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8章 下山

  诡异的安静。

  这会儿连不知名昆虫也不叫了。王春花只身一人站在寂静的树林里,心中害怕,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倒是不担心阚霖能跑出去,随便他跑,反正山路绕,如果不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人,压根就没法儿走出去。只是,她真的很怕黑啊!

  阚霖拖着脚铐铁链跑了一阵,冷空气夹杂着潮湿味与他碰面而过。一路狂奔,总有许多枝枝节节,荆棘倒刺挂住毛衣,刺痛脸颊,但阚霖不敢停。

  不知盲目地跑了多久,他心跳砰砰,喉咙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刀割般难受。感觉到这个距离王春花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时,才随手摸着一棵粗树靠着坐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他手上快要没电的手电筒还散发着微弱的光。阚霖害怕还没逃出去,电量就耗完了,于是手指一动关掉了电源。

  他估摸着王春花找不到自己就会下山召集人手,于是又咬牙站了起来,看着周围模糊不清的环境,难以抉择该往哪个方向走。

  东南西北。

  哪里才是回家的路。

  最终,阚霖选了自己家乡所处的北方。他漫无目的地跑着,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安慰着自己只要不停跑,总会看到曙光。

  前方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想,要么是无尽的黑,要么是一条路。

  绕过枯树,躲过烂藤,踩过落叶,绊过石块。阚霖体力快要耗尽了,在一条似乎是下坡路的地方,他双脚忽然一软,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幸运的是他撞到了一棵树,被阻停了。

  “呃——我靠…”阚霖反手摸着背上被猛烈撞击到的地方,疼得泪花直冒,又挣扎着爬起来,拼命往前跑。

  跑了几分钟,身后不远处忽然有枯叶被踩碎的清脆响声,那人的脚步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又迟疑,阚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加快了脚步频率。

  然而,身后那脚步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随着阚霖的加速,也跑了起来。

  阚霖吓得破口大骂:“别特么追老子!”

  回头,就被一束强光迷了眼睛。身后那人似乎停下了,又不知为什么再次跑了起来,并且跑得比刚才还要快。

  阚霖满腹脏话没来得及出口,那人就追了上来拉住了他刚摆出去的手腕。

  他气极,嗓子都快跑冒烟,沙哑着向后吼:“狗跑得都没你快!放开我!”说完,猛地一挣,手腕得以解脱。只是脚踝上的两个铁环和长长的铁链十分碍事,跑起来仿佛拖着个轮胎,笨重又费力。

  他真想夸夸身后那位兄弟锲而不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精神,但今天就非要追他不可吗!!!

  双腿保持着快速运动已经很久了,此刻大腿肌肉和小腿肌肉酸疼疲劳,速度无可抑制地慢了不少。阚霖只觉得浑身着火一般,热腾腾又辣乎乎,双腿脱力,铁链往前一甩,正正好把阚霖绊了个狗啃泥。

  他动了动,发觉腿好像动不了了…

  正绝望着,一束强光直直朝他照了过来。阚霖被逼得有些睁不开眼,但模糊间似乎瞧见有个人持着手电疑惑地歪着头。片刻,伸出了手。

  那束光改变了方向,垂落在地,阚霖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薛朗?”

  薛朗道:“你怎么在这。”

  “是你在追我?!玛德…”阚霖尝试站起来,却使不上劲。他喘了口气,见薛朗完好无损并且跑了这么久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平静样,心中有些不快。半晌才不情愿道:“帮个忙…”

  薛朗见状发觉不对劲,照着阚霖道腿一看,忙上前蹲下,伸手碰了碰他的骨头,问:“这里痛?”

  “痛痛痛,你干什么?!”

  薛朗沉默一瞬,“可能脱臼了。”

  阚霖一听,表情裂开,看透红尘般直挺挺躺了下去,“玛德,全特么白干!!!草特么的!!!你追我干什么!”

  薛朗想了想,欲言又止。问:“你怎么跑出来的。”

  “你管我。”

  “……”薛朗无奈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

  阚霖瞪了他一眼,语气坚决:“我不回去。”

  “行,要自生自灭的话,我不拦你。”

  “谁要灭了,老子要生!老子一定会生!”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薛朗诧异地看向阚霖的脸,不由一愣。

  阚霖本来就白,五官俊朗,性格傲娇坚韧,平时就一副容易炸毛的模样。现在躺在地上,双脚无法动弹,脸颊微红,薄汗轻蒙,虚弱.喘.息,眼神坚毅地诉说着“老子最强”,却恰恰相反地摆着一个能让人随意宰割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薛朗鬼使神差地、莫名其妙地顺着歧义说:“我让你生。”

  阚霖毫无察觉,冷冷笑了,“我自己能生,你滚吧。”

  薛朗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一点弧度,眉目也晕开些许柔和,嘴唇微张,正要开口说话,眼神蓦地一冷,他沉着地转头,“有人来了。”

  “我敲?!这么快!”阚霖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却在下一秒被某个身影迎面压了下来。薛朗单手撑在阚霖腰侧,捂着他的嘴,压低了声音,“乖点,别出声。”

  手电筒的光瞬间熄灭。

  “......”乖你妈!!!

  分不清方向的某处黑暗中,断断续续有人声传来。

  “春花丫头,他往哪跑了!”

  “我不知道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

  “分头找,春花丫头和张二娘这边,老王和李大狗那边,我和张叔去那边。”

  “好!”

  阚霖嘴唇被那只冰冷又带有些老茧的手掌覆盖着,只是那只手掌刻意弓出个半圆空间,没有触碰到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自己动动嘴,那会不会亲到他?耳尖忽然不自觉红了。

  妈蛋...杀千刀的薛朗...

