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34章 黎明

  阚霖对他俏皮地眨眨眼,朝着他的裤兜努嘴。

  薛朗把手举到脸边比了个耶。暗示得到了两个证据。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莫名其妙的动作被做出来后,路过他身边的村民都斜眼皱眉盯着他,搞得他直想扭头走人。他就不应该同意阚霖的提议。林荫也难言地看着他们,心里没来由地恐慌。也许是怀孕的原因导致情绪不稳定,林荫无端觉得激动想哭。

  这边阚霖刚接收到信息,就听见一个略带羞涩的嗓音飘来:“干什么呢。”

  屋内屋外顿时噤声朝那边看去。只见正对门右边的房间缓步走出来一个丰腴女人---一身喜红连衣裙至脚踝,脚穿红底绣花鞋,鞋面上用金色丝线绣着龙凤呈祥喜庆图案;腰间系着条细长皮腰带,于正面扎成个标准蝴蝶结,那中心处点着颗浑圆白珍珠;虽腰身不胜苗条,通身瞧起来却也融洽均匀。又看那柔发今朝挽成圆,只留几缕碎发在耳边,加上面带淡妆,双颊红润,气色颇佳,嘴唇轻抹胭脂纸,显得温婉乖巧。

  只是那双眼底的光总牵扯着些许忧伤。

  “这哪里还是前些日子那个泼辣强势的春花丫头,简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有人忍不住夸道。

  相反,阚霖的打扮就过于普通了。不过只要胸口戴上花,也能一目了然。

  众人目瞪口呆。而王春花却只往人群中的某人看去,那人和她对视上,只浅浅微笑,马上就转身离开了。王春花心中一揪,突然觉得释然了。

  而后才走到阚霖身边坐下。阚霖朝王春花比大拇指,“你今天这身打扮温柔多了。吓了我一跳又一跳。”

  “是吗。”王春花不自觉温柔起来:“忘了我怎么打你的了?”

  阚霖顿时惊醒,敛了笑脸:“今天你结婚,就别说这些了。”

  “我结婚还是我们结婚呢。”王春花漫不经心道。阚霖闻言才记起今天的俩新人是谁,有些不太自然地想去寻找薛朗的身影,但却没找到。那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大概率跑去厨房了。

  阚霖有些失落,但好像薛朗更失落。也许都不是...

  最失落的人往往表现得最坦然。

  阚霖看向王春花,欲言又止。

  王春花随便和周围恭喜的人说了几句话,又小声告诉阚霖:“等会儿直接吃饭,没有那些形式。”

  “行。”阚霖道。

  王春花瞧着阚霖出神的模样,不禁又道:“和不喜欢的人拜天地是什么感觉,你体验不到咯。”

  “......”

  “哎哟喂,咋来这么早呢!”王老五一身朴素倒也干干净净,正把自己的摩托车停放好。

  张姨走到院子道:“那可不嘛,这春花丫头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心疼嘞。”

  王老五笑道:“那新郎官儿来了没有啊。”

  “也来了。”

  “嘿嘿!春花儿!”王老五朝屋里喊。

  王春花起身要出去,阚霖叫住她,“一起吧。”王春花愣了须臾,微微笑:“好啊。”

  王老五一见了俩人,开心得不行。阚霖见他兜里鼓鼓囊囊,还疑惑着,王老五就掏出一包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来,一面往王春花怀里塞,一面推阚霖:“你俩进屋去,给你们买了点儿糖。别一会儿叫小孩抢了。”

  话刚说完,旁边的人就哄闹着朝他们拥来,嘴里喊着‘吃喜糖’、‘分点儿’、‘沾点喜气’等字眼,四肢八手朝王春花抢去。被挤出人群的王老五挥手喊:“都一帮馋嘴儿兽呐。”

  王春花也不生气,趁阚霖拦人的间隙撕开包装袋,抓起一把向外撒去。大人小孩霎时全部一起举手接糖,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一整包糖撒完,大家一窝蜂簇拥着王春花进屋去了,阚霖才得以溜走。没人时刻关注的感觉简直太爽了,他一路哼哼唱唱来到厨房门口,一个急刹躲在墙外。

  厨房里是平静的切菜声,不骄不躁,甚至还很悠闲。阚霖一笑,拐进房里:“我还以为你会气到把菜板切碎呢。”

  里面不大,就是正常人家的厨房,里面只有薛朗一个人,旁边切好的菜已经堆了三盆了。

  薛朗道:“为什么。”

  “难道你不吃醋吗。”阚霖漂移至薛朗身边,坏心眼地将手指头放在刀下。薛朗果然不切了,抬眼看着他。

  “你的男朋友要和别人结婚了,你竟然这么气定神闲。”

  薛朗拉开案板上走路的手,带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我刚切了辣椒,等会儿渗进皮肤里面有你好受的。”阚霖乖乖任他洗,闲下来的一只手往薛朗唇边送去。薛朗动作一滞,用舌尖将那颗桃子味的糖卷进了嘴里。

