发烧身体滚烫,容白舒、林梓安和楚青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他不想他们死掉,他很难得才有这几个朋友,他更不想司书黎死掉,司书黎都还没给他看他长什么样子……

  朗阅然试图思考,但他失血过多的脑袋就像是被人用棍子敲了无数次一片混沌,甚至他一思考脑子里就隐隐作痛。

  试了几次都没能思考反而更加昏昏沉沉后,他看向一旁放着的刀。

  两把刀一长一短,短刀是菜刀,长的是把西瓜刀,也不知道之前那人是怎么藏的。

  朗阅然拿了短的那把,看向自己都已经能看见骨头的左手,选中其中一根手指……

  疼痛传来,朗阅然顿时精神。

  他从头梳理整个副本。

  廖前路在公司厕所偷偷安装摄像头,公司女同事发现后要求严查,所以他们查了所有人的手机电脑。

  成展电脑里的搜索记录应该不是廖前路故意留下的,而是他用成展的电脑买了东西后忘记清理的,那不是他自己的设备他也就清理得那么细心……

  搜索记录被发现后,成展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所以公司的人要求查家里,要捉贼拿赃让成展无法反驳。

  成展家里肯定什么都没有,但廖前路自己家里一堆贼脏,情急之下他才撒谎说看见成展鬼鬼祟祟的在公司楼下。

  有了搜索记录,还有了人证,事情板上钉钉,成展洗脱不了嫌疑直接被开除。

  他们已经把所有和两人相关的东西全部都烧了,甚至两人的公司昨夜也被廖前路放火烧了,能把两个人联系起来的东西已经一件都没有。

  不……

  朗阅然恍惚了下。

  他看向就躺在林梓安身边不远处的寸板头。

  能把成展和廖前路联系起来的东西并不是一件不剩,是有剩下的,那就是廖前路上传到网络上的偷拍视频。

  当初找到网站时寸板头还问过他们要不要删除,但要从一堆视频中分辨出哪些是偷拍需要耗费相当多的精力,所以他们选择直接破坏电脑。

  朗阅然脑子飞速运转,很多东西在这一刻终于联系到一起。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成展应该是清楚知道到廖前路才是那个偷拍的人的,现在看来却未必。

  成展应该是找到了偷拍的视频,但他并不知道廖前路就是那个偷拍的人。

  这也解释了成展为什么始终没有出现过,他的恨并不直接针对廖前路,而是针对偷拍那个人,他附身在那那段视频上,那让他不像普通鬼那样存在而更像是一种诅咒。

  他诅咒偷拍视频那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所以那两个人才说这副本特殊,几千几万个副本中都未必能有一个,所以那两人才说就算他们找到了附灵物也无法破坏。

  视频已经上传到网上,那些网站一个域名下就有无数个小分站,很多人电脑里可能还有本地备份。

  那种情况下别说五天,就算给他们五十天,只要没有相关技术人员他们也根本做不到。

  002.

  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朗阅然挣扎着起身,但他已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黎书……”朗阅然看向身边的司书黎,试图把他叫起来,司书黎说不定会有办法,他很有经验而且很聪明。

  不等他把人叫醒,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

  朗阅然拿了刀子准备再给自己一刀,可他已经完全使不上力,刀子拿在手里举手都费劲。

  “哐当……”

  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朗阅然愣了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刀。

  朗阅然伸手要再去拿,动作间却好像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蹲在他面前。

  天好像又黑了,屋里一点光线都无,朗阅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人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它瞪大到极限,眼球上都是血丝,它死死盯着朗阅然,眼中都是愤怒、不甘和恶意。

  他就好像在质问,质问朗阅然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朗阅然为什么要偷拍别人,为什么还要发到网上,为什么要害得他被冤枉,为什么要害死他?

  朗阅然试图去抓刀,身体往前倾去时整个人都往前面倒去。

  朗阅然强行用手撑住没让自己倒下,他不想司书黎和容白舒他们死掉……

  那他为什么要做那种恶心的事?

  偷拍让他很开心吗?

  害死别人他很开心吗?

