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游向喧哗>第84章 走廊

  和陈向喧分开后,他回了医院。

  俞至枋并没有让他带什么东西,看到他进了病房也什么都没问,俞知游不吭声,俞至枋脸上那样子也不好看。

  “说了?”俞至枋小声地问。

  “没有,”俞知游说,“说不出口。”

  他的手机响了声,是室友发来的消息。

  室友说有个枯树枝子给他丢了,打扫卫生时丢的。这个室友平时和他沟通不多,但看到过他将结香花枝拿在手里看了一次又一次,所以他发来这条信息时还很抱歉的样子。

  他说自己没看住,发现不在的时候还去垃圾桶看了,但垃圾已经被收走不在了。

  俞知游回了个‘没关系’,心里却想着:打的结再也没办法拆开了。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坐在那里的影子,随后抬头看了眼俞至枋的输液瓶。

  “皱个眉干吗呢?”俞至枋学着他的样子,“你没开口他先开口了?”

  “……你再这样,我就要提你的伤心事了。”俞知游说完又低下头,打开手机随便翻看着。

  “我已经看开了,”俞至枋一副洒脱的样子,“很开。”

  “那你天天看那个视频,”俞知游直接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有一半时间都在看,剩下的时间得是手机发烫没电不敢看了。”

  “那是我以前的乐队演出视频——”

  “阿据,”俞知游抬头看着他,“我认识。”

  俞至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他吞吞吐吐半天来了一句:“你怎么认识的?”

  “暑假,”俞知游说,“他在清吧唱歌,陈……我男朋友是吉他手。”

  “哦……”俞至枋顿了顿,“你这‘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好自然。”

  “那我怎么说?”俞知游说,“说名字你也不认识。”

  “你准备怎么办,”俞至枋轻轻动了动肩膀,疼痛让他扯了扯嘴角,“耗着?”

  “慢慢来吧,”俞知游说,“最老套的,慢慢耗着。”

  “你是不是看着我这样害怕了,”俞至枋说话带着点‘我是过来人’的意思,“我纯属自己受不了了,阿据没说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很多破事,每天都被很多很多破事一直缠着,我哪边都处理不好……”

  “我知道,”俞知游说,“妈妈的爱让我快喘不上气了,这就是她一种转移重心的方式,她但凡能从爸的离开里走出一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怎么突然这么沉重呢,”俞至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你别和我一样在江城待着,你去远一点的地方,带着他一起走啊。”

  “你觉得妈能答应吗,而且我男朋友亲人就在江城,他能去哪儿,你这个方法不靠谱,”俞知游朝着他笑了笑,“真按你这么说,那我这一辈子都会害怕接电话,害怕下雨,害怕江城。”

  “那你现在就不怕了?”俞至枋反问他。

  “怕,”俞知游说,“我更怕他和我一样。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怕就怕了吧,选择结束确实是我不对。”

  “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你看我和阿据……”

  俞知游打断他:“不了,我不想这样过下去。”

  俞至枋还准备开口,俞知游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陈向喧。

  陈向喧说想看看他。

  他当时就站了起来晃晃手机:“我出去打个视频。”

  “大半夜的还谈恋爱啊?”俞至枋拉长声音问,“啊?”

  “嗯,”俞知游说,“羡慕去吧。”

  他打开病房门出去后直接朝走廊尽头走,没走几步就给陈向喧发去了视频请求,他笑着问陈向喧是不是想自己了,回去没多久就又想看看。

  走到尽头时,开着的窗户吹进的风已经不是那么凉了,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见病房里的咳嗽声和低语,还有人朝着他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很轻。

  陈向喧说他想自己想得不行,俞知游笑了笑说:“我也想你。”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没有抬头,只是从手机下方看了过去,那是双女鞋——是妈妈今天穿的那双。

  带着不确定的疑惑抬起头后,他看见妈妈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俞知游没有再看向屏幕,他说:“先挂了。”

  随后伸手点向屏幕上的挂断键,下一秒便将手机熄屏放进了口袋里。

  “你看,”妈妈站在那里,背后是狭长的走廊,她又说,“你看,我从不冤枉你。”

  俞知游不说话,靠在墙边任由风吹向他的脑后,妈妈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也没缩减过,他在这一刻竟怀疑妈妈是不是俞至枋叫来的,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就被自己否决了。

  真是疯了,在这个时候随便抓个人都能怪上去。俞知游深吸口气扭头看向身后那棵树,又回头看向自己前面这个依旧没停嘴的人。

  “所以呢,”俞知游问,“分手了就好了,分手了我就是正常人了?”