  “不去陪你的新娘,来喂我一个厨子吃糖?...王姐夫,这不太合适吧?”薛朗阴阳怪气地笑道。

  “什么新娘什么厨子我不知道。”阚霖捏捏薛朗鼻子:“反正我的新郎就站在我旁边,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管。”

  嘴唇快碰到嘴唇的时候,薛朗被理智拉回了现实,他摇摇头把阚霖推出门外,“别玩儿了。”

  阚霖摆摆手,倒退着走路:“我叫人过来帮你。”

  “嗯。”薛朗摆摆手,转身回厨房。

  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阚霖遇到了一脸茫然的薛小妹。他摸她的头:“怎么没找王春花聊天啊。”薛小妹惊得一跳,神色慌乱地躲开阚霖的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又连连点头,跑去找王春花了。小姑娘心里藏了事儿,嘴巴不说,面上全写了。

  阚霖猜到小妹大概率是看到了他和薛朗,不禁想笑,而后不以为然地挠挠眉毛,跟在后头进了屋,和大姨们说了几句话,请她们去厨房帮下忙,顺便继承了嗑瓜子吃瓜的绝佳好位置。

  林荫就坐在阚霖旁边,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婴儿。阚霖小心翼翼地抬手接过抱在怀里,林荫疲倦道:“麻烦你了。”

  阚霖摇摇头,“没什么,你休息一下,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哎,估计是走路太多给累着了,不碍事。你抱得好孩子吗。要不还是给我吧。”

  “没事儿,你休息你的。”

  正午十二点,开席。

  桌子从院内摆到了马路上,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香烟瓜子,乐呵呵地等待开饭。人挤人的夹道中,有人端着饭菜大嚷:“让一让!浇到你背上啦!”

  其余人举起筷子大快朵颐。王春花和阚霖坐在客厅的主桌,薛朗、薛小妹、林荫,以及一些阚霖几乎从没有见过的小孩坐在旁边。

  提前串通好的几人只夹面前三道菜。只有那三道菜没有放“梦周公粉末”。

  十分钟后,桌上倒得差不多了,剩余几个没起疑心,还以为是喝醉了或者吃撑了,不觉嘲笑几句。可嘲笑完后自己也跟着倒了。而王春花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阚霖推推王春花:“继续吃啊?你平时不是吃很多吗?”

  没动静。林荫心脏快炸了,内心既激动又害怕,早已扶着后腰站起来,把王福气手里的婴儿抱过来搂在怀里,院内院外巡了一遍。薛朗薛小妹亦是。直到确认所有人都睡死了才慌忙跳上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车几乎在一瞬间就启动了,径直往镇上开去。

  这一刻太令人渴望了,林荫难过地看向山的那头,她似乎看见袁月娥在跟她挥手。眼泪决堤。

  薛小妹拍肩安慰她。本应一切都结束了,怎料车马上开出村子时,猛地一停。薛朗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爷爷。”薛朗盯着拦在车前的白头老人,震惊得无话可说,只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薛小妹也不敢说话。阚霖在懵逼中也想起来这位是曾经见过且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爷爷,堪比薛家兄妹的半个亲人。只是后来一直没再见过他,以至于计划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才发现,所有自认为缜密的心思中,一直都少算了一个人。

  阚霖道:“...带他一起走?”

  “他不会同意。这是他的家。”

  这毕竟是薛朗敬爱的爷爷,阚霖心里即使急得发毛,也只得耐着性子提议:“那我去把他拉开?”

  薛朗叹了口气:“你拉不开。老爷子会撒泼打滚。”

  “那该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车前那个苍老的身影松弛下来,侧身让开了路。守了一辈村,做了一辈子的错误事,也该结束了。

  薛朗心一狠,重新启动车子开了出去。很快就到了镇上,警车正好开到街口与他们汇合,确认对方后,在警方的保护下回到了阚霖的城市。

  看着街道两旁涂了漆的白杨树,和转瞬即逝的各种精致小店,所有高楼大厦都渐渐熟悉起来。阚霖揉揉酸涩的眼睛,被薛朗默默牵起了手。

  “回家了。”

  警局门口。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许是听见停车的声音,阚霖父母拖着哭腔:“雨林!雨林!”从正门大厅奔跑出来。

  听到这个小名,阚霖鼻子蓦地一酸,也来不及把模糊的双眼擦亮,张开手抱住父母,“老妈...老爸...”

