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你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
阚霖双手接过简历，维持着脸上礼貌的笑容。他暗暗叹了口气，却释然得多了，起身向几个表情冷漠的面试官鞠了个躬，便灰溜溜地关上了门。
这是他大学毕业后面试失败的第十一次。
走出写字楼，刺骨的寒风冲击着他的脸，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就这一会儿，睫毛已经沾上了点点雪白，蓦地抬头，才发现灰蒙蒙的天空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阚霖四下看了看，街道上零零散散几个路人，车辆也少得可怜。只好再等一等，打个出租车回家。好半天，眼睛依然没捕捉到那些往日熟悉的出租车配色。
看来都回家了。
都回家了。
阚霖连叹气的精力都没了，就近拐进了一家咖啡店，店里的暖气勉强抚慰了一天的失落。
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放眼望去，约会的，抱着笔记本工作的，见客户的，谈合作的，各自忙碌，各自快活。
不能停。阚霖想起刚毕业时信誓旦旦对父母说的话，和父母骄傲的神情，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摆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快速敲着键盘继续投简历。
服务员小哥抱着点单本走过来，温温柔柔地问：“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服务员小哥微笑道：“不客气。”抱着本子离开了。
阚霖捧着咖啡杯暖手，郁闷地看向窗外，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雪白，不多时又化为了一片湿漉。
空中飘落着纯洁细绒，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内心嘀咕：“这是初雪吧，都说下初雪时，会遇见自己的命中注定。那我的命中注定呢。”
别得是命中注定没工作啊…
这么想着，他已经抓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照，发了个朋友圈。
很快有了点赞的人，阚霖百无聊赖地翻着底下评论，普通朋友都在客套着夸雪美，兄弟方怍翩狂发评论，无情嘲笑他是落魄虫。简直是老操作了。
阚霖无奈笑着，随意回复了几条，视线突然聚焦在一个不熟悉甚至是陌生的好友账号上。那人评论了一句：兄弟，还记得我吗？
阚霖点进这人头像，光头肥脸黄黑牙。他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没印象。也不知道是怎么加上好友的。
脑子烧了半天，他突然想了起来，这不是他上次和舍友出来团建遇到的那个发传单的吗。
呵,当时这位大叔特别热情，见到他们就手舞足蹈介绍起自家工作，说起话来别人甚至没有插嘴的余地。原来是出来招聘的。
阚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己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以及那人牙齿上残留的辣椒皮。
最后他们几人离开时，每人被发了一张传单还被迫加了微信。
等回到宿舍，方怍翩无聊翻出传单看，忽然爆笑出声，大声念着上面的字：“嘿！心姥版皮鞋厂，等你加入！月薪八千，包吃包住，让你在孤独的城市有个温暖的家。爱我你就饱饱我，爱我你就钱钱我，爱我你就加入我！！！”
阚霖闻言也笑道，“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黑心老板皮鞋厂？”
那晚，宿舍几个小伙子傻傻笑了好久。阚霖至今印象深刻。现在物是人非，毕了业都各自漂泊去了，联系也是少的，那样的日子也许不会再有了吧。
阚霖想到这，叹了口气。出于礼貌回复那人一句记得。
谁知才回复完，这人就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阚霖平时是一个不愿错过新消息的人，所以手机铃声一直保持开到最大。
一下接一下的消息提示音在静谧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突兀，阚霖边道歉边手忙脚乱把手机静音。
然后没什么好心情地点进那个猥琐头像的聊天栏。
--【小帅哥，看你这几天的朋友圈，面试这么久还没找到工作吗？】
--【真是不容易啊，特别是你们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多都找不到工作啊】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苦啊】
--【看你刚刚发的朋友圈，还在外面呢？还在面试？】
不知是因为这几天的连续碰壁，还是对这人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他突然就有点生气。
事实上，看完第一条他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忍住了。直到看完下面几条，他才爆发了。
--【这位大哥，首先谢谢你的关心，其次不面试你能给我工作？】
发完这条消息，他打算把这个陌生且神经的蛋疼人士删掉，谁知这人立马弹出一条新消息。
--【那如果我说我还真就能了，你信不信。】
阚霖不由看向那人头像，分明就是一副不靠谱的样。
决计是被找工作折磨疯了，虽然知道这人可能不靠谱，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一试总不会亏。