  “这只是第一步——”

  妈妈的话被俞知游打断。

  “不会的,你心知肚明,”俞知游说,“我和他分手不会好,没了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我们放过彼此不好吗,这样大家都轻松。”

  “是不是俞至枋带坏你的,”妈妈朝他走近一步,俞知游想朝后退,可他身后再也没了路,“你告诉妈妈,是不是。”

  “和他没关系。”俞知游一手在身后撑着墙,无力地回答。

  他身上还穿着陈向喧给的那件外套,这件外套穿着挺舒服的,大小也正好,以前他看见陈向喧穿过几次,自己偶尔会拽着这件衣服的衣摆或者是袖口带着陈向喧朝前走。

  陈向喧就这么跟着他走,过一会儿就要把快被拉到肩膀以下的半边领口朝上拽拽。

  那个时候陈向喧就会牵住俞知游的手。

  俞知游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陈向喧打字,他说:不用拽衣服,牵手就可以。别人看见没关系,我没关系,你也别害怕。

  他不怕,但只是在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一点都不会害怕。

  但现在,他很害怕。

  俞知游,胆小没用,俞知游,光会许诺未来,一大堆空头支票无法兑换。

  每当妈妈这么质问他时,他都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心里的烦躁和心慌让他的右手一下下往墙上敲——‘咚咚咚’的声响一下比一下重。

  “那你的意思是说和我有关系了?”妈妈继续朝前一步,“我又不是同性恋!”

  “……没人说你是,和你也没关系,”俞知游深吸口气想让心头那股郁闷散开些,可他现在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你是真的生病了,就算是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等哥哥出院后我和他带你去看看——”

  “怎么和我说话的!”

  火辣的刺痛感。

  俞知游就知道她不停走向自己肯定不是为了沟通,只是距离远了不好发泄,他在这刻彻底闭了嘴。

  发泄吧,够了就离开。

  妈妈也确实如此,走之前还丢下一句:“真是白养了,还是两个。”

  俞知游站在原地继续敲着后背的墙,看着妈妈离俞至枋的病房越来越近,最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地离开。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俞知游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明白。

  甚至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妈妈是不是根本就不爱自己和哥哥。

  这种监控式想要绑住他们的感情,是病态,是报复,是想得到关注,是喜欢那种控制的快感。

  绝不是爱。

  回到病房时俞至枋都睡着了,俞知游刚坐在椅子上他就睁开了眼,先是眯着眼皱眉,随后眨了眨一看就没睡醒的眼睛问:“你这恋爱谈得真久,你俩谈恋爱还开会啊?”

  “妈来了,”俞知游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说,“我不明白,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她是不是打你了,”俞至枋声音沉了沉,“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回来?”

  “没有,”俞知游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哥,我哪里都去不了。”

  “没让你现在去多远的地方,你就在学校,别回来,”俞至枋刚说完又否决这个想法,“不行,她会去学校闹,那样你在学校也不能安宁。”

  俞知游盯着自己手指关节上那些在墙上敲出来的青紫和破皮,抬头朝俞至枋笑了笑:“所以啊,不能让我男朋友跟着我过这种生活,躲不了的,谁能不疯啊……咱俩都不正常,我说真的。”

  “哎你这话说的,”俞至枋也跟着笑了出来,“是,一家三口都是神经病。”

  从那天开始,离开陈向喧的想法变得不再是慢慢来,俞知游不再主动给他发消息,俩人偶尔会聊上几句,周六日也没让陈向喧再去找他。

  他开始将自己圈在宿舍里,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床上躺着,躺到腰酸背痛就在学校里走上一圈,吃一些难吃的饭菜,和同学瞎侃两句,碰上学校里有表白的就站在边上看一看,在人群中送上他的掌声,跟着一起喊上两句‘答应他’。

  学校生活其实挺热闹的,可他就是觉得孤独,他还是会想陈向喧。

  躺在床上也想,走在路上也想,看着那些相拥牵手的人也想。

  我想你,每时每刻。

  他想着,放不下的话就强迫自己放下。

  那天他在宿舍里闷着脑袋睡了半小时,其间还醒了好几次,那一觉睡得十分漫长,他盯着上铺的床板愣了好长时间,抬起胳膊压着自己的眼睛,将那首《游向喧哗》小声哼了一遍。

  这次是他主动给陈向喧发的消息,他说:你觉得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陈向喧不回答,反问他怎么了。

  俞知游忍着情绪发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最后他说:就这样吧,陈向喧,我们就这样了。

  那之后他没敢再看手机,整个人都开始不在状态,心里变得空荡荡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水倒是喝了不少——实在是有些心里发慌,整颗心都快要焦虑得没了边。

  室友看他没吃饭还给他捎了一份,俞知游不好拒绝,勉强着吃下去坐在桌前难受好半天。

  他根本就吃不下,吞咽都变得十分困难,吃完还有些想吐。

  这种状态还从没出现过,对床的那位就坐在他旁边噼里啪啦一顿敲键盘,一局游戏结束发现俞知游还是那副鬼样子。

  “诶,你今天不在状态啊,”他拿出一支烟点上,又说,“怎么了,说出来我替你分析分析。”

  俞知游摇了摇头,看了眼他嘴里叼的烟,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只好再次摇摇头。

  “行吧,”室友抽上一口继续打着游戏,盯着电脑屏幕说,“有事儿别憋着。”

  这一通难受直到夜里凌晨都没能缓解,俞知游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想着今天大概是不能睡着了。

  陈向喧的消息是在凌晨三点多发来的。

  俞知游本来没想着看,但偏偏一打开微信不点开对话框都能看见,陈向喧说:你还从没给我弹过哄睡曲。

  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手机被丢到一边,俞知游将自己整个脸埋在枕头里。

  刚开始是闷,随后便开始呼吸不畅,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时,他翻过了身。

  他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声地哭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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