  朗阅然嘴唇翕动,他不甘心,他试图反驳,他没偷拍,不是他做的,但他发不出声音……

  他好像变成了成展,没有星光和月亮的夜色下,他站在高楼边缘看向脚下的车水马龙。

  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他?

  他愤怒。

  他不甘心。

  他恨。

  朗阅然放弃捡刀,倒下前,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手机。

  他视线已经模糊,根本看不见屏幕上那两张笑脸,更加没有心情去想那两个人是以怎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

  他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摁下三个数字,然后拨打。

  “……嘟……您拨叫的用户暂时……”

  朗阅然什么都听不见,但那已经不重要,“……喂,我要……报警……”

  “有人……有人……偷拍……偷拍的人……叫……叫廖前路……不是成展……是廖前路……”

  “有人偷……拍……”

  “你有证据吗?”

  朗阅然浑浑噩噩间,电话好像被接通,一道沙哑痛苦的男声从电话中传来。

  “证据……”朗阅然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他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手机滑落到面前,“……我……看见了……他承认……了……我们都看见了……可以作证……我们……都……”

  “……你们是谁?”

  “我叫……朗阅然……黎书……司书黎……林、林梓安……容白舒还有……楚青钰……朗阅然……寸板头……司书黎……”

  朗阅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彻底被黑暗吞噬前,他只是一遍遍重复那几个名字。

  他不想他们死掉,他好难得才有了这么几个朋友,特别是司书黎,他不想司书黎死掉……

  这一觉,朗阅然睡了很久。

  和之前的浑浑噩噩不同,这次他睡得很舒服,没人打扰他,也没有那止不住的瘙痒。

  睡得舒服间,朗阅然翻身,他才动整个人就向着旁边歪去。

  他并没躺在床上,四周都是一片空,这一歪整个人都坠向地上。

  他吓了一跳,立刻睁眼。

  “哐当。”

  什么铁制的东西掉在石头上,吓了他一跳。

  朗阅然看去,掉落的是锅铲,就掉落在他面前的案台上。

  他又回到别墅。

  被拉进副本前,他正在厨房中琢磨是要拿锅铲还是拿菜刀去找一直盯着他的那几个人聊聊。

  朗阅然扶住还在晃动的锅铲让它停下,从旁边的刀架上抽了把刀,他拿着刀子快速出门,向着对面另外一栋别墅而去。

  穿过过道,助跑两步翻过铁栏杆,朗阅然径直冲进前方窗户半开的房间。

  开放式厨房内空无一人,只对着他家的案台上放着个手提电脑,电脑打开,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偷拍视频。

  摄像头藏在了角落的盆栽里,高度正好和厕所门下的缝隙齐平。

  两个女孩说笑着走进来,这里是她们熟悉的地方,周围的人也是熟悉的人,她们毫无防备。

  进入厕所,关上门,她们解开扣子……

  朗阅然一巴掌扣在电脑盖子上,力气大到整个桌面都颤抖。

  没在屋里看见人,朗阅然快速出门。

  重新来到阳光灿烂的街道,朗阅然转动脑袋左右张望。

  小区已经存在很多年,但管理得还算到位,街上并无乱停的车辆,只远处拐角一辆维修电缆的工具车……

  车子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人,那两人都正紧张地盯着他这边,看见他从屋里出来,两人都是一愣。

  那两个人明显认识他。

  朗阅然毫不犹豫的向着他们走去。

  见朗阅然向他们走去,看见朗阅然手里拿着的菜刀,那两人再是一愣。

  紧接着其中一个说了句什么后转身上车,另外一个人也赶紧拉开车门。

  见他们要跑,朗阅然立刻向着那边跑去。

  他们之间距离太远,用跑的根本来不及,朗阅然直接把手中的刀朝着还在上车那人扔去。

  他力气极大,飞去的刀子划过那人的肩膀砸在玻璃上,车窗玻璃立刻裂开。

  受伤,吃痛,那人顾不上回头就赶紧上车关上车门。

  车子驶动,向着小区大门而去。

  朗阅然捡起地上的刀,追着车子向着大门跑去。

  车内的人见他追上来,油门踩到底,直接向着小区门口而去撞开小区门口的防护栏冲了出去。

  门口几个正聊天的保安吓了一跳,到了嘴边骂骂咧咧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后面拿着刀追来的朗阅然。