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半戏谑半认真地问：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工作，哪个公司，什么薪资待遇。】
对面那人隔了几分钟才回复：
--【你先说说你是哪个大学，什么专业的？】
阚霖隔着手机屏幕再次冷笑一声，本着反正无聊看你能放出什么屁的想法发送了一份自己的简历。
等了几分钟，对面没再回复，阚霖关掉了手机继续老老实实找合适的公司，懒散地投着简历。
他一边机械地点着键盘一边想：“这年头什么无聊的人都能遇上，半天也放不出什么好屁，这不就装逼失败了吗。”
正想着，他就感受到了脸部的疼痛，因为他被打脸了。
光头大叔发来了几条消息。
--【我跟我们经理聊过了，虽然你的学校比较普通，不过我们新公司刚成立，正是需要招人的时候。】
--【我看了看，你是计算机专业的是吧，你蛮幸运的，正好有个职位适合你，薪资待遇不错。】
--【好好干的话年入五十万基本上不是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抽个时间来一趟吧。】
瞧这一套一套的话，要不是阚霖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也许就信了。
可不得不承认，见钱眼开的他，确实有一瞬间心动，但很快又被理智打散了。
以阚霖从小倒霉到大的体质来说，这种好事一般都轮不上他。连这里最普通的公司都拒绝了他，突然天上落下一块甜馅饼，他敢接吗？
可是——
转念一想，光头大叔发来的消息中说，是由于新公司刚成立，需要人。
切，得了吧。
尽管一直洗脑自己，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接下来的时间里，阚霖却如坐针毡，内心十分煎熬。
万一呢，倒霉这么久了，偶尔幸运一次也是应该的吧？
挣扎许久，阚霖还是败给了“万一”论，欲擒故纵道：
--【你特么骗三岁小孩呢】
--【你说说，为什么找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毕业生？】
对面秒回。
--【都说了正是缺人的时候。】
--【那些985，211毕业生你以为我们不想要吗，他们都赶着去大公司了，怎么会来我们这个刚成立的小公司呢。】
--【我们公司都是正规在网上能搜出来的，你可以去查一查。如果你愿意，我们算是双赢，你解决了工作，我们解决了人手，如果你不愿意，这个机会我就留给别人了。】
对面说完真就发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正经的公司地址，还好，不是黑心老板皮鞋厂。阚霖失笑，半信半疑打开了搜索，果然是半年前新成立的公司，看起来蛮正规。
他有些动摇了，连续几个月没有工作和收入，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实在难以生存，他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回复道：
--【我也无聊，那明天去吧】
光头大叔看到这条消息，心里乐开了花，忙又给人发了一条消息。
--【我看你现在也是闲着，要不就过来一趟吧。】
半小时后，阚霖靠着那人发的面试地址走到了一栋比较偏僻的楼下。整栋楼都用不透视玻璃覆盖，清一色的暗蓝看上去十分压抑。却唯独在第十八层楼的面前突兀地拉着一条红色横幅，白色的粗字在上面扭曲着：英厨西餐厅。
阚霖忽然有些心堵，步子便犹豫了。但在求职面前，什么顾虑都没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寒风不饶人，呼啸地刮着脸，阚霖出门没戴围巾，脸和鼻子被冻的通红，倒给他俊朗的脸上添了另一种风味。所幸他今天穿了件厚风衣加高领毛衣，他伸手把毛衣领往上拉，遮住了半张脸。独留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雪。
等了几分钟，忽听一句兴奋的：“快进来！”阚霖回了头，下意识想看看那人嘴里有没有辣椒皮。嗯，今天没有，今天是菜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光头大叔脸上的开心半点都不掩饰，甚至激动到搓手。阚霖莫名其妙生出的不安更强烈了。
那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实际上只有认识他的人才知道，他才三十多岁，特意留长的胡子和明显的抬头纹让那人十分显老。他笑眯眯把阚霖带进了大楼，在电梯里按下了十八。
不知道怎么回事，阚霖右眼皮不停地跳，心里没来由慌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着电梯按键上的亮起的十八，他脑海里恐怖地浮现出了几个字——十八层地狱。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诡异时，他忍不住头皮发麻。这时，电梯阴森森地叮了一声，门开了。还没看清楚室内环境，后背就被猛地一推，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原本笑容和善的光头大叔，一脸狰狞，眼神猥琐地盯着他。
我靠！
他暗骂一声，越发确认了，不对劲！条件反射地，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欲使他发狠往前跑。可他应该想到，这可是人家的地盘。现在入了狼窝,该怎么办。
身后那人却似乎并没有要追他的意思，拍了拍手，左右前后房门里冲出来四五个彪型大汉，三下五除二按住了他。阚霖被捂住了嘴，只能拼命蹬动双腿，试图挣脱。
奈何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付五六个体格强壮的大汉，阚霖依旧被摁得非常牢，只能徒劳地扭动，听着这帮人说话。
“强哥，这个好啊。”
“这是大学生吗。”
“真是蠢货，棒子呢！”
“在这！”