  接着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被一个眼睛红肿的青年扶着走出来,妇女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抬起来的手拼命想拉住林荫。林荫捂着激动到发疼的肚子,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妈!我好想你---”

  “乖乖,你受苦了,叫我这个做妈的心里难受死了!” 那妇女嘴里顿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又见到女儿怀里抱着个孩子,肚子还大着,登时心疼到快要窒息。上前揽着林荫的脖子就不放开。阚霖看着旁边那青年,失声道:“方怍翩,还不过来挨打!你是不是没想过来找我。”

  方怍翩淡淡一笑,嘴角却是向下的,立马加入相拥而泣的三人。而薛朗拉着薛小妹站在一边,茫然无措又极其羡慕地看着这血浓于水的一幕。仿佛两只受尽苦难的流浪猫,正隔着玻璃遥望被温柔抚摸的宠物猫。

  渴望又抵触,狼狈又卑微。

  警局门口哭声一片,大家几乎忽略了警察的安慰声,巴不得将这半年的思念和煎熬一口气全部哭完。

  薛小妹撇着嘴,扯了扯薛朗的衣角,抬头看他:“哥哥。......我不想在这里了。”

  “乖。想哭的话,哥哥在这。”

  薛小妹咬着牙:“可是...我哭了,你怎么办呢。”

  我哭了可以借你单薄的体恤擦眼泪,可是你该让谁帮你擦眼泪呢。

  薛小妹极力忍住,可委屈还是从齿缝里溜了出来。她哭道:“我个子矮,够不到你。”

  “我不用。”薛朗摸她的头。

  “爸妈,老方,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叫薛朗,这位叫薛小妹。他们是兄妹。这半年一直是他们在帮我。”阚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薛朗和薛小妹身边。方怍翩听了,朝两兄妹挥手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是阚霖大学室友,谢谢你们照顾我兄弟。”

  薛朗微笑点点头,薛小妹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吸了吸鼻涕。两人道:“你好。”

  紧接着两人被阚霖妈妈挨个拥抱了一遍,由于抱得太突然,直到做完了笔录,薛朗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薛小妹倒是自然得很,一个劲儿对着阚霖妈妈傻笑,又陪着林荫逗了会儿烟萝。

  他和薛小妹是怎么一路跟着阚霖回家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躺在阚霖房间的床上后,脑海边还回荡着离开警察局前,阚霖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走吧,我带你看海。”

  *

  警方也根据提供的证据成功抓获参与犯罪的犯罪嫌疑人十余名,均以犯罪情节严重判处死刑。而村里凡是经过金钱或其他方式与犯罪嫌疑人交易的村民,全部判处三年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很多年后,阚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靠着自己吃苦耐劳的刻苦精神得到领导的提拔,成就不算太高,好歹混了个副经理的职位。薛朗也投其所好,靠着惊人的学习力开了家自己的烘焙店。目前经营良好,且规模越做越大,已经在全国各地开了许多连锁店。他们向阚霖父母出柜时,俩老人还挺镇定,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大概年已半百,不想再折腾内心了,只希望孩子们过得好。别的什么,都是浮云。

  而薛小妹把名字改成了薛知乐。没能阻止薛成器给妹妹随意取名一直是薛朗心里的刺,这么多年已经熬成了一种执念。如今终于如愿更改。知乐不仅靠自己的努力学习以自考的方式圆了大学梦,当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还时常到山区支教,传授更加优质的知识给山区小孩,也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熊猫。阚霖父母还因为实在太喜欢薛知乐,所以把她认作了干女儿,也算弥补了他们没有女儿的遗憾。

  后来阚霖和薛朗买了房同居在一起,也用闲钱替薛知乐买了一辆车。还送俩老人去国外旅游了一趟,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安稳。

  再后来,薛朗和阚霖超市采购的路上,遇见了比以前成熟不少的林荫。彼时的她性格恢复了曾经的活泼,见到两人开心地笑了好久。听她说她后来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玉树。烟萝和玉树现在上了小学,同校同班,打打闹闹,真是对欢喜冤家。一切都蛮好。

  某天阚霖照常下班回家,不远处隐约有聊天声,阚霖没什么心思去仔细听,只一个劲儿往地下车库走去。

  “小伙子,你们这些大学生刚毕业找工作就是不容易,我太理解了。”

  “没办法。”

  “欸,我这有个待遇超级不错的职位,正好新公司需要人。看在你还算上进的份儿上,我可以推荐你去面试。你看怎么样?”

  阚霖当即刹住脚步。侧身回头。

  对话声是从他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传来的,说话的正是坐在门口桌椅旁的秃头大汉和满脸青涩的青年。

  那青年表情似乎很是纠结,嘴唇紧紧抿着没放。可那个随时打算答应的眼神简直太熟悉,阚霖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

  青年道:“好吧...我...”

  “他不去。”

  桌边的两人懵然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不能言语。

  片刻,秃头大汉道:“不是,你他妈哪冒出来的,他去不去和你有关系吗?”

  阚霖却没理他,抓着青年的手腕就走。秃头大汉在后面道:“你到底是谁啊,敢坏我好事!”

  青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想挣开手腕说些什么,就听见拉着他手腕的人转头向后说:“我是未来的他。来拯救曾经的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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