  别扭情绪滋生,任何动作都变得暧昧起来。薛朗此刻正压在阚霖身上,双膝跪在他的双腿中间,呼吸也有些急促了。阚霖心里发毛,蹿上一股无名火,一口咬在薛朗的手掌肉.上,却并没有使劲,目的是表达自己被坏了大事的愤怒。

  薛朗顿时浑身僵住,掌心又.湿.又.痒的异样感觉令他脑中乱码一片,腹部似有无数蚂蚁乱爬,一时间心绪大乱。

  他有些愠怒,语气冰冷骇人:“松口。”

  阚霖装作不知道,依旧我行我素,有人让他不要咬,他偏就要反着来,就要咬,一直咬。薛朗手臂颤抖,坚持了几秒后猛地撤开了手。阚霖在黑暗中偷偷笑了,用气音道:“我不好惹。”这些气息尽数吐在薛朗耳廓,气氛忽然变了味。

  薛朗眯着眼,危险又玩味:“要不要我提醒你,你现在在我身.下。”

  “所以呢。”不知紧张从何而来,阚霖这句话说得很是没有底气。毕竟薛朗说的确实不错,以两人现下的姿势以及现存的体力,怎么说都是自己要吃亏一些。可好胜心又告诉他,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又补充道:“难不成你还能要了我...”的命吗。

  最后三个字没能说出来,因为就在阚霖眼前,薛朗的身后,一双矮矮的眼睛正发着光。薛朗没在第一时间发觉,被阚霖这句话惊得哑了声。某个部位后知后觉起了特殊反应。

  阚霖看着黑暗处那双浑圆呆板的眼睛,张大了嘴巴,抬手就捏住了薛朗的脸想要叫他,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只听见薛朗压抑着开口,“擦枪走火了。”

  “猪。”阚霖看着薛朗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重复,“猪啊。”

  “......”

  说完,黑暗中的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眨了眨,猪叫声憨厚响起。薛朗闻声回头,摸到手电筒打开了开关。一头脏兮兮傻乎乎的猪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薛朗这才明白过来,挑了挑眉道:“有了。”

  *

  阚霖还是回了“家”,连带着回到王老五家的,还有一路把他背下山的薛朗,以及被揍晕的猪。王老五刚醒,头发凌乱地坐在炉边,看到怒气冲冲的王春花指着虚弱不堪的阚霖大骂:“你敢耍我!”

  阚霖一本正经地乱编:“谁耍你了,我当时跑开是因为我看到猪了,脑子一热就去追了,这才让你误会。”

  王春花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最可信的薛朗身上,薛朗点了点头。

  “所以说,真的是你们都在找猪,遇到了对方,然后一起制服了猪?”王春花又问。

  阚霖:“不然呢。”

  薛朗也问心无愧地嗯了一声。事实上,他不算撒了谎。他上山的目的本就是找到猪,然后还给王福气,毕竟这猪就是他放走的。后来找着找着,越走越远,就遇到了阚霖。抛开中间插曲不谈,也确实一起打晕了猪。

  薛朗又道:“既然说清楚了,猪也找到了,那我就回去了。”刚起身,又忽然想到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瓶东西搁在桌上。

  王春花愣愣地问:“早上那两瓶?”

  “嗯。”薛朗重新坐下,伸手就去抬阚霖胳膊,阚霖道:“干什么。”

  薛朗道:“处理伤口。”

  阚霖有些不明所以,自己除了刚才在上山被薛朗三下五除二掰好的脱臼的腿,好像没什么地方受伤了啊。想着,右手手指的骨节处陡然一凉,紧接着细密的疼痛才涌现出来。阚霖懵懵然低头看去,看到自己右手的四个骨节皆是血红。他忽然记起来,下午和薛朗聊天时,自己气坏了砸在地上那一拳,估计这伤就是那时候造成的。

  但为什么薛朗记得这么清楚。

  怔忡间,薛朗已经清理完四个伤口,盖紧了瓶盖。阚霖听见他说:“你下午走的时候没拿。”

  说完,站起了身,阚霖忙拉住了他的衣角,“谢谢啊,我...”

  我什么?阚霖有些词语匮乏,只好重复着,又道了一遍谢谢。薛朗没说话,俯身扛起了晕过去的猪。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王老五拦住了薛朗,“走就走,你扛猪干什么。”

  薛朗道:“物归原主。”

  “什...什么物归原主,听不懂听不懂,到了我家,就是我的东西。”王老五瞪着眼,“这猪,你不能带走。”

  “听不懂吗,那我给您解释吧。”薛朗冷冷道:“意思就是把东西还给他原来的主人。至于这东西,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王叔听懂了吗。”

  阚霖眨眨眼,心中连连拍手叫好。这是帮他这个倒霉透顶的受害者说了话,也帮这猪的主人说了话啊。

  王老五气得指着人说不出话来,薛朗扛起猪,推开门,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出去。却又步子一顿,对王春花说,“春花姐,明天还要请你带着...阚霖,再来一趟了,我家的猪棚还没建好。”

  王春花哦了一声,什么也没想就答应了。

  薛朗把猪还给王福气后,走在那条走了无数遍的熟悉小路上,回想起薛小妹在下午两人离开后,十分激动地把阚霖留下的“阚霖”两个字给他看时,开心得直原地蹦跶的模样,不禁嘴角轻扬。

  原来妈妈的“阚”字是这样写的。

  他吹着凉风,听着低矮草丛里灶马微弱的叫声,脑海里写了那个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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