  几人脸色一白,立刻噤声。

  他们虽然在这里做保安,但也就是管管车辆,根本没见过这架势。

  两个反应快的赶紧躲进保安亭把门反锁,另一个距离保安亭远的也赶紧往门外躲去。

  知道追不上,朗阅然无视那几个被吓到的保安,记下那车牌号后往回走去。

  以前他总是一个人,所以他希望有人能和他说说话,哪怕对方和他并不认识又或者害怕他,只要他们能跟他说说话他就很开心。

  现在不同,他已经有朋友,还是三个半,他已经有人陪他说话。

  听见动静,附近许多住户都从屋里探出头,看见是他脸色都变得奇怪。

  无视那些人,朗阅然去了一趟对门厨房,把那电脑拿了出来。

  廖前路那副本明显和电脑里那段视频有关,他现在无法判断副本是否还存在,把电脑留在隔壁并不明智。

  回到地下室,朗阅然没去研究电脑而是立刻掏出手机,他快速按下脑海中那串数字,然后拨通。

  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熬过了五天出来的,还是副本结束提前出来的。

  如果是前者,司书黎他们当时那状况根本支撑不到副本结束,但也明显不可能是后者,因为当时那状况他根本没力气再爬起来删除掉所有视频。

  “嘟……”

  “嘟……”

  忙音每想起一声,朗阅然心就往下更沉一分。

  他们才刚刚从副本里出来,容白舒不可能在忙,他不接电话只有一种可能……

  他就只有容白舒的电话,如果容白舒不在,那他就没办法确认司书黎和楚青钰、林梓安的情况,除非等到下一个副本。

  “嘟……”

  “……嘟……喂?”

  容白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瞬间,朗阅然就如同从万丈深海中浮了出来,他总算想起呼吸,“黎书联系你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下,旋即哭笑不得,“联系了,他是第一个联系的,电话一通立刻就问我你联系我了没有……”

  朗阅然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放松,浑身都在这一刻酸软。

  司书黎还活着。

  “顺便跟你说一下,楚青钰和林梓安也联系我了,都还活着。”容白舒哭笑不得间有些哀怨,朗阅然好歹也关心一下他们,“好了,我先去给黎书打个电话,他肯定还在等,他让我一接到你的电话立刻通知他。”

  朗阅然看向地下室门口,敞开的大门外天空蔚蓝阳光明媚,连带着他这阴暗的地下室都多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他以前从来不嫌弃这地下室,现在却觉得地下室阴暗潮湿呆着难受。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朗阅然问。

  已经准备挂断电话的容白舒顿了顿,“有,要不我直接把他的号码给你,你打给他?”

  “嗯。”朗阅然走到门口,让自己半个人都站在阳光里。

  容白舒那边挂断电话,电话中只剩忙音。

  朗阅然把手机举到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那张他宝贝了十多年的全家福,他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理清,关于副本关于司书黎特别是关于这个“家”的,但看去后他视线却无法聚焦,他大脑泛空。

  手机很快震动,容白舒发来一条短信。

  朗阅然点开短信,里面是一串陌生号码。

  点击号码,看着页面跳转到通话页面,朗阅然盯着那号码看了会,这才按下拨通键。

  “嘟……”

  忙音才响起,电话就被迫不及待地接通。

  电话那头安静,只隐约能听见些许呼吸声,等在电话前的人好像有些紧张。

  察觉到这,朗阅然反而不再紧张,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喂。”

  声音通过电话传递到对方耳中,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后,呼吸变得平静。

  对方并未说话。

  “该你说话了。”朗阅然提醒。

  “……嗯。”

  电话中传来熟悉冷清的声音。

  听见那声音,朗阅然整个人都有了力气,他眼睛亮起,心情雀跃。

  “聚会你也来呗,我想见见你。”朗阅然向着地下室外面的草坪走去,让自己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