下一秒，只听滋滋两声，电流流过全身，细密的疼痛感侵蚀所有感官，脑袋意识慢慢消失，眼前事物越来越模糊，他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阚霖的意识慢慢恢复。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熏得他脑袋发昏。睁开眼，却只见一片漆黑，只有几缕可怜的光从顶墙散下来。
阚霖拼命扭动身躯，动了动嘴巴想说话，却发现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黑暗与未知的环境使他沦陷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他的手被反捆在身后，双脚似乎被麻绳之类的东西紧紧拴在一起，让他无法动弹。冷静下来后，他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说些什么。似乎是今天那个光头大叔和一个女人。
光头说：“今天这货可是上等的，人家还是大学生呢。”
女人用听起来很泼辣的语气道：“最多三千五。”
“三千五！你打发叫花子呢，你看看那小伙的身材，没有一米九也有一米八吧，看看那脸蛋，高鼻梁白皮肤瓜子脸儿的，那眼睛亮晶晶的，还是个大学生。我找这么个货在哪不是个好价钱哪，三千五取什么用！”
那女人听完似乎有些动摇，最后心一横：“最多五千！再多你就带走吧，我可买不起了！”
阚霖理清话的意思后如遭雷击。
再也无法冷静，气愤与恐惧交加下，他使劲怒吼着，却只能发出闷沉的呜呜声。眼泪霎时决了堤，逃命似的冲出他的眼眶。
门外两人听见了动静，脚步由远及近。那男人嘭一声踹开木门，门受到猛力，狠狠撞在黄泥墙上，那墙被撞掉一层黄灰。
女人掩着口鼻粗着嗓门咳了两声,叉腰冲男人吼道：“你轻点儿会死啊，房子塌了你赔啊！”
这口音，这特么是哪啊———
眼前猛地一亮，强光刺得人眼睛一时睁不开，阚霖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令人绝望的一幕。
周围清一色的黄土墙，屋子里随处摆放着老旧的木质农具，房顶破口处打进来的光束照射.出密密麻麻的灰尘，刺鼻潮湿的霉味几乎笼罩在各处。再往外看，所能看到的山都已被大雪覆盖，院子里乱七八糟放着许多竹筐背篓以及一把用竹子枝丫绑成的扫帚。
什么鬼地方！
阚霖彻底崩溃了，眼泪不断滑落着，嘴里呜呜声不住，那光头点了点手上的钱，皱着眉故作勉强对女人说：“五千就五千吧，抠成什么样，你老爹给的钱都让你吞了，走了走了。”
光头走上前嘲讽地踹了阚霖一脚，歪着嘴笑的猥琐：“你们这些大学生呢，最好骗，一句高薪工作就能乖乖跟我走，好好做苦力吧，再见咯！”
阚霖见他要走，忙蛄蛹着去撞他小腿，嘴里呜呜说着话，那男人伸手扯掉了阚霖嘴里的抹布团，掂了掂手里的钱：“这是要和我道别吗。”
得以说话，阚霖来不及大口呼吸，几乎是恳求地说：“叔叔，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五千算什么，我给你双倍，三倍！不，要多少都行！”
光头却笑了：“你当我傻呀，你先给点应付我，转头就报警把我抓了是吧，想得美，好好享受你未来的好、日、子吧！”
女人哼哼讥笑两声，双手叉着自己的水桶腰上下打量着阚霖。
光头全然不顾阚霖的苦苦哀求，拍拍屁股坐上了路边的卡车。
阚霖见恳求无用，终于绝望，歇斯底里地骂了出来：“我特么操.你大爷的，混蛋！啊啊啊啊啊！”
边上肥胖油脸的女人捂着耳朵，狠狠瞪了撕吼着的男人一眼，顺手抄起身边的木材，毫不留情地砸下一棒。
嗵——
阚霖背上吃了痛，哼出了声，这才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他说：“大姐，你把我买来干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连工作都找不到，你买我这个废物来干什么！这是犯.法的！”
女人只是扣了扣指甲，咧着她那厚厚的大嘴巴，娇笑道：“叫什么大姐，人家才二十八岁嘞，你是我爸送我的男人，以后是要和我结婚哒。”说到这，女人摸着下巴笑眯眯看着阚霖的脸，说，“你这张小脸儿长得真俊嘎,跟我生出的儿子肯定也俊！”
阚霖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听完这番话更是忍不住干呕起来，“…呕…咳…咳咳！你…你说什么！我和你结婚？你特么疯了！”
女人被吼得吓了一跳，莫名其妙被嫌弃了，于是恼羞成怒，举起棍子打算再打一棍。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春花姐。”
举起的棍子凝在了半空。王春花闻声立刻换了副媚脸，冲来人笑道：“哎呀，薛朗来了呀，什么事情呀。”
阚霖愤然抬头，好奇又是什么山猪野怪来了。
来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长得很高很瘦，小麦色的脸上残留着些许还没融化的细雪。一对剑眉舒展开，高挺的鼻梁上有一截很短的疤，温柔的桃花眼越过面前的王春花和他对视。
这人嘴巴很小巧，笑着的时候看上去十分温文尔雅。
这五官真是长在阚霖审美上了。他一时间竟无法把这人与这些泼辣野蛮的人联系在一起，甚至有一瞬间以为他和他一样，是被骗来的。
注意到薛朗视线，王春花主动介绍起阚霖来：“这个呀，是我爸送我的男人。嗯~如果你早的时候答应了我…”说到这王春花显得有些娇羞：“从了我，我也不会弄这么个人来了。这死男人刚刚还吼我呢。”
本想装装委屈让薛朗安慰她，谁知薛朗只是收起了笑容，慢慢走到到阚霖面前蹲下，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登时来了气：“看什么看，有什么事就说吧。”
薛朗伸手轻轻擦掉了阚霖脸上的灰，没多说什么。阚霖一愣，随即猛地往后仰，冲他说：“别碰我,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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